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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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廷敬悶悶不樂,回到家裡。月媛早聽大順說過,富倫本是貪官,老爺不僅不敢參他,還想法子成全他。她以為老爺為這事兒煩惱,不便多嘴勸,只小心侍候著。陳廷敬胡亂吃了些東西,就躲進書房裡去了。連連幾,陳廷敬回到家裡都是愁眉不展。大順他們知道老爺的心病,卻也只好乾著急。
這天大早,皇上照例在乾清門聽政,陳廷敬代富倫上了那個奏摺。皇上早知道事情原委了,如今只是按例行事。聽陳廷敬奏完,皇上降旨:“山東巡撫富倫知錯即改,朕就不追究了。富倫有兩條疏請,朕以為可行。富倫疏言,山東累民之事,首在稅賦不均。大戶豪紳,田連阡陌,而不出稅賦,皆由升斗小戶負擔。朕準富倫所奏,山東稅賦攤丁入畝,按地畝多少負擔稅賦。這一條,朕以為各省都可參照。富倫還奏請,山東往後遇災救濟,不再按地畝多少發放錢糧,要緊的是活民。救災就是活民,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卻被下面歪了,還編出許多堂皇的理由。朕以為這一條,各省都要切記!”陳廷敬不忙謝恩起身,繼續說道:“臣在山東看到,從勘災、報災、複核、再次上報,再到救濟錢糧發放,逾時得一年半到兩年,真是匪夷所思!辦事如此拖沓,朝廷錢糧到時,人早餓死了。”皇上事先沒有聽陳廷敬說到這事,問道:“陳廷敬,你說說癥結出在哪裡?”陳廷敬回奏:“手續過於繁瑣!加上戶部有些官員不給好處不辦事,故意拖延!”薩穆哈聽著急了:“陳廷敬,你胡說,我戶部…”皇上大怒:“薩穆哈,你放肆!陳廷敬,你說下去!”陳廷敬道:“臣以為,災荒來時,朝廷應嚴令各省從速勘實上報,戶部只需預審一次,就應火速發放救濟錢糧。為防止地方虛報冒領,待救濟錢糧放下去之後,再行復核,如有不實,嚴懲造假之人。”薩穆哈上前跪奏:“啟奏皇上,陳廷敬這是書生之見,迂腐之論!如不事先從嚴核查,下面虛報冒領,放下去的錢糧再多,也到不了百姓手裡,都進了貪官口袋!”陳廷敬道:“啟奏皇上,薩穆哈所慮不無道理,蠅營狗苟之徒總是不能杜絕的。但一面是貪官自肥,一面是百姓活命,臣以為利害相權,百姓活命更為重要。要緊的是錢糧放下去之後,嚴格複核,對那些損民斂財之徒從嚴懲辦!規矩嚴了,貪官汙吏未必敢那麼囂張。”皇上道:“朕以為陳廷敬所言在理。著薩穆哈速速拿出賑災之法,力除陳規陋習!你要從嚴管好戶部屬下,如有貪汙索賄之人,唯你是問!”薩穆哈叩頭謝罪不已,起身退下。陳廷敬也謝恩起身,退回班列。薩穆哈心裡恨恨的,冷冷地瞪了眼陳廷敬。
皇上瞟了眼薩穆哈的黑臉,知道此人魯莽,卻也只作糊塗,又道:“山東前任巡撫郭永剛處分失當,責任在朕。準陳廷敬、明珠所奏,郭永剛官復原品,著任四川巡撫!山東德州知府張沠體恤民情,辦事幹練,甚是可嘉。著張沠回京聽用!”上完早朝,待皇上起駕還宮,臣工們才從乾清門魚貫而出。明珠找陳廷敬攀談:“廷敬,您不在家時,我已奏請皇上恩准,讓令弟廷統到戶部當差,授了個主事。”陳廷敬忙拱手道:“謝謝明珠大人。廷統還少歷練,我只望他先把現在差事當好。”明珠嘆唏噓的樣子:“廷敬就是太正直了,自己弟弟的事情不方便說。沒事的,我明珠用人,心裡面有桿秤!”夜裡,陳廷統過來說話。兩兄弟在書房裡喝著茶,沒多時就爭吵起來。陳廷敬說:“我同你說過,不要同明珠往來,你就是不聽!”陳廷統火氣很大:“明珠大人哪裡不好?我從來沒有送他半張紙片兒,可人家舉薦了我。靠著你,我永遠只是個七品小吏!”陳廷敬很生氣,卻儘量放緩了語氣:“你以為他是欣賞你的才幹?他是在同我做易!我沒有參富倫,他就給你個六品主事!你知道你這六品主事是哪天到手的嗎?就是我向皇上覆命的第二!”陳廷統冷冷一笑,說:“如此說,我官升六品,還是搭幫你這個哥哥?”陳廷敬大搖其頭:“我正為這事到羞恥!”陳廷統高聲大氣的:“你有什麼好羞恥的?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包拯、海瑞,你也是個滑頭!你要真那麼忠肝義膽,你就把富倫罪行全抖出來呀!你不敢!你也要保自己的紅頂子!”陳廷敬指著弟弟罵道:“廷統,我把話說到這裡,你不肯聽我的,遲早要吃虧!做官,你還沒摸到門!”陳廷統呼地站了起來:“好,你好好做你的官吧!”陳廷統說罷,起身奪門而去。
月媛從外頭進來,說:“老爺,你倆兄弟怎麼到一起就吵呢?你們兄弟間的事,我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左右為難。”陳廷敬說:“你不用管,隨他去吧。”月媛嘆了聲,說:“我也想不通,連大順都說,富倫簡直該殺,你怎麼沒有照實參他呢?”陳廷敬說:“月媛,朝廷裡的事情,你還是不要問吧。我知道你是替我擔心。你就好好帶著孩子,照顧好老人。朝廷裡事情你知道多了,只會心煩。”月媛添了茶,見陳廷敬沒心思多說話,就嘆息著出去了。陳廷敬獨自站了會兒,想著廷統跑到家裡來吵鬧一場,很是無趣,便去看望岳父。
李祖望正在書房裡看書,只作什麼事兒都沒聽見。陳廷敬請了安,說:“爹,我這個弟弟…唉!”李祖望笑笑,說:“廷敬,自己弟弟,能幫就幫,也是人之常情。”陳廷敬搖頭道:“不是我不想幫,是他自己不爭氣,老想著走門子。官場上風雲變幻,今東風壓倒西風,明天西風壓倒東風,他想走門子求得發達,走得過來嗎?”陳廷敬說這麼時,想到了自己悟出的穩字訣。
李祖望說:“是啊,就像賭博,押錯了寶,全盤皆輸。”這時,月媛著領著翠屏端藥進來。陳廷敬同李祖望對視片刻,都不說話了。月媛說:“爹,您把藥喝了吧。”李祖望說:“好,放在這裡吧。”月媛站了會兒,明白他們翁婿倆有些話不想當著她的面說,就出去了。
陳廷敬望著月媛出門而去,回頭說道:“爹,月媛怪我有話不肯同她說。官場上的事情,我不想讓她知道太多,徒添煩惱。”李祖望說:“她心是好的,想替你分擔些煩惱。可有些事情,的確不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該問的。你不說就是了。”陳廷敬說:“月媛問我為什麼不參富倫,我沒法同她說清楚。”李祖望說:“朝中大事我不懂,但我相信你有你的道理。”陳廷敬搖頭嘆氣道:“爹,我只能做我做得到的事,做不到的事我要是想做,就什麼事都做不了!”李祖望問道:“富倫就這麼硬嗎?”陳廷敬壓著嗓子說:“參富倫,等於就是參明珠、參皇上,我怎麼參?”李祖望聞言大驚,又是點頭,又是搖頭。陳廷敬又說道:“假如我冒險參了富倫,最多隻是參來參去,久拖不決,事情鬧得朝野皆知,而山東該辦的事情一件也辦不成。到頭來,吃虧的是老百姓!”27張沠奉命進京,仍是暫住山西會館。陳廷敬今難得清靜,約了張沠逛古玩街。兩人在街上閒步一陣,進了家叫“五墨齋”的店子。掌櫃的見來了客人,忙招呼著:“喲,二位,隨便看看!我這店裡的東西,可都是真品上品!”陳廷敬笑道:“早聽說您這店裡東西不錯,今兒專門來看看。”掌櫃的打量著陳廷敬跟張沠,說:“二位應是行家,我這裡有幅五代荊浩的《匡廬圖》。”陳廷敬聽了吃驚,問道:“荊浩的畫?果真是他的,那可就是無上妙品了!”掌櫃的從櫃裡拿出畫來,去了一旁几案,小心打開,說:“這東西太珍貴,擱外頭太糟賤了。”陳廷敬默然不語,湊上去細細鑑賞。張沠看了看,搖搖頭說:“廷敬,就看您的眼力了,我不在行。”陳廷敬說:“我也只是略知皮。”掌櫃的瞧瞧陳廷敬的眼神,又瞧瞧畫,小心說道:“很多行家都看過,歎為觀止。”陳廷敬看了半晌,點頭道:“觀其畫風,真有荊浩氣象。這句瀑飛下三千尺,寫出廬山五老峰,是元代詩人柯九思的題詩,這上頭題的荊浩真跡神品幾字,應是宋代人題寫的。這幅畫並沒有畫家題款,所謂匡廬圖,只是後人以訛傳訛的說法,叫順口了。”張沠問:“何以見得?”掌櫃的也想知道究竟,張嘴望著陳廷敬。陳廷敬說:“荊浩遭逢亂世,晚年隱居太行山,他畫的山水都是北方風物,多石而少土,高峻雄奇。張沠兄,你我都是太行山人,您仔細看看這畫,不正是咱們家鄉?”不待張沠答話,掌櫃的早已拊掌道:“啊呀,您可真是行家。”陳廷敬搖頭道:“掌櫃的別客氣。請問您這畫什麼價?”掌櫃的伸出兩個指頭:“不二價,兩千兩銀子。”陳廷敬搖頭而笑,閉嘴不言。掌櫃的見陳廷敬這般模樣,賭咒發誓的,只說您老人家是行家,該懂得行情,這個價實在不貴。陳廷敬仍是微笑著搖頭,眼睛往櫃上看別的東西去了。
掌櫃的急了:“要不這樣,您出個價?這麼好的東西,總得落在行家手裡,不然真糟蹋了。”陳廷敬仍是搖頭。掌櫃愈加不甘心:“這位爺,您就說句話,成不成都沒事!”陳廷敬笑笑,說:“我還是不說話吧,說話就會得罪您。”掌櫃的拍跺腳的,甚是豪:“這位爺您說到哪裡去了。您開個價。”陳廷敬也伸出兩個指頭:“二兩銀子。”掌櫃的然作:“您真是開玩笑!”陳廷敬卻仍是笑著:“我說會得罪您的,不是嗎?”掌櫃的似乎突然覺著來客興許不是平常人,馬上嘻笑起來:“哪裡的話!我只是說,二兩銀子,太離譜了。”陳廷敬說:“只值二兩銀子,您心裡清楚。”掌櫃的圓溜著眼珠子:“這位爺,您可把我糊塗了。”陳廷敬哈哈大笑:“您哪裡糊塗?您明得很啊。”張沠小心問道:“廷敬兄,未必是贗品?”陳廷敬說:“您問掌櫃的!”掌櫃的苦了臉,很張皇的樣子:“真是贗品,我就吃大虧了!我可是當真品收羅來的!”陳廷敬笑笑:“掌櫃的還在蒙我倆。”張沠看看掌櫃的,說:“廷敬兄,您只怕說中了,掌櫃的不吭聲了。”陳廷敬說:“我還不算太懂,真懂的是高士奇,他玩得多,他是行家。”掌櫃的聽說高士奇,忙拱手相問:“您說的可是宮裡的高大人?”陳廷敬笑而不答,只問:“你們認識?”掌櫃的連忙跪下,叩頭道:“小的不敢欺瞞兩位大人!”陳廷敬忙扶了掌櫃的:“起來吧,我倆沒著朝服,臉上又沒寫著個官字。”掌櫃的站起來,拍著膝頭的灰,恭敬道:“您二位大人既然同高大人相識,肯定就是朝廷命官。高大人看得起小的,小的這裡凡有真跡上品,都先請高大人長眼。這《匡廬圖》真品,正是在高大人手裡。真品《匡廬圖》,還不止值兩千兩銀子。小的賣給高大人,只要了兩千兩。高大人還買了幅同這個一模一樣的贗品,的確只花二兩銀子。”張沠問:“高大人要贗品做甚?”掌櫃的說:“這是高大人的習慣了,他說真貨擱外頭糟蹋了,世上能識真假的人反正不多。真要碰上行家,他才拿真貨出來看。”陳廷敬同張沠相視而笑。兩人出了五墨齋,尋了家館子,小酌幾盅,談天說地,暮方回。
幾天之後,南書房內,明珠邊看奏摺,邊閒聊著,問大夥兒推舉廉吏和博學鴻詞的事兒。原來皇上恩准四品以上大員舉天下廉吏備選,薦飽學之士入博學鴻詞。高士奇雖位不及四品,卻是皇上文學侍從,也奉旨舉賢薦能,便道:“士奇正在琢磨,還沒想好。”明珠就問陳廷敬想好了沒有。陳廷敬說:“廷敬以為嘉定知縣陸隴其,青苑知縣邵嗣堯,吳江知縣劉相年,都是清廉愛民之吏。要說飽學之士,廷敬首推傅山。”聽了陳廷敬這話,大家都停下手頭活兒,面面相覷。
明珠道:“廷敬呀,陸、邵、劉三人,雖清名遠播,才幹卻是平平。我掌吏部多年,最清楚不過了。傅山您就不要再說了,他一直尋思著反清復明,天下誰人不知?”
“誰想反清復明?”突然聽得皇上進來了,臣工們嚇得滾爬在地。
皇上去炕上坐下,說:“朕今兒不讓張善德先打招呼,徑自就進來了。明珠,你剛才說什麼來著?”高士奇搶著回奏:“回皇上話,原是陳廷敬要保薦傅山入博學鴻詞,明珠說不妥,天下人都知道傅山同國朝不是一條心。”皇上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朕自小就聽說傅山這個人,他的一首反詩很有名,當年不光在讀書人當中傳,就連市井小兒都會背誦。你們有誰還記得?”一時沒人吭聲。半晌,陳廷敬回道:“臣還記得,那詩寫的是‘一燈續月,不寐照煩惱。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月為明,此詩的確是反詩。”皇上微微而笑,說:“你們呀,都是滑頭!朕就不相信你們都不記得了。朕當年還是黃口小兒,記住了,幾十年都忘不了。只有廷敬敢說自己記得,可見他襟懷坦白!”陳廷敬拱手遞上奏本:“臣想推舉陸隴其、邵嗣堯、劉相年三個清廉知縣。博學鴻詞科,臣首推山西名儒傅山!臣已寫好奏本,恭請皇上御覽!”張善德接過摺子,放在皇上手邊。皇上說:“這個摺子照樣還是你們先議吧。朕記得很小的時候,就聽廷敬說過傅山,知道他是個很注重自己名節的讀書人,為了不剃髮蓄辮,就披髮為道,不順清朝。”高士奇聽皇上如此說了,馬上奏道:“傅山同顧炎武狼狽為,曾替苟延殘的南明偽朝廷效忠。”陳廷敬說:“啟奏皇上,高士奇所言的確是事實,但時過境遷,應摒棄成見。要說傅山,臣比高士奇更瞭解。”高士奇說:“的確如此,陳廷敬同傅山是多年的朋友。”陳廷敬聽出高士奇話中有話,便道:“皇上,臣同傅山有過幾面之緣,雖然彼此志向不同,卻相互敬重。要說朋友,談不上。從我中進士那起,他就鼓動我脫離朝廷;而我從同他相識那起,就勸說他歸順朝廷。”皇上點頭片刻,道:“廷敬,朕準你保舉傅山。這傅山多大年紀了?”陳廷敬忙叩頭謝恩,回道:“應在七十歲上下。”皇上頗為慨:“已經是位老人了啊!命陽曲知縣上門懇請傅山進京,朕想見見這位風骨錚錚的老人。好了,你們也夠辛苦的,暫且把手頭事情放放,說些別的吧。”高士奇忙說:“啟稟皇上,臣收藏了一幅五代名家荊浩的《匡廬圖》,想敬獻給皇上!”皇上大喜:“啊?荊浩的?快拿來給朕看看。”高士奇取來《匡廬圖》,徐徐打開。皇上細細欣賞,點頭不止:“真是稀世珍寶呀!陳廷敬,你也是懂的,你看看,如何?”陳廷敬上去細細看了看,發現竟是贗品,不由得“啊”了聲。皇上忙問怎麼了。陳廷敬掩飾道:“荊浩的畫存世已經不多了,實在難得!臣故而驚歎。”皇上大悅,說:“士奇懂得可多啊!算個雜家。他的字,先皇就讚賞過。玩古他也玩得在行。當年他還替朕做過彈弓,朕還一直藏著那玩意兒哪!”高士奇忙跪下,謙恭道:“臣才疏學淺,只能替皇上做些小事,盡忠而已。”皇上笑道:“話不能這麼說。要說朕讀書呀,真還是士奇領我入的門徑。朕年少時讀書,拿出任一詩文,士奇便能知其年代,出自誰家。後來朕積月累,自己也知道了。”高士奇拱手道:“皇上天表聰穎,真神人也!”陳廷敬聽著皇上賞識高士奇,心裡只有暗歎奈何。當年,高士奇懷裡常揣著幾粒金豆,尋著空兒就向乾清宮公公打探,皇上這幾讀什麼書,讀到什麼地方了。問過之後,就遞上一粒金豆子。高士奇回頭就去翻書,把皇上正讀的書得滾瓜爛。事後只要皇上問起,高士奇就對答如。那時候皇上小,總以為高士奇學問很大。殊不知乾清宮公公私下裡給高士奇起了個外號:高金豆!一時間,高金豆成了公公們的財神,有的公公還會專門跑去告訴他皇上近讀什麼書。當年張善德年紀小,老太監免不要欺負他。陳廷敬看不過去,有機會就替他說話。張善德便一直念陳廷敬的好處,知道什麼就同他說。
今皇上十分高興,在南書房逗留了半,盡興而歸。送走聖駕,明珠問道:“士奇,您哪來這麼多好玩意兒?隔三岔五的孝敬皇上。”高士奇笑道:“士奇只是有這份心,總找得著皇上喜歡的玩意兒。”明珠笑笑,回頭把陳廷敬拉到角落,說:“陳大人,您既然已面奏皇上,我就不好多說了。可我只是替您擔心啊!”陳廷敬問:“明大人替我擔心什麼?”明珠說:“陸、邵、劉三人,官品自是不錯,但子太剛,不好就會惹麻煩,到時候怕連累您啊!”陳廷敬說:“只要他們真是好官清官,連累我了又何妨?”明珠本是避著人說這番話的,高士奇卻尖著耳朵聽了,居然還言道:“明大人何必替陳大人擔心?人家是一片忠心!張大人,您說是嗎?”張英愣了愣,猛然抬起頭,不知所以的樣子,問:“你們說什麼?”明珠含蓄地笑笑,說:“張大人才是真聰明!”陳廷敬也望著張英笑笑,沒說什麼。他很佩服張英的定,可以成天半句話不說,只是低頭抄抄寫寫。不是猛然間想起,幾乎會忘記裡面還有個張英。
張沠的差事老沒有吩咐下來,很不暢快。夜裡,他拜訪了陳廷敬。張沠在陳廷敬書房裡坐下,唉聲嘆氣:“我去過吏部幾次了,明珠大人老是說讓我等著。他說,我補個正四品應是不用說的,也可破格補個正三品,最後要看皇上意思。我蒙廷敬兄在皇上面前保舉,回京聽用,不盡。廷敬兄可否人情做到底,再在皇上面前說聲?”陳廷敬頗為難:“張沠兄,我不方便在皇上面前開口啊!雖說舉賢不避親,可畢竟您我是兒女親家,會讓別人留下話柄的。我怕替您說多了話,反而對您不好。”張沠問:“廷敬兄擔心明珠?”陳廷敬搖頭道:“明珠做事乖巧得很,不會明著對我來的。”張沠又問:“那還有誰?”陳廷敬道:“高士奇!”張沠不解,說:“高士奇同您我都是故舊,他為什麼總同您過不去呢?”陳廷敬長嘆道:“你久不在京城,不知道這宦海風雲,人世滄桑啊!高士奇是索額圖門下,索額圖同明珠是對頭,而索額圖又一直以為我是明珠的人。嗨!他們之間得不共戴天,卻硬要把我牽扯進去,無聊至極!”張沠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有嘆息。陳廷敬又道:“我又不能向人解釋。難道我要說清楚自己不是索額圖的人,而是明珠的人嗎?我不黨不私,誰的圈子都不想捲進去。”張沠問道:“高士奇不過一個食六品俸的內閣中書,所任之事只是抄抄寫寫,他是哪裡來的氣焰?”陳廷敬說:“你不知道,高士奇最會討皇上歡心。您知道高士奇膽子有多大嗎?他把贗品《匡廬圖》送給了皇上!”張沠大驚失,口不能言。陳廷敬說:“這可是欺君大罪啊!但我又只能閉口不言。”張沠問道:“這是為何?”陳廷敬嘆道:“我說了,不等於說皇上是傻子嗎?”張沠甚是憤恨,道:“高士奇真是膽大包天啊!一個六品小吏!”陳廷敬搖搖手,道:“唉,好在只是一幅假畫,也不至於誤君誤國,我只好閉口不言!”張沠仍覺得奇怪,問道:“廷敬兄,索額圖已經失勢,照說按高士奇的人品,就不會緊跟著他了呀?”陳廷敬說:“高士奇怕的偏不是皇上,而是索額圖。索額圖是皇親,說不定哪天又會東山再起。皇上不會殺高士奇,索額圖保不定來了脾氣就殺了他!”張沠出了陳家,獨自在街上徘徊。猶豫多時,乾脆往高士奇家去。心想高士奇雖是小人,但求他辦事興許還管用些。高家門上卻不給面子,只說不管是誰,這麼晚了,高大人早歇著了。張沠心裡著急,想著自己同高士奇多年故舊,便死纏硬磨。門上其實是見張沠不給門包,自然沒一句好話。張沠不明規矩,說著說著火氣就上來了。
深更半夜的,門上響動傳到裡頭去了。高士奇要是平裡早睡下了,今夜把玩著那《匡廬圖》,了無睡意。他聽得門上喧譁,便問下話去。不一會兒,門上回話,說是有個叫張沠的人,硬要進來見老爺。高士奇聽說是張沠,忙說快快請進。門上這才嚇得什麼似的,恭敬地請了張沠入府。
高士奇見了張沠,雙手相攜,入書房。下面人見老爺徑直把張沠領到書房去了,知道來人非同尋常,忙下去沏了最好的茶端上來。高士奇很生氣的樣子:“張沠兄,我正想託廷敬請你來家坐坐。老朋友了,回京這麼些子了,怎麼就不見您的影子呢?”張沠說:“高大人忙著哩,我怎好打攪!”高士奇笑道:“廷敬他不能把您到京城來,就不管了!”張沠嘆息著,說:“這話我不好怎麼說。高大人,還是請您給幫幫忙。”高士奇搖頭道:“張沠兄,我高某雖然侍聖上,卻只是個內閣中書,六品小吏。您這個忙,我可是幫不上啊!”張沠笑道:“高大人,我知道您是個有辦法的人。”高士奇仍是長嘆:“嗨,難呀…”張沠說:“高大人,您哪怕就是指我一條路也行啊。”高士奇問道:“您找過明珠大人嗎?”張沠不明白高士奇問話的用意,不敢隨便回答,便端起茶杯輕啜幾口,想好說辭,才道:“我去過吏部幾次,明大人說我可以派下個四品差事,破格派個三品也做得到,最後得皇上恩准。”高士奇也端起茶杯,抿了幾口,笑道:“張沠兄,您我多年朋友,話就同您說白了。您得夜裡出去走走,有些事情白是辦不好的!”張沠忙說:“謝高大人指點津!高大人,您我是多年朋友,我也就顧不著禮數,深更半夜也尋上門來了。明珠大人每次見我總是笑眯眯的,可我實在摸不清他的脾氣啊!”高士奇笑道:“張大人引高某為知已,實在是抬舉我了。”張沠直道高攀了。客氣一番,高士奇問道:“您是擔心自己在德州任上同富倫鬧得不快,明珠大人不肯幫忙是嗎?不會的!只要您上門去,明珠大人可是海納百川啊!”張沠面有難,道:“我很高大人實言相告。可是,我囊中羞澀啊!”高士奇說:“廷敬家可是山西的百年財東,您不妨找找他。”張沠說:“我同他是親戚,更加難於啟齒!”高士奇點頭道:“倒也是,廷敬又是個不通世故的人。好吧,難得朋友一場,我替您想個法子。我有個朋友,錢唐老鄉俞子易,生意做得不錯,人也仗義。我讓他借您三五千兩銀子。”張沠拱手長揖道:“高大人,張沠萬分!”高士奇笑道:“張沠兄,這是在家裡,別一口一聲高大人的。您我私下還是兄弟相稱吧!”張沠便說:“好好,謝士奇兄不棄,張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高士奇湊近身子,拍著張沠的手,說:“張沠兄呀,我是個沒考取功名的人,官是做不得多大的。您是進士,又有地方做官的履歷,這回真的補了個三品,過不多久,往下面一放,就是封疆大吏啊!”張沠抬手道:“謝士奇兄吉言,真有那,您可有再造之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