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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校園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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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他們都比現在瘦。校園裡綠樹成蔭,文心湖垂柳搖曳,朗朗書聲中催生了多少情竇初開的夢?

白惠個子矮小,白膚短髮,格奔放,這種小姑娘就像冰糖葫蘆,紅豔嬌滴,誰見了都想伸長舌頭一下,卻沒有人會一口咬下去,一怕酸了牙,二怕裡面有硬核。白惠心裡的核也硬著呢,不知有多少伸著舌頭要過來的男生,她正眼都不瞅一下,說話也難聽,還愛亂給追求者起外號,什麼扁面胡、黑嘴獸,雖然不雅卻神形俱似,往往從她嘴裡生出來的外號都能極快傳播開去,漸漸男生們都對她敬而遠之。其實呢,她是有心上人了,之所以對狂蜂蝶們反應如此過,也是有意識想引起心上人的注目,更深層的目的是可以將自己的行情拔得最高。總之,她是成功的,同宿舍的馮真真長得比她漂亮,格也比她文靜,追求者也比她多好幾倍,但在外人心目中,白惠的行情要比馮真真好。所以許多眼光正常的男生都沾沾自喜,以為其他人都在追白惠,錯失了馮真真這個真正的瑰玉。

給馮真真寫情信的人都得到了同一種“泥牛入海”的結果。他們不知道,這個宿舍的風水旺的是那個三子打不出一個的杜宇。或者說杜宇的桃花方位正好坐落在這間女生宿舍。

整個大一過去了,白惠、馮真真、杜宇三人各自被矇在鼓裡。鼓皮被捅開是源於有一天,和許多校園言情小說一樣,故事發生在圖書館,稍微不同的是,沒發生在閱讀室,而是在圖書館門口的臺階上。白惠和馮真真還有兩個女同學,四個女生並排走出圖書館,館門雖然寬,但四個人並排也就剛好堵住了。在她們經過門楣的時候,杜宇不知為什麼跑著正要往門裡衝,他壓沒想到門裡會突然閃現四朵玫瑰花,三級臺階他一躍就跳上去,四女生驚嚇並尖叫起來,白惠本來排在邊上,中間的女生力大,受驚時往另一邊躲,這邊手臂還挽著白惠,白惠也就被她扯了一下,正好面撲進了杜宇的懷裡。

可以想象,杜宇和白惠頓時大窘。杜宇連連道歉了兩聲匆匆離去。剩下的女生們可就不依不饒了,說杜宇八成也是看上了白惠,白惠說瞎扯,女同學說:“那為什麼四個人他偏偏就撲向你啊?”白惠大大咧咧地說:“我有引力唄。”女同學問:“那你準備給他起什麼外號呢?”白惠想想說:“不起了。”

“為什麼啊?”

“因為我喜歡他。”此言一出,女同學既驚訝又佩服,本來還想取笑,這時候也找不到笑料了。

這就是白惠,她覺得自己上學期暗戀了杜宇,今天有這麼個機會,幹嗎不公開呢?她知道跟這些女同學公開,不出兩天,就等於向全系的人公開了,杜宇會是啥反應呢?白惠極為好奇。

馮真真像第一次認識白惠,看了她許久,她覺得白惠太不可思議了,她可是女孩子啊。馮真真這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喜歡杜宇,只是對這個男同學有更多好,她這時心裡還覺得杜宇和白惠也配的。

子一天天過去,杜宇一如既往,風言風語也沒堅持多久,令白惠失望的。她決定主動出擊。不是她不想矜持,而是自從那天表白了之後,她再看杜宇時,怎麼看怎麼喜歡。初戀最美好的地方也正是在這裡:這個階段有完美的戀人,有完美的戀情。年齡越長,看人就越客觀,也再不會出現完美的戀人了,愛情本質上是個徹頭徹尾的主觀導向型,需要唯心的態度。

白惠有一天抱了一本書,拉上馮真真,直接到男生宿舍找到了杜宇。杜宇對她們的光臨還是很意外的,但非常熱情,一點也不尷尬。唯一有點尷尬的人反而是馮真真。白惠直截了當地對杜宇說:“杜宇,我知道你的課本都做了許多註釋,最近想複習《漢語言文學》,把你的課本換我用幾天行不?”馮真真差點嗆著,她現在才明白白惠手裡抱著課本的意思了,剛才還以為是用來裝飾,免得手沒地方放呢。

“行。”杜宇話不多,動作利索。換完課本,白惠就拖著馮真真走了,路上告訴馮真真,週末還書的時候,她要讓杜宇請客。馮真真開始不太相信,但想到剛剛才領教了白惠的手段,也就半信半疑。

馮真真覺察到杜宇在有意引起她的注意是在半年後了。有一個下午,她們系沒課,她像往常一樣提了書包坐到文心湖邊,她喜歡坐那裡軟軟的草皮,喜歡看湖水被風吹起的皺褶,還喜歡聞柳枝飄散出來的淡淡草腥味。那天下午她正好收到中學同學的來信,盤腿坐在草地上看得入神,不時捂嘴自樂。不經意間,她看到湖對面杜宇走過,她抬頭看時,似乎杜宇也在看她,只是很快將頭扭開了。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背單詞的聲音,她覺得聲音悉,回頭看了一下,是杜宇,一個人捧著書本踱來踱去,很專心致志的樣子。她有些納悶,這裡是她的地盤,從來沒碰到過杜宇。而杜宇按正常來說,看到了她,禮貌上也應該先招呼一聲吧。所以她覺杜宇有些刻意。這種刻意的想法盤繞在她心裡好幾天,有一天臨睡前又琢磨起來,突然閃出一個令她耳紅臉熱的想法,情不自地偷望了對面上的白惠一眼,好在白惠早已睡,卻也驚得她前狂跳,好像白惠夢裡也能一眼看穿她的非分之想似的。

人一生裡首次的情竇冒芽,往往毫無預兆,多半不合常理。一個不速之客,能有什麼道理可言呢?馮真真自從在那晚把愛情之門撞開一條縫之後,任憑自己如何拼命想關回去,卻發現這扇沉重的巨門越張越開。她每次多看一眼杜宇,就覺彷彿自己幹了天大的錯事,給白惠做三世的牛馬也補償不了了。可是杜宇又總能在她剛剛想再看一眼的時候出現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大二下半年裡,馮真真足足恨了自己半年,她有時將自己恨得咬牙切齒的時候,就躲在被窩裡偷偷哭起來。

大三剛開學,她看完了一本《飄》,她發現自己不喜歡那樣的愛情故事,但同時發現,她不再恨自己了。

大四那年寒假過後,她們不再上課,許多同學去了實習,杜宇回來學校待了幾天就走了,白惠知道他去了哪裡,他們常常通電話,馮真真沒打聽,所以一直也不知道杜宇究竟去了哪裡。後來白惠也去了一家廣告公司實習,馮真真不需要擔心畢業後工作的問題,所以沒去擠人才市場,她就待在學校裡。這半年,她開始恨杜宇。

有一天晚上,宿舍區靜悄悄的,傍晚下了場雨,空氣還殘留著溼潤清新。馮真真心情莫名其妙地覺到躁動,睡也睡不著,在陽臺上站了許久,望著散開烏雲後晴朗的星空,她想到即將要告別這個地方,又有些傷,腦子裡蹦出一句清詞“問君何事輕別離”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下一句來,倒是又鑽進來另一句“一生恰如三月花”這也是個斷句,她好不煩惱,誰知越惱,那些零零碎碎的清言寒句越是溜溜不斷:“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畫閣銷魂,高樓目斷,斜陽只送平波遠”

“雅態妍姿正歡洽,落花水忽西東”

“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馮真真厭倦透了,她知道今晚只能是個斷章殘句,肯定湊不了一個完章。

冷不丁,她似乎看到樓下徑道上站了一個人,修長的影子半掩在斑駁樹影裡,她甚至看到了黑暗中有兩顆明亮的眸子在向她閃爍。馮真真腦子裡飛快地叫出“杜宇”的名字,沒錯,那肯定是他,馮真真對這個身影太悉了。

真是他嗎?他回來了?馮真真返身飛奔下樓,一口氣跑到徑道上,這裡哪有人影啊,空蕩蕩的,她則像個失了魂的老婦人。

畢業前兩週,同學們都回到了學校。半年實習的經歷讓大家都各自帶回了許多新奇有趣的故事,講也講不完。各個系都在籌劃散夥舞會,她們系也不例外,白惠是積極的組織者之一。她還用自己這三個月掙的工資送了一雙高跟涼鞋給馮真真,她自己也有一雙,是淺綠的,送給馮真真的是白的,白惠對此抑揚頓挫地解釋:“你是清晨白晃晃的陽光,我是剛醒的芽,你乾了我的水,而我卻茁壯成長?哈哈哈。”白惠的笑聲餘音還沒消散,馮真真就在試穿的時候扭了一下,當時也沒覺到特別疼,以為沒啥事,到了晚上,腳脖子竟然腫了起來。一股似有似無的隱痛源源不斷從骨頭裡冒出來,白惠慌了,忙去給她買了一瓶正骨水,要幫她擦,卻又被佈置散夥會的同學催著,馮真真說:“我自己來吧,你去忙。”白惠問她:“你晚上還來會場嗎?”馮真真搖搖頭:“不去了,我都走不了了,再說,我也不會跳舞,你們玩吧。”

“真可惜,好吧,我走啦,晚上別等我,你先睡,我約了杜宇。”說完白惠一溜煙飛了出去。

杜宇出現在馮真真宿舍的門口,是晚上十點鐘——會場里正鬧翻天的時候。所以,她很意外,拉開門時有些慌亂“杜宇?你怎麼來了?白惠不是去會場了嗎?”杜宇沒有回答她,眼睛落在她的腳上,問:“聽說你受傷了?怎麼回事?”

“扭了一下,沒事沒事。”杜宇猶猶豫豫地站在門口,磨蹭著沒有離去的意思,馮真真也不知道該不該請他進來,兩人沉默僵持了一會,馮真真最後先開口說:“杜宇,你,是找白惠的吧。”說完她都覺得這句話特傻。

“我是來找你的。”杜宇故作平靜地說。

馮真真預著他就會這麼說,但聽到後還是很意外,睜大眼睛看著他。

“我,我進去好嗎?”馮真真轉身跛著腿半跳到邊坐下來,杜宇跨進門後,輕輕將門關上。

屋裡突然安靜下來,遠處的喧囂被一扇薄門輕輕一關便隔得如同遠在另一個時空。馮真真腦子亂糟糟的,呼急了,她覺到臉上發燙,手足無措。

杜宇也有些侷促,他坐到馮真真的對面,也不說話,就看著她。馮真真一直垂著頭,她不敢看他,她知道他有話要說,她等著。

杜宇始終沒有說話,馮真真也不意外,她知道要等他的一句話本來就難,等一句重要的話肯定更難,她願意一直等下去,哪怕最後只等到一個字也行。

杜宇也在等待,他是在等待自己說出一句話來,是哪一句?他也不知道,所以他在等待著這句話自己跳出來。

時間在這個屋子裡暫時失去了意義和價值,他們只知道這個等待過程很漫長又很短暫。

突然房門“咚咚咚”發出巨響,把兩人嚇個半死,馮真真臉一下變了,慌張地看著杜宇,杜宇站起來,咬咬牙,噔噔噔去開門,原來門外的不是白惠,而是兩個女同學,其中一個叫於文華,因為整天和白惠在一起,他認得,她們一臉疑惑地看著開門的杜宇,忽然又心領神會地笑著說:“我們找白惠的。”

“於文華啊,白惠不在這裡。”

“啊?那你怎麼會在這裡?”於文華問。

“我,我在等她。”杜宇說。

“那白惠回來你告訴她,不準開溜,趕緊回來會場,那幫男生輸不起,都起鬨了。”

“好。”杜宇不緊不慢地說。

女同學推搡著走了,杜宇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馮真真望著他的後背,這個男人瘦削的身軀此刻在她眼裡如同高山一般,只要這座山回來,她會毫不猶豫撲上去。

“真真,我,我走了,你保重。”杜宇在門口站了一會,突然說了這句,說完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馮真真待在那裡,她不敢相信杜宇就這樣走掉了。不,是逃掉了,也不對,是溜掉了,像只敗陣的公雞,灰溜溜地夾著尾巴走了,連謝幕的機會都不留給她。

杜宇?你這個混蛋!馮真真無力地在心裡大罵了一句,眼淚不爭氣地嘩嘩下來。

那晚,白惠一宿沒歸,馮真真在上也坐了一宿,眼淚了一遍又一遍。第二天一大早,有同學來說,白惠正在醫院裡,被人搶劫,受了重傷。馮真真嚇壞了,瘸著腿去看她,白惠臉上淤青,手臂和上纏了大塊紗布,馮真真問她怎麼回事,她說遇到搶劫的,她反抗,被踢傷了。

“那杜宇呢?你不是約了他嗎?”馮真真問,她一直以為,杜宇昨晚的最後選擇還是白惠,他離開宿舍,是去找了白惠。

白惠搖搖頭,苦笑著說:“我還沒等到杜宇,就等來了劫匪。”

“那現在杜宇呢?”

“他還不知道吧。”正說著,杜宇衝進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