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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清晨5點20分,職工們終於推選出了同市長對話的代表。
準確地說,這應該是一個代表群體,正式代表有35名,具有發言權的代表有12名,列席旁聽的還有近一百人!
老幹部活動中心的一個小會議室裡,被擠得滿滿當當。
而老幹部活動中心外邊的近萬名工人,不僅沒走一個,而且由於天就要亮了,人數仍在迅速地增加。把這麼一個只有三層。不足三百平米的小樓小院圍得水洩不通。沒有一個人隨便說話,沒有一個人胡亂走動。整個宿舍區一片空寂,好像連時間也凝結了。
全廠能出來的職工可能都在這裡了,此時此刻都在這裡默默地等著,在等著一個事關自己命運的談判結果。
一年中正是最冷的期,一天中正是最冷的時刻。人的冷空氣使許許多多上了年紀的老職工都在不斷地猛咳著,嗆人的廉價的紙菸味四處瀰漫著,菸時一閃一閃的亮光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寒風嗖嗖嗖地刮個不停…
這一切,就像一場惡戰即將開始,那氣氛,那情景,讓所有的人都到緊張不安,都到無法平靜。
對這種受體會得最深的則是市長李高成。
他剛才對工人們說了,你們要到市委市政府去請願,去上訪,不就是要找領導嗎?我是一個市長,直接找到我,直接同我對話,不也可以了?今天我來,你們就敞開說,先看看我解決得了解決不了,如果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什麼事也不頂,那你們再找市委市政府的其他領導也不遲,就是再找省委省政府的領導也一樣可以。為什麼非要今天集體上街不可?而你們上街的目的不也是為了解決問題?不要有什麼顧慮,更不要有什麼別的想法,以為我會對大夥怎麼怎麼樣?想想這有可能嗎?
市長說到這裡時,鼻子不住陣陣發酸。說句良心話,工廠的這種現狀,工人們的這種處境,能同自己這個當市長的沒有關係嗎?把一切原因都歸到由於市場經濟、由於深化改革帶來的,從本上講,這也同樣是一種沒有任何責任心的腐敗行為!幾十年了,眼前的這些工人們,不就是因為相信國家、相信政府,黨叫幹什麼就幹什麼,領導指向哪裡就毫不猶豫地奔向哪裡,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血汗,即便犧牲了也心甘情願,從來不講報酬、不計得失,以極少的收入,以極大的奉獻,才換來了國家的不斷進步和長治久安嗎?如今,黨和政府號召人民進行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改革,為了這場改革,工人們依然是國而忘家、利不苟就,同樣付出了最大的代價。然而現在、當工人們連工資也領不到的時候,連過年過節以至連維持最基本的生活水平也成了問題的時候,你能再說這是由於改革帶來的嗎?你能再說這跟你這個當市長的沒有關係嗎?工人們聽了國家的,而如今又怎麼能說這一切跟國家並沒有什麼關係!
從共產黨誕生的那一天起,工人們就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都奉獻給了黨,他們始終對黨忠心耿耿,充滿信心,希望黨領導的改革事業能給這個國家以富強,能給自己以小康。即使是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們還是企盼著黨能給他們解決問題,企盼著公司和廠裡能再度好起來…
你能說他們是想鬧事嗎?他突然為自己產生過的一些想法到萬分的慚愧和內疚。這樣想對得起他們嗎?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會議室裡沒有暖氣。代表們說了,因為公司裡沒錢,凡是集體場所,自入冬以來,一律不供暖氣,所以會議室裡給人的覺就像在冰窖裡一樣。加上燈光也很暗,就顯得更冷。雖然擠進了百十來號人,依然讓人冷得哆嗦。李高成尤其到冷得出奇,出來時由於著急,沒想到帶一件大衣,而平時家裡、辦公室裡、小轎車裡的暖氣和空調,又讓他衣服穿得很少,這一凍,幾乎冷得他腿肚子直筋,兩隻沒穿棉鞋的腳陣陣發麻,都快沒了知覺。幸好有個老工人給他拿來一件軍大衣,這才使他稍稍暖和了一些。
怎麼會這麼冷!真能把你的心都冷透了。
他默默地瞅著眼前這些全都眼巴巴地瞅著自己的臉,突然到是這樣的悉又是這樣的陌生。當年他在工廠裡時曾開過多少次這樣的會議!這煙霧繚繞的氣氛曾給過他力量和信心!當時為了推銷那成千上萬匹的積壓產品,幹部和職工們曾給他出過多少主意,想過多少對策,熬過多少個不眠的夜晚!那時候,雖然很苦很累,但同這些職工和幹部們的情卻很深、很融洽!而如今,怎麼一下子就變得這麼生分了?是因為自己的地位提高了,還是因為自己對這個廠關心得少了?或者是工人們對自己的看法變了?
他從工人們的眼裡看到了這種距離和生疏。按說,像自己這樣的一個老廠長,大凡一回到自己當初曾付出過無數心血的工廠時,同自己曾經心心相印、朝夕相處的職工幹部們,應該有著一種怎樣的情和情誼!那應該有多少親切的話要說!而如今,卻怎麼會成了這樣,全都眼巴巴地瞅著自己,就好像瞅著一個從來都不認識的人,就好像是在盯著一個怪物!
這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了?
就僅僅因為是公司停工停產,工人們發不了工資麼?
不,絕不像。如果僅僅是這樣,這些人就不會用這樣的一種眼光來看自己了。
也許只有到了這會兒,他才隱隱約約地到了事情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簡單。
幾十年了,他曾主持召開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會議,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會議讓他到如此的被動、沉重和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無從說起,但又必說不可,他真的沒想到會這麼難。他不到了自己當的這個市長是這樣的不稱職,這樣的沒有水平。
見他好久一聲不吭,氣氛也就越來越顯得緊張起來,會場頓時陷入了像窒息一般的死寂。
沒有人給他解圍,也沒有人給他主持會議,更沒有寫好的現成稿子讓他照本宣科地念一念。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是他一個人,也只能由他一個人來解決。這是他自找的。但你如果不自己找上門來,這件事最終還得找到你自個頭上來。主動也好,被動也好,都只能是你這個當市長的事情。
他竭力地把自己紛亂的思緒迅速地集中起來,想想自己究竟應該先給這些代表們講點什麼。
然而就在這時,外面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齊聲喊起來:“把喇叭搬進去,我們也要聽市長講!”
“擴大器,擴大器!就像公司裡的頭頭那樣,讓市長對著擴大器給我們講話!我們大夥都想聽!”
“我們上當上夠了,我們不放心!”
…
李高成略一沉思,立即對會議室前排的幾個代表說:“完全可以,就照工人們要求的那樣做,馬上把擴大器和喇叭都裝好,咱們在裡邊講什麼,就讓外邊聽到什麼。”效率出奇的高,一下子湧來七個電工,不到一刻鐘,一切就全都安裝完畢。而且效果也出奇的好,同廣播電臺的現場直播的效果幾乎一模一樣,連會議室裡的咳嗽聲,桌椅的移動聲,外邊都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