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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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天壽節的時候,我爹忽然一個人出門,沒再回家,雖然我媽和他也好久沒說話了,可我爹一不見,她還是急得不知怎麼是好,叫我出門去找找。我在外面沒找到我爹,卻聽得法統在募集少年男女,說要出海求仙,去的人家裡都能有一筆錢,我就想,要是我去的話,那家裡就可以過下去,媽也不用再找男人回家,爹也不會一個人哭了。”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也低下頭,話語有些哽咽,淚水慢慢地下,在腳邊積起了一小灘,沿著甲板的縫過去。他喃喃道:“放心吧,等我們安全回去,你就能看見你爹你媽了。”她抬起頭,看著柳風舞,眼裡淚光閃爍。柳風舞心一疼,還待再說兩句,可怎麼也說不出來。她忽然道:“看到了,那天龍神祭上,我就看到我爹了。”柳風舞只覺背上也是一陣寒意。剛出海時的那次龍神祭,那個當祭品的人來時是閉著眼的,他原來還以為那是因為他害怕,原來他本來就是個瞎子啊。
朱洗紅站起身,低聲道:“柳將軍,謝謝你救了我,可是,你知道麼,那天我是不願意再活下去了。”柳風舞也站起身,伸手想拍拍朱洗紅的背,但手剛伸出,馬上又縮了回來。他慢慢道:“朱姑娘,想開點吧,很多事情都是沒辦法的事。”朱洗紅抹了一把淚水,忽然微笑著看著月亮,輕輕道:“柳將軍,你說月亮什麼時候會近到我能走進去?”柳風舞也看了看月亮,月亮又圓又亮,在海上看來也比在岸上看時大得多,可仍是遙不可及的。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站著。朱洗紅輕輕道:“柳將軍,謝謝你。”她轉身向艙中跑去,步履輕盈,象是腳不點地。看著她的背影,柳風舞心中又是一陣刀絞似地疼痛。他抓著口的玉佩,轉過頭望著船後。
船後,仍是一片茫茫大海,無窮無盡。破軍號正全速行進,在海上畫出一道長長的白痕,隔得遠了,便又仍是一片黑暗,不時有游魚潑剌跳起,也不知是些什麼怪魚。
在海上又航行了十幾天,天越發冷了,從嘴裡呵出的都已是白汽。柳風舞每天命部下在甲板上分批跑兩圈,暖暖身子。原先船上帶了許多綠豆,隔幾天便發一次豆芽當菜,當嚮導的船民說,若長久不吃蔬菜,人身上的血管都會破裂的。可現在綠豆也吃得差不多了,船上已有三個平常不愛吃豆芽的士兵得了那種病死去。若再找不到島嶼補給,那船上糧食雖然足夠,蔬菜卻絕對不到了。
這一天柳風舞正在船上用望遠鏡看著前方,現在的海圖也沒辦法畫,這兩個多月,每天總能行個兩三百里,到現在只怕已東行一萬多里了。這一萬多里居然沒找到一個小島,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這望遠鏡中工部做出的最新的一種,雖然還是看不清楚,但已能望出數里外的地方了。他看了一圈,忽然在東北角上看到一帶白,原先只道是片浮雲,但隔得一陣再看一看,卻發現仍是那樣子。
如果是雲的話,肯定會有所變化的。柳風舞心中猛地一陣跳,望遠鏡也差點掉在地上。
據古書上說,這世界是一個圓球,如果向東一直走,最終便仍能回到原地。柳風舞也聽說過這等說法,可怎麼也想不通這般一個圓球怎麼能住人,而水又怎麼會在圓球上不掉下去。
也許,那是世界的盡頭吧。他不時地望著那一邊,仔細看著那一片白的變化。
望遠鏡中,那片白似乎在變大,但形狀卻仍是一樣的。他正在看著,忽然瞭望臺上的那水兵大聲叫道:“陸地!前面是陸地!”這水兵的聲音很響,甲板上的水兵一下都湧到了船頭。在海上行進了這麼多天,終於看到了陸地,一個個都欣喜若狂。
那片白越來越近,也漸漸看得清楚了,的確是陸地。
那就是仙島麼?
船在慢慢*近,看得也越來越真切了,那塊陸地很大,也不知是個大島還是塊大陸,上面覆蓋著白雪。按理,現在不過是十一月初,雖然立冬了,但不會如此冷法的。現在不用望遠鏡也能看清了,一個水兵過來道:“統制,向那裡*岸麼?”柳風舞道:“好吧。看來岸上很冷,加點衣服,要能找到新鮮蔬菜,我們可以補充一些。另外也可以補充些淡水。”冰雪都是淡水,這水源倒不必去找了。只是那片陸地上覆蓋著一片冰雪,只怕蔬菜也很難找。
他正看著那一線海岸,忽聽得宇安子在身後道:“柳統制,我師傅請你去一趟。”自從唐開出事後,玉清子很少到甲板上來,大多數時間都躲在艙中,只在每五天的晚禱時才上來一次,柳風舞也從來沒去拜會他過。柳風舞轉過身,道:“我就去。”宇安子這些天也瘦削了很多,原先他走路走是四平八穩,嚴格按禹步術走,現在也沒那麼做筋做骨了。
柳風舞跟著宇安子走去。宇安子背上還揹著一把長劍,他原先這把被唐開那個什長折斷了,現在只怕又換了一柄。柳風舞跟著他走到玉清子艙外,宇安子敲了敲門道:“師傅,柳統制來了。”玉清子在裡面緩緩道:“請進。”宇安子推開門,道:“柳統制,請進。”門一推開,裡面又飄出一股檀香味,玉清子盤腿坐在一張木上。這些天,他倒仍是神采奕奕,仍是如神仙中人。柳風舞行了一禮後道:“玉清真人,有什麼指教麼?”
“聽說,已經發現陸地了?”
“是。這塊陸地上全是冰雪,我想上那兒找點補給。真人可要上岸看看?”玉清子搖搖頭道:“讓宇安子和你們去吧。這兒是姑洲,已是極北之地,草木甚少,補給後就轉而向南。”柳風舞有些詫異,道:“真人,仙島在南邊麼?”玉清子嘴角浮出一絲笑意:“仙島四季如,奇花異果不斷,也在蒼溟上漂浮不定,但只在這扶桑洲西邊海上。我們從姑洲南行,定能找得到的。柳統制,你盡忠職守,馭下謹嚴,這一路行程,多虧你了。”柳風舞又行了一禮道:“真人,末將不過是水軍團中的一員,這一路多虧的是全隊弟兄努力。真人,若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準備登岸看看。”玉清子笑了笑,道:“姑洲上有姑仙人,冰清玉潔,風飲,你們若有緣,說不定能見到她的。”走出座艙,剛關上門,柳風舞小聲對跟著他出來的宇安子道:“宇安真人,令師好象對這一帶很啊。”宇安子道:“法統自古相傳有一部經書,裡面便講到蒼溟極東,有一片大洲,名叫扶桑。扶桑洲又分南扶桑和北扶桑,北扶桑的東北角便是這姑洲,遠古時曾有天橋與帝國大陸相通,但這些都太渺茫了,向無對證。如今看來,經書所言,竟然都是確鑿無疑的事實。”他說著這些話時,臉上已出興奮之。柳風舞笑了笑道:“宇安真人,看來真找到這兒了,那仙島之說,看來也不假。”柳風舞也只是順嘴一說,宇安子臉上卻是一沉,道:“柳統制,我們什麼時候上岸?”柳風舞看了看海面,道:“得找一塊能*岸的地方。”他見宇安子穿著很單薄的長衫,道:“你倒不怕冷。”宇安子一笑道:“我們清虛吐納派不為外物所動,寒暑不侵,疾病…”說到這兒卻停住了。原先清虛吐納派自稱“寒暑不侵,疾病不能害”寒暑不侵看來倒是真的,派中弟子一個個也的確壽命甚長,但現在掌教玉馨子自己也應憂慮成疾,疾病不能害這話便說不響了。
破軍號現在距岸只有兩裡多了,望過去,卻都是些峭壁,無法上岸。沿岸尋了一段,總算找了個濤小一些的灘塗,但水不深,破軍號到了六七百步外便無法前行。柳風舞命人放下小船,叫了八個士兵與他同行,加自己和宇安子,一行十人分乘兩船向岸邊駛去。
灘塗上倒沒有冰雪,但距岸百步便是雪白一片,冰雪覆蓋,本看不見東西。在岸邊,躺著些渾身光滑的異獸,見人來也不躲閃。這些異獸大小如羊,皮光滑,本躺在岸邊曬著太陽,在岸上行動遲緩。柳風舞他們打了一隻,割開皮,只見裡面厚厚的一層都是油脂,質也很。他們揀好的割了一些,先擱在冰雪上,準備回去時帶到船上去嚐嚐味道。那些海獸情很溫順,數量又多,一頭便有百十來斤重,柳風舞他們打死一頭後,另一些也紛紛跳下水去,在水中卻靈活異常,見柳風舞他們不再動手了,又在距他們較遠的地方登上岸來,驚恐未定地看著這些新來的奇異生物。
向岸上走了一程,到處都是冰雪,只有一些苔蘚之類生在石壁上,沒找到什麼可食的蔬果。便是這些苔蘚也與帝國的大不相同,有些泛藍。柳風舞帶隊走了一程,見也沒能發現什麼,見天也已晚了,便道:“看來也沒什麼了,我們先回去吧。”這些士兵見這姑洲荒涼寒冷如此,他們在船上時也聽說過什麼姑洲有什麼姑仙人,但一路看來,只有那些長得肥胖臃腫的海獸,哪裡有什麼仙人,一個個興味索然,也想早點回去。
走到上岸的地方,還距得數百步,一個士兵忽然“咦”了一聲,道:“奇怪,那些呢?”他們打的那隻海獸用皮包著,本就擱在冰雪上,很是顯眼,但現在望過去卻只是白茫茫一片,什麼也沒有,柳風舞道:“你記得對不對?這地方人跡也沒有,那又沒長腳,能到哪兒去。”這士兵道:“我親手放的,怎麼會錯?怪事,難道被什麼野獸來拖走了?”走進了一看,卻見那兒果然有些梅花樣的足跡,只怕真有什麼野獸來過了。柳風舞查看了一下,也不見那包,便道:“算了,我們再找一隻吧。”哪知再走回去,原先曬了一海灘的海獸現在居然一隻也沒有。柳風舞正在詫異,宇安子在他身邊小聲道:“柳統制,這是怎麼回事?”柳風舞搖了搖頭道:“真是怪事。到附近看看吧,注意別單獨走散了。不管找不找得見,馬上回來。宇安真人,你和我在一塊吧。”那些士兵答應一聲,四散開去。這海灘很大,又高高低低的盡是些蓋滿冰雪的土丘,實在不好走。柳風舞走了幾步,只覺身上猶可,兩腳卻已麻木了。他正想說回去,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了一聲巨吼。
這吼聲便是在身側幾步外發出的,柳風舞大吃一驚,一把拔出刀來,卻聽得宇安子尖叫道:“柳統制,救我!救我!”雪地中,突如其來地跳起了一頭大熊。這熊足有一人多高,渾身皮都是雪白的,伏在雪地中便如一個雪丘,本看不出來,宇安子走站在那大熊面前,已驚得面無人。
怪不得那些海獸會不見吧,只怕是因為這頭熊來了。柳風舞喝道:“畜生!”雙足一蹬,人已高高躍起,一刀向那大熊砍去。那頭熊正撲向宇安子,它在這地方向無天敵,從來都是要吃誰便是誰,今番獵物竟然反抗,也是頭一遭,見柳風舞跳起來時比他還高,這白熊吼叫一聲,探出爪子轉而向柳風舞抓過來。
“嚓”一聲,柳風舞刀鋒閃過,這白熊的半個爪子被削掉了,但它也在柳風舞左肩頭抓了一把,柳風舞衣股雖厚,這一爪也將他肩頭的衣腿盡數抓裂,爪子深入皮,柳風舞只覺半邊身子一麻,血直湧出來。他咬了咬牙,一腳飛踢,正中那白熊口,一個人借力跳開。
這時宇安子已連滾帶爬地逃了過來,那白熊斷了一隻爪子,還在人立著大吼,吼聲震耳聾,柳風舞道:“宇安真人,你快走!”宇安子卻一咬牙,手從背上拔出長劍來,叫道:“柳統制,你先走吧。”他剛才嚇得魂不附體,此時一定神,卻也不再慌亂。
柳風舞急道:“都這時候了,你還逞什麼能,快走!”他踏上一步,天太冷,肩頭的血只這一刻便已結住了,但血也已染紅了半邊身子。
那頭白熊又是大吼一聲,猛衝過來,另一掌向柳風舞拍下。白熊個子本大,一掌也如一把小扇子一樣大,拍下來時帶著風聲,柳風舞緊盯著這熊掌,等它到了頭頂不遠處,人忽然向右一閃,那熊掌一下拍在柳風舞邊上,雪泥四濺,拍了個空。
白熊一掌拍空,又是一陣巨吼,人立起來,一隻肥厚的掌又舉了起來。此時這白熊口全在外面,柳風舞看準了這機會,人猛地衝上,刀借勢向前刺出。刀尖一觸這白熊皮膚,只覺觸手入堅韌異常,雖比不上那八爪龍的觸手,但刀子只進了半寸便刺不進了。
柳風舞本已打算周詳,這一刀出手,定能讓白熊斃命,但沒料到熊皮如此厚實,眼見這白熊的掌又向自己抓來,這回與白熊*得太近,便要退也退不開,心中暗歎道:“完了!”正待閉目受死,忽覺後背的衣服一緊,人被一下拖了出去,那隻熊掌幾乎是擦著他的帽子掠過。
這是宇安子出手救了他一命。柳風舞也沒空說的話,人還沒立穩,便叫道:“你攻它左臂!”宇安子叫道:“好!”他雙足一蹬,人拔地而起,手中長劍如銀河倒瀉,正刺在白熊左肩上。他的劍雖然較細,但也更利於刺擊,這一劍直入白熊皮半尺有餘,那是那白熊也受不住,左右兩掌分開,又是大吼一聲,高在空中的宇安子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