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黑暗之中,鼓聲果然中斷了!
鼓聲一消失,大宋官兵一下子找不到方向,在黑夜中亂衝亂撞,又亂了陣腳。
"雪鴻,你怎麼了!"狄青在心中狂呼,一遍遍地舉頭四望,想看清谷口的方向。可是黑沉沉的夜中,只有一片片雪花慢慢飄下,只聽到天上傳來一陣陣雁唳——難道,他和大宋的一萬將士,就要在此陣亡嗎?
忽然之間,一聲,又一聲,鼓聲又響了起來!極其緩慢,卻極其有力。大宋官兵個個神一震,又開始朝那個方向拼命殺過去。
琵琶公主眼中充溢了殺氣!她一跺腳,又是一箭去。但是這一次,鼓聲只是略略頓了一下,又繼續緩緩地響起。雖然緩慢,卻極其堅定有力。她長嘆了一聲,神黯然地收回了弓。
這時,忽聽西南角上廝殺聲大作,一個探子跑過來稟告:"大王,丁寧已經平定了方統帥的軍隊,正移師來攻擊我軍的外圍!"左賢王大吃一驚,再也坐不住:"方天喻那小子還誇口一定能活捉丁寧!如今…如今可怎生是好!"他求助似地望向了一旁的琵琶公主。琵琶公主想也不想,冷冷道:"丁寧與狄青均是一代將才,如今一旦內外合攻,我軍絕對不是對手!還是趁著天還黑,馬上退兵,還可以保全實力。"狄青率眾朝鼓聲起處衝殺,一路上屍橫遍地,血染戰衣。不知過了多久,他又衝入了一隊人馬之中,猛聽有人大喊:"狄青,是你麼?"他一驚抬頭,見火把之下映著大宋的軍旗,一個人向他疾衝過來。火把明滅之中,他認出了那張年輕卻沉毅的臉。他一把拉下了青銅面具,策馬了上去。
在馳近之時,兩人在馬上緊緊擁抱在一起。兩位同樣年輕、同樣有一代統帥氣概的年輕將領同時熱淚盈眶!惡戰方休,真恍如隔世!
戰場上的相逢,兄弟般的戰友之情,讓兩位男兒也不由熱淚盈睫。但倆人都沒有費時間,丁寧很快恢復了常態,用極為簡潔的話語問明瞭戰情,與狄青商量了幾句,馬上確定新的部署。
"狄青,你苦戰了一夜,體力已不支,先帶餘下人馬回營休息。追擊契丹潰軍之事,就給我吧!"丁寧拍拍他的肩。看見同去的一萬名士兵,只餘下二千多人突圍,而且一個個都渾身是血,不有心下歉疚,"真是難為你們了。我被方天喻那逆賊拖住了,來的遲了,對不住。"狄青這時才發覺自己的戰甲上有多處血痕,雙肩、左肋、後上都受了傷,鮮血從傷口汩汩湧出。他剛才瘋狂般地砍殺,竟渾然不覺疼痛。
他臉蒼白的笑笑:"同是為國出力,還客氣什麼。"丁寧不再多說,一聲令下,點起人馬急赴前線。但他剛剛奔出幾步,又勒馬回身,在狄青耳邊低聲問:"未央…未央怎麼樣了?你有見到她麼?"他的語氣中,有難掩的焦急與關切。
狄青猛然一驚!他這才發覺,不知何時,鼓聲已停歇!
"雪鴻!"他大喊一聲,撥過馬頭向谷中疾馳。
丁寧臉亦是一變,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可只一遲疑,他又回過頭去:"馬上急行軍!"他頭也不回的跟上了追擊契丹的大軍。他是統帥。
大隊人馬過處,荒原上騰起了滿天的黃塵。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戰場上一片血模糊。許許多多屍體胡亂的堆在地上,有的沒了頭,有的缺了手腳,也有的開膛破肚。許多寒鴉與鷹在上空盤旋,叼著死人的。狄青在找人,心慌意亂地在死屍堆中跋涉。
昨夜的鼓聲,如一盞長夜孤燈,給瀕於絕境的大宋兵馬生的希望。那鼓點的節奏,敲擊的正是那一曲《十面埋伏》!他聽過未央郡主彈過這一曲。他聽得出在谷口擊鼓的人正是她。
他撇了馬,登上了那陡峭的山壁。全身上下的傷讓他幾乎失去知覺,可他仍以長劍拄地,一步步地踏著積雪走了上去。登上了谷口那險峻的山頂,他的目光一亮!
他看到了一面軍鼓,一半埋在雪中的軍鼓!鼓的一面,牛皮已被擊破。可見擊鼓的人下手有多重。
可是,未央郡主…未央在哪兒呢?狄青放眼四顧,只見白茫茫一片。突然,他發覺雪地中一截東西出。是一截箭羽。鵰翎箭。
他幾步衝了過去,用手扒開了地上的雪。雪只有薄薄的一層,雪中有一個蓮花般美麗的人。未央郡主。
她靜靜的俯臥在雪地裡,身邊的血已經凝結成冰。兩支箭中了她的後背,一支從肩後穿入,鎖骨下穿出;另一指則釘在了她的脊背上。狄青雙膝突然失去了力氣,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緩緩俯下身把她從地上抱起。她的臉和血一樣白,似乎是透明的。漆黑的長髮粘滿了白雪,在耳後垂到了地上。她的手中,還緊緊握著鼓槌。
"雪鴻,雪鴻!"狄青終於忍不住大聲呼喚,用力搖著她的肩。她卻只是毫無知覺的搖晃著,一動也不動。狄青連忙從懷中取出金創藥,敷在她的傷口上,又在間解下酒囊,給她一連灌了幾口。酒是極烈的燒刀子,據說可以當油點燈。
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找了一處避風處,抱著她坐了下來,解開戰甲,把全身冰冷的她擁在懷中。他明白要害中箭,又在雪地裡埋了一夜,她的傷有多重!
她真象是個冰雕的美人。晶瑩剔透,卻毫無生氣。
狄青的思緒卻飛到了很久以前…那飲馬溪邊的初次相見,王府中美麗頑皮的小郡主;武功驚人的郡王父女,為他而反目成仇;二年來,那個冰冷而又溫暖的馬房;還有她哭泣著離去那一夜,外的滿天大雪…一切彷彿遠不可及,卻歷歷浮現在眼前。
可及至她再次以未央郡主的身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面前時,她已是快要成為將軍夫人了。
未央郡主和雪鴻完完全全是兩個人,她高貴、典雅,矜持而有禮有節,完全是個無缺的貴族小姐。可是,他卻從這樣尖銳的對比中,前所未有地覺到了她心裡的種種掙扎和痛苦。
這時,懷中的未央郡主動了一下。狄青從沉思中醒來,忙低頭看她。
她吃力地睜開雙眼,卻一眼看見了一個猙獰可怖的面具。一絲慌亂閃過了她的眸子:"你是誰?"話一出口,她馬上又想起來了,笑笑,"原來是你啊,狄將軍。"她的臉仍極其蒼白,語音也微弱至極。
"部隊…全脫險了麼?"她輕輕問,"那一戰,可真…慘烈。"
"雪鴻。"狄青緩緩拉下了面具,凝視著她,目中的冰在化去。他已壓抑了太久。
未央郡主這才發覺自己倚在他懷中,不由臉上有一陣不自然:"這…不太好。別人見了…會說閒話。狄將軍,丁寧怎麼了?五兒又在哪裡?"她有意提起這兩個人,是為了讓狄青明白彼此的身份,已不容兩人再有任何瓜葛。
"一個走了,一個死了。"狄青的臉鐵青,話中有不容置喙的果斷。他的眼中,也有閃電一般的光芒閃動。他彷彿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
"雪鴻,我愛你。"他聲音微顫卻義無反顧地說,"從第一次在溪邊見到你起就愛你——可你不覺得這很可笑麼?一個馬伕、囚犯,憑什麼對一個郡主小姐抱有非分之想?何況以我的身份,上有高堂,又有了子,又怎能容我有逾禮之想?"未央郡主怔怔看著他,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在夢中——這樣的話…還以為畢生都不會有機會再聽他親口說出來了。
他嘆息了一聲:"我自小一心想從軍隊中出人頭地,為家門增輝。我實在不想…不想自毀前程。"未央郡主微微一笑:"沒…沒什麼,我不怪你。好男兒…好男兒當掃除天下…咳,咳…匈奴未滅,何以為家…對不對?"她蒼白的雙頰,泛上了奇異的血,蒼白的臉突然有了生氣。
狄青手撫闢疆劍,聲音鬱郁:"我和丁寧不一樣。他是將門之子,一生下來就是統帥…可我,所有的一切,只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出來。我不能隨便放棄。"未央郡主倚在他肩上,一雙美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微微息了幾口,低低:"我…我突然覺得很冷…"她單薄的身體,已如風中的枯葉一般發起抖來。
狄青抱住她,喂她喝了一口烈酒,急問:"你怎麼樣?"剛才萬軍壓境不動聲的他,聲音中卻有無法控制的顫抖。
"冷…冷到了骨髓裡…"未央郡主的牙齒在格格作響,聲音已上氣不接下氣。她好不容易平息了息,一字字微顫地說:"很…好…你終於…承認了…也…也不枉…不枉我…"一句話未說完,又劇烈的息起來。
她的眼中出了淚,晶瑩的淚過蒼白的雙頰,在頰邊凝成了冰。她的手握在狄青溫暖有力的手中——這樣溫暖的一雙手,是她在王府冷酷的教養之中,一直渴望的啊…可是,可是…太遲了麼?
狄青緩緩道:"五兒已經死了。我也準備解甲歸田,你…你還跟我去麼?"未央郡主驚訝地看著他:"你…你的志向,你的夢想呢?
…
你不想…不想做一個…名垂史冊的…一代名將?"狄青抬頭看著在雪中的闢疆劍,臉上浮出一絲苦笑:"還是…還是算了吧。"未央郡主虛弱至極地笑笑,搖了搖頭。緩慢而又堅決的搖了搖頭。
"不可以…你決不…不可自毀…前程,我…我不想…不想攔你…你的路。若是…若是…千年之後,史冊上…有你的…名字,我…我會…很高興。她嘴角微現笑意,斷斷續續地道,說一句,一口氣,"丁寧…丁寧是個…很好的人,我、我能嫁他,也是…福氣。我不想…為將軍府…和郡王府…丟臉。"狄青低頭看她,目中亦含了淚。傷心處別時路有誰不同?
"求你…帶我…回去,就是我…我死了,也…也把屍體…帶給他。我們…趙家是天族,說過的話…決不反悔。"一句話未畢,血迅速從她的上和雙頰褪去,她的聲音,亦緩緩低了下去。
湛藍的天空中,有一對白雕展翅掠過蒼穹。
那一天,風沙真大,吹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狄青在營門前下了馬,正準備扶下馬背上的人,只見一騎從北方奔來,也在十丈外下了地。丁寧。兩人緩緩牽馬走了過去。
"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丁寧緩緩道,從馬背上橫抱下一個人,"五兒她沒有死,只是受了輕傷,暫時昏了過去而已。"狄青的目光閃了一下,但仍伸手接過了自己的子。
"我不知道這一來你是否更加為難,但…你知道我必須帶她回來。"丁寧道。
狄青突然火了,脫口低喝:"住口!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只因為不喜歡一個人,就巴不得她死麼?"他又略略壓了壓失控的情緒,低聲道:"我也帶了一個人給你…只是,只是…很抱歉,我不能確定她能不能活下來。"丁寧看到了馬上的未央郡主和她背心的二支箭,臉大變。
二話不說從馬上抱下她,已奔入了營中,他邊走邊吩咐士兵:"快請御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