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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山姆威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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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拉斯將代替你,而你將留在青亭島當派克斯特大人的侍酒,如果你讓他滿意的話,就會跟他女兒訂婚。”山姆仍然記得母親輕柔的觸摸,記得她用一小塊沾著口水的‮絲蕾‬手帕,擦去他臉上的淚水。

“我可憐的山姆,”她喃喃地說“可憐的山姆。”能再見到母親真好,他一邊想,一邊抓住黑鳥號的欄杆,凝視著岩石岸邊飛濺的花。假如她看到我穿上黑衣,或許還會到驕傲。

“我長大成人了,媽媽,”我可以向她宣佈“我當上了事務官,成為了守夜人的漢子。弟兄們有時候還叫我‘殺手’山姆呢。”他也想跟弟弟狄肯和妹妹們重逢。

“看,”他可以告訴他們“看哪,我終於有點用了。”但父親也在角陵城等他。

一想到父親,他又開始反胃。山姆俯身到船舷外嘔吐,幸好這回不是逆風,這回他走對了方向。無論如何,他嘔吐的水平越來越高了。

卡至少他自己這麼覺得,直到黑鳥號遠離陸地,向東直穿海灣,朝斯卡格斯島前進。

該島坐落在海豹灣出口處,大得驚人,佈滿山峰,乃是一片蠻荒之地,居民淨是些未開化的野蠻人。山姆在書本上讀到過,他們生活在和陰森偏遠的山地裡,作戰時騎髮蓬鬆的大獨角獸。

“斯卡格斯”在古語中是“岩石”的意思,於是斯卡格斯人自稱“巖種”但其他北境人管他們叫斯卡哥族,並且很不喜歡它們。僅僅一百年前,斯格斯島曾起兵反叛,好多年後才得以平息,這次戰爭還奪去了臨冬城公爵及其手下數百名武士的命。有些歌曲中說斯卡哥族是食人族,說他們的戰士殺死敵人後會吃其心肝。有個著名的故事講述古時候的斯卡格斯人航行到附近的斯凱恩島,抓走女人,屠殺男人,然後用他們的在鵝卵石海灘上開了半個月的宴會。無論真假,反正直到今天,斯凱恩島仍無人居住。

戴利恩會唱那些歌。當斯卡格斯島荒蕪的灰山峰從海面上升起時,他走到船首,站到山姆身邊“假如諸神夠慷慨,我們或許可以瞥到獨角獸。”

“假如船長夠水平,我們就不會靠得那麼近了。斯卡格斯島附近的水域危險叵測,礁石可以把船殼像蛋殼一樣磕破。哦,你別跟吉莉提這些,她已經夠害怕的了。”

“她?她和她那哇哇哭鬧的小傢伙都很討厭,我不知道誰更吵。只有當吉莉把進他嘴裡,他才會停止哭喊,然而接下來又換成吉莉泣。”山姆也注意到了。

“也許孩子疼她了,”他無力地說“也許他開始長牙…”戴利恩用一手指撥了一下琵琶,彈出嘲的音符“我聽說野人比較勇敢。”

“她確實很勇敢。”山姆堅持,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認,沒見過吉莉如此委靡不振。雖然她大多數時間都把臉龐隱藏起來,並讓船艙保持黑暗,但山姆能看出她的眼睛總是紅紅的,頰間沾滿淚水。他問她出了什麼事,她只搖搖頭,他只好自己去猜。

“她害怕大海,僅此而已,”他告訴戴利恩“來長城之前,她只見過卡斯特的堡壘及其周圍的森林,據我所知,吉莉從沒離開自己的出生之地超過半里格。她見過小溪與河,但沒見過湖泊,直到我們路過一個…至於大海…大海教人害怕…”

“別傻了,這不還能看到陸地麼?”

“總有一天就看不到了。”山姆對此耿耿於懷。

“一點點水嘛,肯定嚇不倒殺手。”

“對,”山姆撒謊“嚇不倒我。但吉莉…或許你該為他們演奏搖籃曲,以助嬰兒入睡。”戴利恩厭惡地撇撇嘴“除非她給兒子眼裡上栓子。我受不了那味道。”第二十天開始下雨,海面更加起伏不定。

“我們最好到底下乾燥的地方去。”山姆告訴伊蒙師傅,老學士只是微笑“雨滴在臉上,這覺很好,山姆。猶如眼淚。請讓我再多待一會兒吧,距離我上一次哭泣已經很久了。”伊蒙學士年邁體弱,山姆不可能把他一個人留在甲板上,他也只好留下。他在老人邊上待了將近一個鐘頭,裹緊斗篷。綿綿細雨滲進皮膚,伊蒙卻好像本沒覺到。他只是嘆息,閉上眼睛,山姆移近,為他遮擋住大部分風雨。他很快就會要我扶他回船艙,山姆告訴自己,他一定會的。但他一直沒有召喚,最後,遙遠的東方響起隆隆雷聲。

“我們必須下去了。”山姆顫抖著說。伊蒙學士沒回答。山姆這才意識到老人睡著了。

“師傅,”他一邊說,一邊輕輕搖晃他的肩膀“伊蒙師傅,醒醒。”伊蒙睜開白的盲眼。

“伊戈?”他回應道,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來“伊戈,我夢到自己變老了。”山姆不知該怎麼辦。他跪下來抱起老人,走到甲板下面。沒人稱讚過他強壯,而雨水浸透了伊蒙學士的黑衣,使他重了一倍——即便如此,他整個人也就跟孩童一般。

他抱著伊蒙擠進船艙,發現吉莉把蠟燭全燒完了。嬰兒在睡覺,而她蜷縮在角落裡輕輕哭泣,身披山姆給她的大黑斗篷。

“幫幫我,”他急切地說“幫我把他擦乾偎暖。”她立刻站起來,他們一起脫下老學士的溼衣服,將他埋在一堆皮下面。他的皮膚冰冷溼,摸上去黏黏的。

“你也睡進去,”山姆告訴吉莉“抱住他。用體溫捂熱他。我們必須讓他暖和起來。”她照做了,沒多說一個字,但鼻子始終在咽。

“戴利恩在哪兒?”山姆問“大家待在一起能暖和一些。我得把他找來。”他正要上去找歌手,腳下的地板突然一個起伏。吉莉發出尖叫,山姆重重地跌倒在地,嬰兒醒了,大聲哭喊。

他掙扎著想站起來,船又晃了一下,把吉莉拋入他懷中,野人女孩緊緊抓著山姆,令他透不過氣。

“別害怕,”他告訴她“這不過是一次歷險。將來有一天你可以講給兒子聽。”但她只是將指甲深深摳入他手臂中,渾身發抖,劇烈啜泣。不管我說什麼,只能讓她更難受。他緊緊抱住她,尷尬地發現她的部緊貼著他。儘管他怕得要命,但這已足夠讓他那活兒硬起來。她會覺到的,他羞愧地想,但即便她真的覺到了,也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把他抓得更緊。

隨後的子大同小異。他們沒見到太陽。灰暗的白晝,漆黑的夜晚,偶有閃電照亮斯卡格斯島的山峰。他們都很餓,但沒人吃得下。船長開了一桶火酒以鼓舞槳手,山姆嚐了一杯,只覺數條火蛇順著喉嚨蜿蜒而下,穿過膛,教人長出一口氣。戴利恩也喜歡上了這種酒,後來鮮有清醒的時候。

船帆時收時放,某天其中一片掉下桅杆,如同一隻大灰鳥般飛走了。黑鳥號繞過斯卡格斯島南岸,礁石群中有艘划槳船的殘骸,船員們被衝上海岸,成了白嘴鴉和螃蟹的餐點。

“媽的,太靠近了,”老破爛咕噥“一個大就能把我們打到它們邊上。”槳手們已經筋疲力竭,但看到這番景象,仍然弓起背使勁劃,船隻緩緩向著南方的狹海駛去,斯卡格斯島漸漸縮小,天邊只剩若干黑影,彷彿是烏雲,又彷彿黑的峰巒,又或兩者皆有。那之後的八天七夜,天氣晴朗,海波平靜。

接著,暴風雨又來了,比先前更猛烈。

這是三場風暴還是一場,其中有沒有片刻平歇?山姆完全不知道,雖然他拼命想要清狀況。

“那有什麼關係?”他們全擠在船艙裡,戴利恩大聲嘶喊。這當然沒關係,山姆想告訴他,但只要我想著這個問題,就不會想到被淹死、不會想到嘔吐或者伊蒙學士的顫抖。

“沒關係。”他尖叫著回答,雷聲淹沒了其餘的言語,甲板突然傾側,將他摔倒。吉莉在泣。嬰兒尖聲啼哭。老破爛正在上面對著船員們大喊大叫,這位衣衫破舊的船長原本從不說話。

我討厭大海,山姆心想,我討厭大海,我討厭大海,我討厭大海。一道明晃晃的閃電透過頭頂木板間的縫隙照亮了船艙,比白天的頭更明亮。這是一艘結實的好船,一艘結實的好船,一艘好船,他告訴自己,它不會沉沒。我不害怕。

在暴風雨的間歇中,山姆極想嘔吐,卻又吐不出來,他緊抓著欄杆,直到指節發白。他聽見一些船員嘀咕說,這就是把女人帶上船的後果,尤其是帶上女野人。

“她跟自己的老爸上,”當狂風再度呼嘯時,山姆聽見一個人說“這比賣還糟糕,大逆不道。我們都會被淹死的,除非先擺脫她,還有她生下來的小怪物。”山姆不敢與他們起衝突。他們都比他大,結實強健,多年的划槳生活使得他們肩寬臂壯。但他天天打磨匕首,而每次吉莉離開船艙去解手,他都跟著一起去。

連戴利恩也對野人女孩惡言相向。有一次,在山姆的多方敦促下,歌手唱搖籃曲安撫嬰兒,但才唱一段,吉莉就傷心絕地痛哭涕。

“七層地獄啊,”戴利恩呵斥道“你就不能先暫停,等聽完一首歌再哭嗎?”

“繼續唱,”山姆懇求“只管為她唱歌就行了。”

“她不需要聽歌,”戴利恩說“只需要被狠狠幾巴掌,或者被強暴一回。滾開,殺手。”他將山姆推到一邊,走出船艙,去火酒喝,跟獷的槳手弟兄們做伴,從中尋求安

山姆用完了所有辦法,他幾乎習慣了那味道,但在暴風雨和吉莉的泣中,他好幾天睡不著。

“你能不能給她些什麼?”山姆看到伊蒙學士醒來,便壓低聲音詢問“草藥或藥水,讓她不要如此害怕?”

“她沒害怕,”老人告訴他“她的哭聲中唯有悲傷,這是‮物藥‬無法醫治的。讓她盡情淚吧,山姆,你堵不住這滔滔花。”山姆不明白“她正前往安全的地方。暖和的地方。為什麼要悲傷?”

“山姆,”老人輕聲道“你有一雙好眼睛,卻視而不見。她是一位母親,她在為自己的孩子悲傷。”

“那孩子只是暈船而已。我們都暈船。到達布拉佛斯之後…”

“…那個嬰兒也仍然是妲娜的兒子,並非吉莉的親生骨。”山姆過了好一會兒才領會伊蒙的暗示“這不可能…她不會…那當然是她的孩子。不帶上自己的兒子,吉莉決不會離開長城。她愛他。”

“她為兩個孩子哺,兩個孩子都愛,”伊蒙說“但愛的程度並不相同,沒有一個母親會給所有孩子同樣的愛,甚至連天上的聖母也不例外。我敢肯定,吉莉並非自願丟下兒子的,總司令大人如何威脅,如何承諾,我猜不到…但一定有過…”

“不。不,這樣做不對。瓊恩決不會…”

“瓊恩不會。但雪諾大人會。很多時候,沒有愉快的選擇,山姆,只不過其中之一比餘下的略少一些悲哀罷了。”沒有愉快的選擇。山姆想起了他和吉莉一起經歷的所有磨難,卡斯特的堡壘,熊老之死,冰雪與寒風,一天一天接一天的雪原之旅,白樹村的屍鬼,冷手和滿樹的烏鴉,長城,長城,長城,長城底下的黑門。這一切都是為什麼?沒有愉快的選擇,沒有幸福的結局。

他想要尖聲嘶喊,他想要號叫哭泣,他想要顫抖著嗚咽著蜷成一個球。瓊恩調換了嬰兒,他告訴自己,瓊恩調換了嬰兒,以保護小王子,好讓他遠離梅莉珊卓的火焰,遠離她的紅神。假如她燒死的是吉莉的兒子,又有誰會在乎呢?除了吉莉之外沒有人。他不過是卡斯特的小崽子,出自亂倫的怪物,遠遠比不上外之王的兒子重要。他既不能做人質,也不能做祭品,一點用也沒有,他甚至沒有名字。

山姆默默無語地蹣跚上甲板去嘔吐,但肚子裡沒東西可以倒出來。黑夜已經降臨,這個夜晚平靜得出奇,好多天都沒有這樣的平靜。黑沉沉的海洋彷彿玻璃一般,槳手們坐在槳位上休息,其中一兩個睡著了。風動船帆,山姆看到北方的點點繁星,還有被自由民稱做“盜賊星”的紅星。那顆星星代表我,山姆悲哀地想,我助瓊恩當上總司令,我把吉莉和嬰兒帶給他。沒有幸福的結局。

“殺手。”戴利恩出現在山姆身邊,完全沒察覺他的痛苦。

“這是個甜美的夜晚,多麼難得。看,星星全出來了。我們甚至有可能看到月亮。也許最糟糕的階段已經過去。”

“不。”山姆擦了擦鼻子,用胖胖的手指指向烏雲密佈的南方,指向那片聚集的黑暗。

“看那兒。”他說。話剛出口,突然遠方來了一道沉默的閃電,光亮炫目,雲層閃爍了片刻,彷彿層層疊疊的山巒,呈現紫、紅,還有黃,高高矗立在世界盡頭。

“最糟糕的還沒有到來。最糟糕的才剛剛開始。永遠也沒有幸福的結局。”

“諸神保佑,”戴利恩笑道“殺手,你可真是個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