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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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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戶的女兒站在礫石路上,末經勞作的手叉著放在前,渾身散發著科隆香水的味道。多拉小姐頭上戴著帽子,似乎已經拿定主意到悉尼去。她哥哥在那兒持父業。可是妹妹梅泊爾總是拿不定主意,因為她遲早要跟某一位勳爵結婚。她和藹可親,長得也漂亮,一雙眼睛那麼真摯,誰看了都覺得她在傾聽他的談話。

“你怎麼辦,馬德琳?”多拉·阿姆斯特朗問。

馬德琳剛出來,向陽臺走過去。她也戴著一頂帽子。那帽子她戴上十分合適,所以當她還著懶洋洋的步子走路的時候,寬大的帽簷便跟著她步子的節奏,也懶洋洋地扇動著。她穿一件白的、看起來很涼快也很華貴的連衫裙。這個早晨,儘管災情嚴重,她的衣著依然引起人們的注意。

“哦,”她說“我也許讀本書,然後把剛才看見餐廳餐具櫃上放著的那個桃子吃了。”馬德琳跟大夥兒不一樣,她吃過桃子也還是那麼幹淨。多拉嫉妒她這麼利索,因為她幹什麼都手忙腳亂。此刻,她皺著眉頭,說:“你怎麼還有心思在這可怕的大火面前說桃子呢?”

“我想,會有人把它撲滅的。”馬德琳說。

要嘛,她就要被大火燒死。她儘管看起來很冷靜,掌心卻覺得發燒。她坐在石頭欄杆上,百無聊賴,晃盪著腳脖子。

“群島”方向,荒火古銅的手臂衝破團團烏雲似的濃煙,突然向天空升起。看起來就像什麼東西終於讓步了。大火蔓延著,那野蠻兇殘的破壞已經看得清清楚楚。阿姆斯特朗一家不得不承認,它是不會在格蘭斯頓伯裡駐足不前的。他們第一次覺到自己不堪一擊。他們就是花錢也擋不住這大火的。

馬德琳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想著她的愛人,現在正坐在他那張油光鋥亮的寫字檯前。有一次她去看望他,他就坐在那兒。她吻了吻他那梳得光溜溜的腦袋。因為那是屬於她的。那是個虔誠的腦袋。而這種可讚美的品德正是她認為她所希望得到的。她坐在欄杆上,晃盪著腳脖子。疑惑也就從那個時刻開始。她的臉上現出幾絲疑慮的陰影。不管怎麼說,在一般的旁觀者看來是這樣。不過,每逢夜間,站在樹下,他們總可以發現這種疑慮的表。她常常哭得啞然失聲,或者還沒清怎麼一回事情,便從模糊不清的夢境中驚醒過來。

但是她心裡清楚,她終究要將自己的疑慮連同湯姆·阿姆斯特朗的錢財一起,裝進自個兒的口袋,大體上過那種她一直嚮往的生活:宴會、珠寶、紅木傢俱、明亮的燭光。只是這天早晨,這場顯然可以毀滅所有這些意願的大火使她心裡煩躁不安。什麼東西都會化為灰燼。因此,她等待著,讓灼熱的陽光毫無遮擋地照在臉上,而正常情況下,她是絕對不會這樣。而且在石頭欄杆上斷了一個手指甲。

與此同時,阿姆斯特朗小姐已經放棄了說服別人跟她一起去悉尼的念頭,讓人套車去了。她要乘車到班加雷坐火車。她希望趕快離開此地,不要再去想這場大火。可是她的妹妹儘管害怕,還是希望待在這兒,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情。此刻,她愈發易動情,也愈發溫柔了。有一次,她給一位用斧子砍傷手的男人包紮傷口,倉促之間,竟然愛上了那個男人。她總是墮入情網而又不知所措。只得留待時間的逝,或者父母出面解決問題了。

陽臺上這兩個女人除了正式場合作作樣天以外,平常並不喜歡對方。可是眼下,優柔寡斷以及對目前這種叫人惑不解的局勢的認可,使她們站在了同一條戰線。她們不由得靠近了一點。如果不是覺得太蠢,幾乎會把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這可真夠瞧的,”當樹木倒下火焰騰起的時候梅珀爾·阿姆斯特朗說。

“啊,可憐的人們!還有那些小孩兒!”屠戶的子哭喊著。她正站在樓上一個窗口前面,懷裡抱著她的珠寶盒。

她是個軟心腸、沒主意的女人,跟她小女兒一個類型。阿姆斯特朗太太對自己的富有往往懷著一種負疚之。她願意慷慨解囊,積德行善,但並沒有意識到,正是她自己使得這種慈善事業成為必要。她子太慢了,說話也是慢的,聲音做作。聽她說話,你會覺得是在等一隻雞蛋從那張嘴裡掉出來。經過幾年堅持不懈的努力,她終於認得了幾個法文字,當然是指閱讀。她高興,結果就鬆懈下來,不再學習了。她喜歡抬起腳丫子,讓人們看她拇趾的囊腫。人們都為之驚訝。似乎沒人治得了她這病。

這是這場大火還在遠處燃燒、還沒有燒透那幾層包裹著她的和藹與慵懶而將她的思想與靈魂完全暴之前的情形。這天早晨,她到屋子裡轉了一圈,屋裡擺著別人送的瓷杯和玻璃器皿。她覺到僕人們多少年來一直在笑她。她把一個價格昂貴的波希米亞高腳杯一會兒放到這兒,一會兒又放到那兒,結果掉下去打碎了。不過這已經無所謂了。屠戶的子徹底垮下來了,連顫抖怕也不會了。

他們就這樣等待著這場大火。這場一生中已經等了好多年的大火。還有那些夜晚。夜晚,雲朵和濃煙一起沿著地平線燃燒。鐘錶的滴答聲,蟋蟀的鳴叫聲,簡直叫人無法忍受。心似乎包裹在溼的被單裡。

第二天早晨,杜瑞爾蓋下面那些村落裡的男人們已經準備好了防火帶,等待大火的到來。看起來,它是非來不可了。在兩股熱風進發的間隙,那彷彿是用細樹枝編結而成的叢林在一片靜謐中吱吱咯咯地響著。後來,大約十一點鐘,有一兩個“觀察哨”正在稀疏的樹蔭下打盹,另外那幾個漫不經心地聊天,似乎也已經忘了他們為什麼在這兒待著。突然,空氣濃重得像溶化了的玻璃。

“來了,”他們說。

那些正坐著或者正躺著的人們連忙站了起來。沒穿襯衫的人們賣般地動著身上的肌,摩挲著膛上的汗,好集聚起身上的力氣。可是幾乎所有的人都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表現出他們心裡頭的困窘不安。那灰顏的熱土馬上就把他們的唾沫沒了,連一點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這一段時間、皮傅達老先生一直坐在一塊石頭上,儘管天氣很熱,還是嚴嚴實實地裹著一件從前似乎被當作馬被裡子的上衣。看起來,發生什麼事情他都不在乎。大概這是年紀大了的緣故。他確實很老了。皮膚附著在還剩下的那點肌上面,皺皺巴巴,好像半透明的鱗片。一雙手伸展開來,像火柴,放在樹節似的膝蓋上。在面臨一場災難的時候,他大概毫無用處,甚至是個負擔。可是現在,大夥兒都願意他留在這兒。他可以給他們一種安,因為他是經歷災難活了下來的。

現在,他像一隻晰蠍,舌頭在兩片乾裂的嘴中間移動著,開始說出一個預言。

人們正準備戰大火。他們移動著腳步,拖著砍下來的樹枝,打算用它們打火,或者用鐵絲在比較的樹枝上捆綁著袋子。就在他們這樣準備的時候,皮博迪老先生說話了。

“正在發生一種變化呢!”他說,伸出舌頭在乾燥的空氣中做著某種試探。

“變化?”有人說。

“火股,瞧我們發生變化吧。我們要變成蹦高的猴子,一直蹦到山上,再翻過去,而且是股冒煙。”

“啊,不。風會使火轉向的。變化正在到來,”皮博迪老先生用微弱的聲音說。他向後縮了一下,就好像有人從他的墳頭上走過去,或者他預言的那股涼風真的吹進他的皺紋裡面。

在這個彷彿是被熔化了的早晨,除了皮博迪老先生之外,人人大汗淋漓。叢林開始飄起嫋嫋青煙。那煙在枝葉間繚繞,好像是樹枝、樹葉釋放出來的。守護家園的人們開始在四處瀰漫的煙氣中呼,而且眼巴巴地看著第一股火焰滾滾而來。誰都意識到企圖和這場大火決一死戰簡直毫無意義。

一隻狐狸驚叫著,從一片矮樹叢中跑出。它身上的火比它本身還兇猛。

大火確實來臨了。

幾團黃煙就像裝在一個袋子裡似的,猛然間噴湧而出。叢林裡濃煙滾滾,烈火熊熊,枝葉畢剝作響,斷裂開來,傾倒下去。大火先燒著下層叢林,然後向空中竄去,把整個森林都包圍了。樹絲絲地響著,一隻鳥從半空中跌落下來,除了烏由全身冒火,掉進在烈火中痛苦掙扎的樹枝之中。叢林之上的蒼穹,在滾滾翻騰的煙火中,顯得毫無同情之心,依舊那樣遼遠、湛藍。火苗在最高的樹枝上飛舞,顯示出它的勝利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