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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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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帕克有時候簡直認不出他的子了。他覺得他彷彿是第一次看見她。他瞅著她,在心裡思忖,這是另外一個艾米,就好像有幾個艾米似的。她確實是幾個艾米,只不過取決於從哪一場夢幻浮現出來罷了。有時候,她是美麗的。

或者他們又在某種靜默中相互凝視著。此時她心裡到納悶,不明白她都給予了些什麼。但是正如她從來就不尊重、也從來就不接受他的那種莫測高深一樣,他卻一直尊重並且接受她的神秘和奧妙。由於這樣胡思亂想,她就要生氣,就要嗓門很大。她使勁兒把那塊擦碗布擰乾,沒好氣地掛在鉤子上面,把水從手上甩掉。逢著這樣的時候,他也會覺得是跟她初次見面,暗自驚訝她居然那麼愛生氣,那麼醜,而且由於辛勞,她那張皮膚糙的臉顯得十分憔悴。是的,她醜,還愛發脾氣,他在心裡說,似乎不曾觸摸過她那叫人不快的皮膚。

但是等到傍晚,喂完了孩子,燙洗了桶,在架子上面擺好碟子之後,到花園散步的時候,她似乎又恢復了本來面目。每逢這時,他喜歡沿著那條小路,跟她“偶然”相遇,和她一起徘徊,或者笨手笨腳地挽起她的胳膊,在她身邊溜達。一開始也很有點不自在,直到那脈脈溫情以及她的默許使他們融為一體。

於是,夜幕降落之前,他們就在夏花草相當繁茂的花園裡遊蕩。花園中的各種植物從塵霧中抬起頭來,蟬放開嗓門鳴叫著。

“啊,”她會嗔怪地喊“老東西!”她從他的臂彎中出身來,彎拔起一株小苗,或者一種他們叫作“的猶太人”的雜草。她並不相信這樣的舉動有什麼用處,那似乎只是她非做不可的一個習慣動作。然後,她直起,把剛拔起的那淡綠的小草隨手扔掉,好像她已經把它全然忘掉了。

他們就這樣在暮籠罩的花園裡溜達著。

有一次他說:“皮博迪明天來看南希的犢子。我想他準備買它。”

“什麼?買那個可憐的牛犢!”她說道。

“我不想賣南希的筷子。”

“我們的牛太多了,”他說。

“可憐的莫爾,”她說。

“它會煩躁不安的。”她從一株夾竹桃旁邊走過,伸手摘下一片細長的葉子。她只是為了說點兒什麼才說話的。因為她心裡明白,要發生的事都是非發生不可的。她又順手扔掉那片細長的葉子。

“它會煩躁不安的,”她說。

“今天晚上爾瑪一直在哭。她手指甲下面紮了一刺。我給她挑出來了,可她還是鬧。”她想著她那個面蒼白的孩子。現在,在愈來愈濃的夜中,她已經進人夢鄉。對於她,艾米似乎除了挑挑刺,再也不能做什麼了。

“她要是永遠不出比紮刺更糟的事兒就好了,”他說。

因為他也是為了說點兒什麼才說這話的。_他們待在一起就足夠了。可是那種負疚之情使得他們用這種密碼式的語言掩蓋心靈深處的富足。她那張臉呈現出油般的顏,張開每一個孔汲取漸漸消失的太陽的餘輝。他那張長條臉則像一把斧頭,砍擊著茫茫夜。現在他們面對面相互凝望著,沉浸在這個時刻的神秘之中。但是他們非說點兒什麼不可。他們談論他們那個弱不風的女兒爾瑪。現在她的病已經發展成哮了。後來他又開始談牛。他說南希的犢子使他想起有一頭母牛曾經生下一頭有兩個腦袋的小公牛。

她嘟噥著表示反對。花兒和丈夫一起融進柔和的夜之中。她不願意讓此刻這令人昏昏睡的寧靜被破壞。

“你光知道牛,”她說“你就不能想想你的孩子們嗎?”

“我能為他們做什麼呢?”他笑著說。

不過,他那張險很快便鎮靜下來。他又陷入一種疑慮——正是她,在他們共同創造了這兩個孩子之後,又把他們到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步。不過,現在,在漸漸消失在夜中的花園裡散步的時候,孩子們已經進人夢鄉的時候,這似乎無關緊要了。

她開始往他跟前湊,從他身上覺到了她無法贊同的某種思想。黑暗和他們一起移動,灌木叢柔和的樹影跟他們擦肩而過,一朵朵鮮花‮撫‬著他們的腿和麵頰。在這柔美的夜中,他本應該被她的力量所制服,可是今夜卻沒有。他們倒好像是在大白天散步。

因此,她用一種不無責備的聲調說:“我進屋了,斯坦。我們總不能像神病人那樣整夜在這兒閒逛。還有活兒要做呢。”他沒有挽留她。

她回屋繞起了線,準備織過冬的衣。她把一絞線套在兩張椅子的椅背上。因為她不喜歡讓別人把線架在手上幫她繞,這對於她似乎是一種不必要的奢侈。她繞線的時候,無意之中想起那天在桑樹林裡的情形。她一直在那兒採桑賽,身上被桑會得斑斑點點。她幹活的時候,大片大片閃光的樹葉在葉柄上波般起伏。風搖樹影,枝葉不停地分開又閉合。天空和樹葉,陽光和樹梢相互嬉戲。結果就像被桑整的汁得汙漬點點一樣,她被陽光下的樹影也映得斑斑駁駁。後來,丈夫來了。他們站在一起,在那棵閃著亮光的樹的覆蓋之下,綿綿細語,無端大笑,採集著果實。她突然在他那張驚訝的嘴上熱烈地吻了一下。她還記得他們牙齒的相撞,破了軟軟的、透了的桑果。他大笑著,看起來幾乎嚇了一跳。他不喜歡大白天接吻。於是她又靜悄悄地收那樹上的果實,很為自己旺盛的情慾和那雙被桑果染成紫的手而羞愧。

女人在廚房頗為練地繞著線——如果不是近乎狂熱的話——不時回頭張望著,等丈夫回來。但是他還沒回來。後來,那些桑樹葉就變得死氣沉沉、平淡無奇了。有的桑果上面似乎還有蛆蟲似的東西。不過下鍋煮的時候它們就會自動漂起來。丈夫又跟她一起揀了一會兒。他像一條正在乾涸的河谷。那是多年來在太陽下面辛勤勞動的結果。他們揀桑果的時候,她覺到他那張臉就在她旁邊。他的皮膚近乎是沙的,但實際上他並非沙。他的頭髮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顏。他那因為勞動而十分發達的肌,已經變得太觸目了,有時候甚至有點滑稽可笑。他們就這樣一起採集著樹上的果實。過了一會兒,他便走了。

這位繞線的婦人把所有這一切都埋藏起來,沒有在臉上表出來。那張臉已經開始有點凹陷。當然,天已經晚了——對於他們過的這種生活是晚了。婦人那雙皮膚糙的手上有著裂口,有時候,線便會在裂口上面掛住。現在她已經沒有什麼奧妙可言了。為了舒服,她脫了鞋,光著那雙扁平的腳丫子,繞著那兩張椅背上纏著線的椅子轉。她的rx房在那件樸素的平紋布罩衫下面高高隆起。那種自憐和疲力竭的得她疑心丈夫是在故意躲她。其實呢,他也許只是在等待一場暴風雨。這場暴風雨很快就會到來二將他們從他們的軀體中解放出來。可是婦人並沒有想到這一點。她心裡只想到這悶熱的夜晚和瓷燈盤子上面爬滿了的飛蟲,以及丈夫那雙眼睛。這雙眼睛在他心情好的時候是和善的,壞的時候卻是冷漠的。不過不管怎樣,對她總是鎖著的。如果她能把他的腦袋捧在一雙手裡,看到那頭顱裡他生命最為隱秘的東西,不管是什麼,她覺得她也會得到一種藉。但是這種可能實在是太虛無飄渺了。她使勁一揪,線扯斷了。

她在心裡說:我該上睡覺了。

她睡之前喝了一杯溫開水。似乎是因為心裡不痛快,一股腸胃之氣直往上頂,但她控制著,沒讓這個嗝打出來。她沒有脫腳上那雙長襪,那點線也扔下不管了;灰顏線還架在那兩張椅子上,只繞了一半。在她的生活中,有的是整天整天繞線的時間。

丈夫在外面黑暗中坐著,愜意、輕鬆,似乎完全沉溺其中了。但是,他能覺察得到屋裡正在發生的一切。他等待著這場暴風雨。只要能夠電閃雷鳴,一些非常重大的事件就會發生。但是山頂周圍閃爍著的那細碎而柔和的電火似乎還沒有能夠聯合起來,獲得巨大的力量。在這溫暖的夜之中,有一種徘徊的覺。男人等待這場暴風雨的時候,一雙手懶洋洋地‮摩撫‬著自己那鬆弛的身體。這身上的氣力沒有創造出什麼有意義的東西。於是他變得煩躁不安,如坐針氈了。他還沒有足夠的力量把身上的氣力都匯聚到一起。因此,他雖然有力氣,但又是無力的。他像山頂上細碎的電火一樣,閃閃爍爍,明滅不定。在這種隱隱約約覺到的煩躁不安之中,倘能去子那裡,摟著她進人夢鄉,會很安逸的。可是他沒有去。

黑暗中,甚至子也在他心中很神秘地閃爍著,搖曳著。他想起有一天早晨,在那株桑樹下面,他看見子採集桑果。她那姣好而又悉的面容使他那樣快活,他甚至忘了為啥到這兒來了,也呆在她旁邊,跟她採了一會兒那樹上的果實。他們的手在樹葉間滑動著,有時候完全出於偶然碰在一起,帶著一種真誠相愛的樸實和單純,那樣地美好。樹葉分開,又覆蓋在一起。直到他們離得那麼近,他驚訝地望著她那種被愛烤灼著的美麗。她把緊緊地貼在他的上。他們突然擁抱在一起。但是那種要和這位陌生而又是他的子的女人云雨一番的慾望很快就消失了。光天化之下,她的重要變小了。他們的皮膚相互觸摸,就像紙與紙磨擦。因為她也覺到了這一點。地繼續採摘桑果。他為了做得更自然一些,又摘了幾把,便轉身踏上那條小路,心裡充滿了驚疑。

但是當這個男人——斯坦·帕克,坐在不時間起電火的黑暗中,等待這場暴風雨來臨的時候,子的倩影又漸漸消失,變得毫無意義。一道巨大的、叉子一樣的藍閃電劃破死沉沉政夜空。他側耳靜聽雷的轟鳴。那第一陣滾過的雷聲震撼著夜的寂靜。那平靜的、不通的空氣開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