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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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義一o康保裔馬遂董元亨曹覲(孔宗旦趙師旦)蘇緘秦傳序詹良臣(江仲明)李若水劉韐傅察楊震(父宗閔)張克戩張確朱昭史抗孫益士大夫忠義之氣,至於五季,變化殆盡。宋之初興,範質、王溥,猶有餘憾,況其他哉!藝祖首褒韓通,次表衛融,足示意向。厥後西北疆場之臣,勇於死敵,往往無懼。真、仁之世,田錫、王禹偁、范仲淹、歐陽修、唐介諸賢,以直言讜論倡於朝,於是中外搢紳知以名節相高,廉恥相尚,盡去五季之陋矣。故靖康之變,志士投袂,起而勤王,臨難不屈,所在有之。及宋之亡,忠節相望,班班可書,匡直輔翼之功,蓋非一之積也。
奉詔修三史,集儒臣議凡例,前代忠義之士,鹹得直書而無諱焉。然死節、死事,宜有別矣:若敵王所愾,勇往無前,或銜命出疆,或授職守土,或寓官閒居,赴義,雖所處不同,論其捐軀徇節,之死靡二,則皆為忠義之上者也;若勝負不常,陷身俘獲,或慷慨就死,或審義自裁,斯為次矣;若蒼黃遇難,霣命亂兵,雖疑傷勇,終異苟免,況於國破家亡,主辱臣死,功雖無成,志有足尚者乎!若夫世變淪胥,毀跡冥遁,能以貞厲保厥初心,抑又其次歟!至於布衣危言,嬰鱗觸諱,志在衛國,遑恤厥躬,及夫鄉曲之英,方外之傑,賈勇蹈義,厥死惟鈞。以類附從,定為等差,作《忠義傳》。
康保裔,河南洛陽人。祖志忠,後唐長興中,討王都戰沒。父再遇,為龍捷指揮使,從太祖徵李筠,又死於兵。保裔在周屢立戰功,為東班押班,及再遇陣沒,詔以保裔代父職,從石守信破澤州。明年,攻河東之廣陽,獲千餘人。開寶中,又從諸將破契丹於石嶺關,累遷騎都虞候,轉龍衛指揮使,領登州刺史。端拱初,授淄州團練使,徙定州、天雄軍駐泊部署。尋知代州,移深州,又徙高陽關副都部署,就加侍衛馬軍都虞候,領涼州觀察使。真宗即位,召還,以其母老勤養,賜以上尊酒茶米。俄領彰國軍節度,出為並代都部署,徙知天雄軍,並代列狀請留,詔褒之,復為高陽關都部署。
契丹兵大入,諸將與戰於河間,保裔選銳赴之,會暮,約詰朝合戰。遲明,契丹圍之數重,左右勸易甲馳突以出,保裔曰:"臨難無苟免。"遂決戰。二
,殺傷甚眾,蹴踐塵深二尺,兵盡矢絕,援不至,遂沒焉。
時車駕駐大名,聞之震悼,廢朝二,贈侍中。以其子繼英為六宅使、順州刺史,繼彬為洛苑使,繼明為內園副使,幼子繼宗為西頭供奉官,孫惟一為將作監主簿。繼英等奉告命,謝曰:"臣父不能決勝而死,陛下不以罪其孥幸矣,臣等顧蒙非常之恩!"因悲涕伏地不能起。上惻然曰:"爾父死王事,贈賞之典,所宜加厚。"顧謂左右曰:"保裔父、祖死疆場,身復戰沒,世有忠節,深可嘉也。"保裔有母年八十四,遣使勞問,賜白金五十兩,封為陳國太夫人,其
已亡,亦追封河東郡夫人。
保裔謹厚好禮,喜賓客,善騎謝,弋飛走無不中。嘗握矢三十,引滿以,筈鏑相連而墜,人服其妙。屢經戰陣,身被七十創。貸公錢數十萬勞軍,沒後,親吏鬻器玩以償,上知之,乃復厚賜焉。
繼英仕至左衛大將軍、貴州團練使,嚴於馭軍,厚於撫宗族,其卒也,家無餘財。
方保裔及契丹血戰,而援兵不至,惟張凝以高陽關路鈴轄領先鋒,李重貴以高陽關行營副都部署率眾策應,遇契丹兵戰,保裔為敵所覆,重貴與凝赴援,腹背受敵,自申至寅力戰,敵乃退。當時諸將多失部分,獨重貴、凝全軍還屯,凝議上將士功狀,重貴喟然曰:"大將陷沒,而吾曹計功,何面目也。"上聞而嘉之。重貴仕至知鄭州,領播州防禦使,改左羽林軍大將軍致仕。凝加殿前都虞候,卒,贈彰德軍節度使。
馬遂,開封人。初隸龍衛軍,補散直,改三班奉職,為北京指使。聞王則叛,中夜叱吒,晨起詣留守賈昌朝請擊賊。昌朝因使持榜入貝州招降,則盛服見之,遂諭以禍福,輒不答。遂將殺則,而無兵仗自隨。時張得一在側,其助己,目得一,得一不動。遂奮起,投杯抵則,扼其喉,驅之
血,而左右卒無助之者。賊黨攢刃聚噪至,斷一臂,猶詈則曰:"妖賊,恨不斬汝萬段!"賊縛遂廳事前,支解之。則倉猝被驅駭,傷病數
乃起。
事聞,仁宗嘆息久之,贈宮苑使,封其為旌忠縣君,賜冠帔,官其子五人。後得殺遂者驍捷卒石慶,使其子剖心而祭之。
董元亨,深州束鹿人。累官至國子博士,通判貝州。王則據城叛,是冬至,元亨方與州將張得一朝謁天慶觀,夜漏未盡,變起倉猝,眾莫知所為。元亨促馬馳還,坐廳事,賊黨十餘人擐甲
刃,排闥而入,左右皆奔潰。賊脅元亨曰:"大王遣我來索軍資庫鑰。"元亨據案叱之曰:"大王誰也,妖賊乃敢
兵乎!我有死耳,鑰不可得也。"賊將郝用繼來,索愈急,曰:"庫帑,今
大王所有也,可不上鑰乎!"元亨厲聲張目罵賊,用遂殺之,賊爭入,攜鑰而去。事聞,仁宗曰:"守法之臣也。"贈太常少卿,錄其子孫三人。賊平,獲郝用,斬以祭元亨。
曹覲,字仲賓,曹修禮子也。叔修古卒,無子,天章閣待制杜杞為言於朝,授覲建州司戶參軍,為修古後。皇祐中,以太子中舍知封州。儂智高叛,攻陷邕管,趨廣州。行至封州,州人未嘗知兵,士卒才百人,不任戰鬥,又無城隍以守,或勸覲遁去,覲正叱之曰:"吾守臣也,有死而已,敢言避賊者斬。"麾都監陳曄引兵
擊賊,封川令率鄉丁、弓手繼進。賊眾數百倍,曄兵敗走,鄉丁亦潰。覲率從卒決戰不勝,被執。賊戒勿殺,捽使拜,且誘之曰:"從我,得美官,付汝兵柄,以女
汝。"覲不肯拜,且詈曰:"人臣惟北面拜天子,我豈從爾苟生
!速殺我,幸矣。"賊猶惜不殺,徙置舟中,覲不食者兩
,探懷中印章授其從卒曰:"我且死,若求間道以此上官。"賊知其無降意,害之。至死詬賊聲不絕,投屍江中,時年三十五。事聞,贈太常少卿,錄其子四人,
劉避賊死於林峒,追封彭城郡君,加賜冠帔。又贈修古尚書工部侍郎,封修古
陳潁川郡君。
當智高之反,乘嶺南無備,州縣吏往往望風竄匿,故賊所向輒下,獨覲與孔宗旦、趙師旦能以死守。後田瑜安撫廣南,乃為覲立廟封州。
孔宗旦,魯人,為邕州司戶參軍。儂智高未反時,州有白氣出庭中,江水溢,宗旦以為兵象,度智高必反,以書告知州陳珙,珙不聽。後智高破橫州,即載其親往桂州,曰:"吾有官守,不得去,無為俱死也。"既而州破被執,賊任以事,宗旦叱賊,且大罵,遂被害。始,宗旦官京東,與李師道、徐程、尚同等四人為監司耳目,號為"四瞠",人多惡之,其後立節如此。知袁州祖無擇以其事聞,贈太子中允。
趙師旦字潛叔,樞密副使稹之從子。美容儀,身長六尺。少年頗涉書史,尤刻意刑名之學。用稹蔭,試將作監主簿,累遷寧海軍節度推官。知江山縣,斷治出己,吏不能得民一錢,棄物道上,人無敢取。以薦者改大理寺丞、知彭城縣,遷太子右贊善大夫,移知康州。
儂智高破邕州,順東下,師旦使人覘賊,還報曰:"諸州守皆棄城走矣!"師旦叱曰:"汝亦
吾走矣。"乃大索,得諜者三人,斬以徇。而賊已薄城下,師旦止有兵三百,開門
戰,殺數十人。會暮,賊稍卻,師旦語其
,取州印佩之,使負其子以匿,曰:"明
賊必大至,吾知不敵,然不可以去,爾留,死無益也。"遂與監押馬貴部士卒固守州城。召貴食,貴不能食,師旦獨飽如平時;至夜,貴臥不安席,師旦即臥內大鼾。遲明,賊攻城愈急,左右請少避,師旦曰:"戰死與戮死何如?"眾皆曰:"願為國家死。"至城破無一人逃者。矢盡,與貴俱還,據堂而坐。智高麾兵鼓譟爭入,脅師旦,師旦大罵曰:"餓獠,朝廷負若何事,乃敢反
!天子發一校兵,汝無遺類矣。"智高怒,並貴害之。賊既去,州人為立廟。事平,贈光祿少卿,賜其母王長安縣太君冠帔,錄其子弟並從子三人。師旦遇害時,年四十二。柩過江山,江山之人
師旦喪,哭祭於路,絡繹數百里不絕。
同時有王從政者,以東頭供奉官、閣門祗候,與儂智高戰於太平場,被執,罵賊不已,至以沸湯沃之,終不屈而死。贈信州刺史,錄其孫二人。
蘇緘,字宣甫,泉州晉江人。舉進士,調廣州南海主簿。州領蕃舶,每商至,則擇官閱實其貲,商皆豪家大姓,習以客禮見主者,緘以選往,商樊氏輒升階就席,緘詰而杖之。樊訴於州,州召責緘,緘曰:"主簿雖卑,邑官也,商雖富,部民也,邑官杖部民,有何不可?"州不能詰。再調陽武尉,劇盜李囊橐於民,賊曹莫能捕。緘訪得其處,萃眾大索,火旁舍以迫之。李從中逸出,緘馳馬逐,斬其首送府。府尹賈昌朝驚曰:"儒者乃爾輕生!"累遷秘書丞,知英州。
儂智高圍廣,緘曰:"廣,吾都府也,且去州近,今城危在旦暮而不往救,非義也。"即募士數千人,委印於提點刑獄鮑軻,夜行赴難,去廣二十里止營。廣人黃師宓陷賊中,為之謀主,緘擒斬其父。群不逞並緣為盜,復捕殺六十餘人,招其詿誤者六千八百人,使復業。賊勢沮,將解去,緘分兵先扼其歸路,布槎木亙四十里。賊至不得前,乃繞出數舍渡江,由連、賀而西。緘與賊戰,摧傷甚眾,盡得其所掠物。時諸將皆罷,獨緘有功,仁宗喜,換為供備庫副使、廣東都監,管押兩路兵甲,遣中使賜朝衣、金帶。襲賊至邕,大將陳曙以失律誅,緘亦貶房州司馬。復著作佐郎,監越州稅十餘年,始還副使。知廉州,屋多茅竹,戍卒楊禧醉焚營,延燒民廬,因乘以為竊,緘戮之於市,又坐謫潭州都監。未幾,知鼎州。
熙寧初,進如京使、廣東鈴轄。四年,阯謀入寇,以緘為皇城使知邕州。緘伺得實,以書抵知桂州沈起,起不以為意。及劉彝代起,緘致書於彝,請罷所行事。彝不聽,反移文責緘沮議,令勿得輒言。八年,蠻遂入寇,眾號八萬,陷欽、廉,破邕四砦。緘聞其至,閱州兵得二千八百,召僚吏與郡人之材者,授以方略,勒部隊,使分地自守。民驚震四出,緘悉出官帑及私藏示之曰:"吾兵械既具,蓄聚不乏,今賊已薄城,宜固守以遲外援。若一人舉足,則群心搖矣,幸聽吾言,敢越佚則孥戮汝。"有大校翟績潛出,斬以徇,由是上下脅息。緘子子元為桂州司戶,因公事攜
子來省,
還而寇至。緘念人不可戶曉,必以郡守家出城,乃獨遣子元,留其
子。選勇士拿舟逆戰,斬蠻酋二。
邕既受圍,緘晝夜行勞士卒,發神臂弓賊,所殪甚眾。緘初求救於劉彝,彝遣將張守節救之,逗遛不進。緘又以蠟書告急於提點刑獄宋球,球得書驚泣,督守節。守節皇恐,遽移屯大夾嶺,回保崑崙關,猝遇賊,不及陣,舉軍皆覆。蠻獲北軍,知其善攻城,啖以利,使為雲梯,又為攻濠
子,蒙以華布,緘悉焚之。蠻計已窮,將引去,而知外援不至,或教賊囊土傅城者,頃刻高數丈,蟻附而登,城遂陷。緘猶領傷卒馳騎戰愈厲,而力不敵,乃曰:"吾義不死賊手。"亟還州治,殺其家三十六人,藏於坎,縱火自焚。蠻至,求屍皆不得,屠郡民五萬餘人,率百人為一積,凡五百八十餘積,隤三州城以填江。邕被圍四十二
,糧盡泉涸,人
漚麻水以濟渴,多病下痢,相枕藉以死,然訖無一叛者。
緘憤沈起、劉彝致寇,又不救患,上疏論之。屬道梗不通,乃榜其罪於市,冀朝廷得聞焉。神宗聞緘死,嗟悼,贈奉國軍節度使,諡曰忠勇,賜都城甲第五、鄉里上田十頃,聽其家自擇。以子元為西頭供奉官、閣門祗候,召對,謂曰:"邕管賴卿父守禦,儻如欽、廉即破,則賊乘勝奔突,桂、象皆不得保矣。昔張巡、許遠以睢陽蔽遮江、淮,較之卿父,不能過也。"改授殿中丞,通判邕州。次子子明、子正,孫廣淵、直溫,與緘同死,皆褒贈焉。起與彝皆坐謫官。緘沒後,
人謀寇桂州,行數舍,其眾見大兵從北來,呼曰:"蘇皇城領兵來報怨。"懼而引歸。邕人為緘立祠,元祐中賜額懷忠。
秦傳序,江寧人。淳化五年,充夔峽巡檢使。李順之亂,賊眾奄至,傅夔州城下,傳序督士卒晝夜拒戰,嬰城既久,危蹙甚,長吏皆奔竄投賊。傳序謂士卒曰:"吾為監軍,盡死節以守城,吾之職也,安可苟免乎!"城中乏食,傳序出囊橐服玩,盡市酒
以犒士卒,
勉之,眾皆
泣力戰。傳序度力不能拒,乃為蠟書遣人間道上言:"臣盡死力,誓不降賊。"城壞,傳序赴火死。
傳序家寄荊湖間,子奭溯峽求父屍,溺死。人以為父死於忠,子死於孝。奏至,太宗嗟惻久之,錄傳序次子煦為殿直,以錢十萬賜其家。煦卒,復以煦弟昉為三班奉職。
詹良臣,字元公,睦州分水人。舉進士不第,以恩得官,調縉雲縣尉。方臘起,其黨洪再犯處州,守貳俱棄城遁。又有他盜霍成富者,用臘年號,剽掠縉雲。良臣曰:"捕盜,尉職也,縱不勝,敢愛死乎?"率弓兵數十人出御之,為所執。成富誘使降,良臣曰:"汝輩不知求生,顧降我
!昔年李順反於蜀,王倫反於淮南,王則反於貝州,身首橫分,
子與同惡,無少長皆誅死,旦暮官軍至,汝
飼狗鼠矣。"賊怒,臠其
,使自啖之。良臣吐且罵,至死不絕聲,見者掩面
涕,時年七十二。徽宗聞而傷之,贈通直郎,官其子孫二人。
江仲明,台州人。宣和寇亂,載老母逃山澗中,猝遇寇於東城之岡,使就降,仲明義不辱,奮起罵賊,卒死之,丞相呂賾浩誄以文。
有蔣煜者,州之仙居人,有文學。寇以女,煜拒之,脅以拜,亦不從,寇曰:"吾戮汝矣!"煜伸頸就刃,詈聲不絕而死。
李若水,字清卿,洺州曲周人,元名若冰。上舍登第,調元城尉、平陽府司錄。試學官第一,濟南教授,除太學博士。蔡京晚復相,子絛用事,李邦彥不平,謝病去。若水為言:"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胡不取決上前,使去就之義,暴於天下。顧可默默託疾而退,使天下有伴食之譏
?"又言:"積蠹已久,致理惟難。建裁損而邦用未豐,省科徭而民力猶困,權貴抑而益橫,仕
濫而莫澄。正宜置驛求賢,解榻待士,採其寸長遠見,以興治功。"凡十數端,皆深中時病,邦彥不悅。
靖康元年,為太學博士。開府儀同三司高俅死,故事,天子當掛服舉哀,若水言:"俅以倖臣躐躋顯位,敗壞軍政,金人長驅,其罪當與童貫等。得全首領以沒,尚當追削官秩,示與眾棄;而有司循常習故,加縟禮,非所以靖公議也。"章再上,乃止。
欽宗將遣使至金國,議以賦入贖三鎮,詔舉可使者,若水在選中。召對,賜今名,遷著作佐郎。為使,見粘罕於雲中。才歸,兵已南下,復假徽猷閣學士,副馮澥以往。甫次中牟,守河兵相驚以金兵至,左右謀取間道去,澥問"何如"?若水曰:"戍卒畏敵而潰,奈何效之,今正有死耳。"令敢言退者斬,眾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