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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兵臨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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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雨仍然下得很大,黃昏時,我帶著前鋒營上城頭輪崗,一上城頭,只見那些北寧城退回來的老兵們有不少躲在屋簷下避雨,隊列站得亂七八糟的,一見我們過來,他們才回歸本隊組隊,倉促間隊列也不整齊,相比較而言,前鋒營要嚴整得多。看到這副樣子,我不有些得意,也許新軍的戰鬥力還不及那些老兵,但有這樣的軍紀,前鋒營有朝一必定會重振聲威。

與帶隊將官接了將令,他們正在往城下撤的時候,這時,從頭頂突然傳來一聲喊叫。

那聲音是從瞭望哨上發出的,我們都吃了一驚,那正要帶隊下去的將官也怔住了,抬頭向瞭望哨上叫道:“喂,出什麼事了?”瞭望哨上配著望遠鏡,雖然看出去模糊一片,但也可以看看。那個在瞭望的士兵探出頭來道:“距城五里外,似乎有大隊人馬!”他的聲音很是驚恐。

“蛇人!”我和那將官幾乎同時叫出聲來。他已在大叫道:“快回來,大家戒備!”南門早就封閉了,不通行旅,平時只有一些斥堠隊出城巡視。雖然我們都知道蛇人隨時會來,但蛇人真來的時候,每個人仍然很是吃驚。我走到雉堞邊,那個帶隊將官跟過來道:“將軍,是蛇人麼?”文侯派出的斥堠是在距城十里巡視,現在那支人馬已經到了五里外,斥堠隊還沒回來,只怕已被幹掉了。我小聲道:“再看看。”雖然說“再看”卻也知道八成就是蛇人來了。城頭上的所有人都屏住呼,耳邊只有傾盆而下的雨聲。因為有雨,我們仍然看不清什麼,只是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遠處的雨有異。只等了一會兒,那瞭望哨上的士兵忽然又叫道:“有人過來了!”其實也不用他喊,誰都可以看到,一騎快馬正在疾馳而來。這人走得極快,雨點打得他身上發亮,隨著他漸漸近了,我的心也懸了起來。那人衝到了離城還有二三百步時,已經能看出身上披的是帝國軍的戰服,他似乎正在喊著什麼,太遠了,雨也太大,一時聽不出什麼。我回頭道:“曹聞道,叫幾個兄弟隨我出去接應,錢文義,注意這兒。”曹聞道答應一聲,我已率先衝下城去,跳上馬便衝了出去。剛出去,那人的座騎突然一個失蹄,那人也被甩了出去。我加了一鞭,飛羽如同騰雲駕霧一般,也不等吊橋完全放下便跳了出去,幾個起落,便已衝到那人身邊。我一把勒住馬,跳下來衝到那人身邊,叫道:“喂,你還好麼?”那正是城中派出的斥堠兵,身上已是傷痕累累,摔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一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已知道情形不妙,那斥堠兵大概也沒料到我會來得這麼快,抬起頭道:“蛇…蛇人攻來了…”他說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扶起他道:“撐著點。”這時曹聞道和幾個人也過來了,他急道:“楚將軍,蛇人攻來了?”我點了點頭,又道:“快幫我把他放到我的馬上,立刻讓人向大人彙報。”我說的“大人”自然是指文侯了。曹聞道答應一聲,讓一個士兵立刻回去,自己跳下馬來幫著我把那斥堠兵抬上馬。他的腿上中了好幾槍,有道創口將他的小腿肚都刺穿了,因為下雨,身上的戰袍也已被血染成了淡紅,他居然還能撐到現在,當真是條硬漢。我小心地把他放在馬鞍前,自己也上了馬,飛羽似乎也有預,有些不安地打著響鼻。

蛇人終於來了。儘管文侯已作好佈置,但是到底能不能打退它們,我心中實在沒底。

帶著那斥堠兵回到城上,將他送醫官醫治後,我急忙回到城上。此時聲音已越來越響,遠遠望去,蛇人的列隊黑壓壓一片。曹聞道在邊上打了個寒戰道:“我的媽呀,有這麼多。”蛇人定是帶著輜重來的,即使如此,數目也起碼在五萬以上。我道:“你怕了?”

“怕?”曹聞道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楚將軍,我這條命也是從蛇人堆裡揀回來的,大不了就當是丟在高鷲城裡了。”如果每個人都這麼想就好了。我心中有些不安,城頭士兵中有很多人臉上都已出懼意,不僅是新兵,便是那些老兵一樣都有害怕之意。雖然在府敦城中也與蛇人接戰過,但畢竟除了在高鷲城,我們還不曾見過那麼多的蛇人軍。我長了長身,喝道:“弟兄們,你們在城中都有父老兄弟吧?”前鋒營的士兵大多是帝都生人,其他的人也大多有親屬就住在帝都,我這麼一說,他們都抬起頭來,臉上也多少平靜了些。我高聲道:“東平城破還能逃到北寧,北寧城破還能逃到帝都,帝都要是被攻破了,我們還能逃到哪裡去?弟兄們,生死在此一搏,想想,在我們身上,擔負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身家命,還有你的眷屬,你的父母!”我說得很響,但心頭卻有一陣疼痛。他們是為了父母眷屬而戰,我又為了誰?為了這個骯髒的帝國麼?它又給我什麼。我的眼裡已下淚水,只是在雨水中別人也看不到。

前鋒營的士兵們都聽得入神,連邊上友軍的士兵也有不少在聽著,一時間四周鴉雀無聲,半晌,有個人突然道:“楚將軍說得正是。如今背城一戰,帝國存亡在此一舉,今為國戰死,必會芳百世。”這是文侯的聲音。我扭頭看去,卻見文侯正大踏步過來,他身邊的一個侍衛給他打著傘,但文侯走得快,衣服也有一半被淋溼了,他卻毫不在意。我退到一邊,行了一禮道:“大人。”文侯走到城頭,邊上有個參軍遞上一支望遠鏡給他,他看了看,突然轉身大聲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弟兄們,如今整個世界都已擔在你們肩上了!”他的話音低沉,卻似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全無平時與太子說話時那等諂媚討好之意,我的心中也象燃起了一團烈火。的確,不論這個國家為我做過什麼,這是我們的世界,這世界上只要有我願意守護的人存在,即使我戰死在沙場上,那也是值得的。

這時所有人都抬起了頭,雨很大,每個人臉上都被打溼了,但他們的眼睛都亮得嚇人。

文侯又大聲道:“帝國的勇士們,此一役中,你們中定會有不少人戰死在疆場之上,但你們的血不會白,勇士們,讓子孫後世永遠都傳說,他們的一切,都是帝國千百萬為國盡忠的好男兒用鮮血換來的!”文侯的聲音有些哽咽。他的聲音雖不大,但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人群中有人叫道:“大人說得對,人總有一死,大敵當前,難道我們還怕一死麼?”這聲音頗有點悉,但一時也想不起是哪個人在說。他的話象是往滾油鍋裡灑上一把鹽,城上的士兵登時喧囂起來。此時群情昂,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著,正在向城下近的蛇人軍似乎已不值一提了。

這時那瞭望哨上的士兵又叫道:“大人,有個蛇人獨自過來了。”文侯皺了皺眉,我也看向城下。此時蛇人已越來越近,離城約摸只有一里左右,正在紮營,有一輛馬車卻越眾而出繼續向城頭駛來。蛇人因為不能騎馬,平時都是乘車代步,但只有一個上前,實在不知它有什麼用意,難道還是前來挑戰麼?我記得最初碰到蛇人時,也是由一個蛇人上前挑戰,擊殺了戰的南征軍右軍中軍官田威,難道這個蛇人也是如此?

城頭上所有人都盯著這輛車,那蛇人驅車到了護城河邊,突然翻身下車。它身軀長大,盤在車上時是大大一堆,但下車時卻極是靈便。下車後,它抬起頭,突然叫道:“天法師護佑,伏羲女媧之子孫,巴山王麾下統率十萬三千大軍主帥相柳閣下戰書在此,城裡的人有膽的出來。”這個蛇人即使突然化身為神龍,也不會讓我們如此震驚。曹聞道看了看我,小聲道:“楚將軍,我沒聽錯吧?”見我點了點頭,他喃喃道:“這些妖獸,越來越象人了。”這一長串冗長的話那蛇人說得極是利,也的確和我們沒什麼兩樣了。而這蛇人盔甲鮮明,極是合身,多半是定做的,手工相當巧。文侯走到城牆邊,邊上一批護兵也擁了上去,將他護在當中,最前面的幾個都端著大盾。不過我知道這其實沒什麼必要,蛇人目力不能及遠,它看不清城上的情形。

文侯將手擱在雉堞上,大聲道:“我是帝國軍前敵統帥甄礪之。戰書不必下了,爾等要攻城,我軍已嚴陣以待,靜候前來。”那個蛇人與城頭相距還有數十步,也許是我眼花,但那一瞬我似乎發現在那蛇人臉上閃過一絲惘。不等我多想,那個蛇人又大聲道:“原來四肢人如此膽怯,連戰書也不敢接麼?”這蛇人居然還會用將法。我心頭火起,正要讓前討令,邊上忽然有個人道:“大人,末將願上前接戰書。”那是蒲安禮。文侯皺了皺眉,看了看他,蒲安禮躬身施禮道:“大人,帝國軍的榮耀,不能讓那妖獸看扁了,末將願往。”如果那蛇人真有殺人立威之意,蒲安禮雖然神力驚人,單挑時卻不會是蛇人的對手,邊上又有一個人道:“大人,末將願隨蒲將軍出去。”那是邢鐵風。邢鐵風和楊易也許是不想在我手下,早就調到了蒲安禮隊中。文侯看了看他們,嘴角浮出一絲笑意道:“好吧,兩位將軍小心了,讓那妖獸看看我們帝國勇士之威勢”城門開了條縫,蒲安禮和邢鐵風兩騎馬衝了出去。他們出去時,在城上的帝國軍同時喝了一聲採。雖然只是去接戰書,但他們敢正面與蛇人相對,這份膽量也的確令人欽佩。

他們到了那蛇人跟前,那蛇人從車下取下一個木盒,雙手捧著遞過來,蒲安禮跳下馬,也走上前去,就從那蛇人手上接了過來。他剛接到木盒,城頭又發出了一陣雷鳴般的喝采。他接過了木盒,與邢鐵風兩人並馬回來。大概為了表示毫無懼意,他們走得不快,那蛇人卻也並無異動,只是站在車邊。等蒲安禮他們一回來,城頭上又是一陣歡呼。我不由微微有些沮喪,這接戰書其實無驚無險,我只是慢了一步,卻讓蒲安禮拔了頭籌去。

蒲安禮把那木盒捧到文侯跟前,邊上一個參軍已接了過去,敲了敲,才給文侯。文侯揭開蓋子,眉頭忽然一揚,“咦”了一聲。我心中大為好奇,不知裡面是什麼東西竟然讓文侯都如此吃驚,但隔了幾個人,我也不敢擠到他身邊去看。這時文侯從盒子裡取出一個卷軸,拉開看了看,我看著他,但他臉上全無異樣。半晌,文侯忽道:“拿筆來。”有個參軍拿著筆墨和書過來,文侯卻沒拿書,伸手自間拔出刀。這刀是血紅的,正是那柄赤城刀,他伸手起戰袍下襬,割下一塊來,在上面寫下幾個字,給蒲安禮道:“蒲將軍,這是我的回書,給那妖獸。”蒲安禮捧著那塊戰袍大聲道:“得令。”轉身又下城去了。等那蛇人接過來看了來,突然從車上取下了一柄長槍。城頭上的帝國軍都吃了一驚,只道它是想要動手,蒲安禮和邢鐵風兩人同時退了一步,長槍一橫。他二人的槍術也大有長進,動作整齊劃一,但那蛇人並沒有動手,將長槍猛地往地上一戳,槍頭入地,竟然有半支槍都沒入地表。它將一槍扎入地下,又仰天大吼起來,看樣子極是氣惱。我不知文侯寫了點什麼,先前只見他聊聊數字,那蛇人卻象被惹了一般。

雨還在下,那個蛇人已驅車遠去,蒲安禮和邢鐵風兩人呆呆地看著它的背影,等它遠了才轉身回城。這一次城頭上卻沒有歡呼了,那蛇人臨走時一槍刺地,這等威勢將所有人都震住了。現在天氣轉暖,泥土雖已回軟,但也仍然很是堅硬,如果是我向地上扎一槍,恐怕最多隻能刺入一尺許,這蛇人輕描淡寫便有如此力量,整個帝國軍中只怕沒人能辦得到的。

文侯忽然走出雨具,大聲道:“弟兄們,妖獸無禮,竟要我們投降。山河破碎,百姓呻,大帝的英勇子孫們,這等奇恥大辱,你們難道還能忍氣聲麼?”蛇人竟要我們投降?我只覺腦子裡也“嗡”的一聲。周圍一下變得靜了下來,他們也為這消息吃驚。蛇人在我們眼中向來是些吃人生番,不,連生番都不如,就只是種怪獸而已,向蛇人投降,那是誰都不曾想過的。突然間,城頭上爆發出一陣怒吼:“不能!”文侯站高了一些,等周圍了靜下來,他舉起右手,大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帝國的勇士們,為國捐軀的子到了!”要為國捐軀了?我心頭不由苦笑。我們為國捐軀,為了守護那些視人民如草芥的達官貴人麼?我又想起了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郡主。

人的生命究竟有什麼價值?我有些茫然地看向天空。大雨落下,如千萬條長槍,周圍的士兵都在呼喊著,有些肚裡有點文墨的在喊“誓死守衛國土”有些則很魯,汙言穢語地罵著蛇人,文侯看著那些士兵,嘴角又浮起了一絲笑意。他現在因為沒撐雨具,身上被雨淋溼了,但不知為什麼,看上去卻偉岸如天神。

不管我守護的到底是誰,這土地是我們的。我默默地想著,試圖用這些話讓自己振奮起來,可心頭仍是一片茫然。

這時耳邊忽然聽得文侯厲聲道:“楚休紅!”我身上一凜,才發覺自己有些走神,大聲道:“末將在。”

“南門守禦之責就歸你了,若有閃失,唯你是問!”文侯的聲音很嚴厲。我心頭又是一凜,的確,不論帝君、太子、唐郡主他們有多麼不好,但現在,我守衛的已不僅僅是他們了,還有城中數十萬百姓,還有她。

我走上一步,揚聲道:“末將定不會讓蛇人越雷池一步,力戰到底,死而後已。”文侯嘴角又微微一笑。他轉身又分派了幾個將領,南門首見蛇人,此時駐兵最多,共駐軍五萬人。由於已到最後關頭,文侯將能調遣的部隊都調了過來,過幾天紅月公、青月公的勤王軍也會到來,從兵力上看,帝都已聚集起一支龐大的軍團,到時只怕也會達到十萬之眾。

十萬,這真是個不吉利的數字。

如同歷史重演,這一次幾乎與高鷲城一般無二。高鷲城的十萬南征軍最終全軍覆沒,終帥換成了文侯以後,我們能不能不讓噩夢重現?

空中又響過一聲驚雷,一道閃電直擊而下,彎彎曲曲,天空中的濃雲也似被劃得裂開。

決戰的子終於來臨了。

蛇人的第一次衝鋒是第二天凌晨。雨已經停了,我把前鋒營分成了兩組,輪班站崗,天剛開始發亮的時候,突然從瞭望哨上發出了警報。所有輪值的士兵都湧上了城頭,在南門上,畢煒派過來的一個小隊也推了二十架雷霆弩上城助守。

東邊已經發亮,但別處仍是漆黑一片。在南門下,一片更黑的暗影不斷湧動,如同一波水湧上來,連地面都覺得到顫動。那還只是蛇人的先頭部隊吧,就已有了這等威勢,那些還不曾與蛇人戰過的新兵都有些變。曹聞道走到我身邊,有些擔憂地道:“楚將軍,城中的糧草不知能堅持多久?”從高鷲城逃回來的人對糧草之事特別。雖然帝都不比高鷲城,但焉知會不會步高鷲城的後塵,被蛇人重施故技團團圍住?只是糧草是軍機大事,文侯也沒跟我說過,我只是道:“大人定會有安排的,我們不要多想。”蛇人越來越近了,此時離城已不過百十來步,城頭突然下了一陣箭雨。那是雷霆弩發動第一波攻擊,在這個距離,尋常弓箭沒什麼威力。城頭上每隔十幾步便是一架雷霆弩,這一陣箭雨突如其來,登時將前排一些蛇人倒,哪知蛇人軍陣腳一絲不亂,發出了一陣震天的喊殺聲,最前排的蛇人亮出了一面面方形大盾。這些盾牌極是寬大,一面總有上百斤,也只有蛇人才端得起來。那些蛇人將盾牌連在一起,象是憑空搭起了一座厚牆。雷霆弩只能直線擊,如此一來,登時已失了威力,而蛇人的隊伍仍在緩緩推進。

果然更強了。

我心頭一陣駭然,與最初時只知亂殺一氣相比,此時的蛇人頗有章法,應對有據,已深中兵法。這時曹聞道忽然喜道:“楚將軍,它們果然又用攻城車了!”在攻城門的那一拔蛇人後面,有一架龐大的攻城車正緩緩開來。這種攻城車威力驚人,若能衝到城下,再厚的城門也經不住兩三下,在高鷲城時也虧得勞國基捨身炸斷了導軌,我們才逃過一劫,此次一回來我就向文侯提出過,因此已有了準備,此時見蛇人果然又以攻城車開道,我不由舒了口氣,道:“讓弟兄們速作準備,等它們靠近護城河時再說。”攻城車太過龐大,用轟天雷也未必能炸掉,而且文侯不知為何,居然沒有安排用轟天雷,只是命工部趕製了許多小型拋石車。這些拋石車威力不大,不過能拋出數十步而已,拋出的東西恰好能落在護城河邊,建造起來也容易,只等蛇人一來便讓它們嚐嚐箇中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