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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md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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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我筷子動得越來越慢,終於開口。

"吃飽了嗎?"我抬頭看他,想說沒吃飽,沒吃飽我們便可在這裡多留一會,但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來。

這樣的小事,我不想騙他。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轉頭去看窗外,問他,"季風,這就是京城嗎?"本宮自出生以後久居宮中,唯一一次出宮是與父皇皇兄到皇陵祭祖,那時本宮尚小,一開始還貪圖新鮮透過鸞車窗縫往外看了兩眼,但是四周全是全副武裝的御林軍,刀戟長槍在陽光下刺目非常,街道兩邊暗沉沉的,所有門窗緊閉。

嬤嬤說皇家出巡的慣例是三里之內不許有閒雜百姓出現,我聽完甚是無趣,之後的一路就在鸞車上昏昏睡,都懶得向外多看一眼。

但此時此刻出現在我面前的卻是一個嘈雜無比的世界,時值正午,街道兩邊鱗次櫛比的店鋪全是大門敞開,挑擔小販沿街吆喝,還有推著板車的力夫,轆轆地從窗下經過,到處都是行人,叫賣聲、車輪聲、談聲一般無休無止,人群在眼前川而過,熱鬧至極。

我扒著窗口往外看,很稀罕這一切的樣子,季風耐甚好,也不催我,許久之後才開口,聲音低低的。

"恩,這就是京城。"我忍了很久,終於沒能忍住,側頭去看他,他還坐在桌邊,一直看著我,目光不離我的眉間。

他過去從不曾這樣直視我,目光很沉,並不是冷的,只是水一樣微涼,那裡面有許多我看不懂的東西,或者我是懂的,只是拒絕去想。

窗下突然喧囂四起,是一些騎馬的人,不顧街上眾多行人,飛馳而過,商販路人紛紛躲避,街面煙塵四起,隱約看到許多的皂衣捕快在人群中出現,大聲喝叱,要所有人散開。

包廂門響起,是小二在叩門,進來就說。

"兩位客官,官府下令要封路,有皇駕經過,小店今天不能再營業了,兩位能不能先結帳?"我沒有做聲,季風也沒有,他只是沉默地遞過銀兩去,那小二是個碎嘴的,一邊收銀子一邊還在說。

"對不住兩位了啊,聽說是哪個公主要回皇城,你說這公主在想什麼啊?既然是個公主就乖乖待在宮裡享受唄,沒事出來走一圈,得我們雞飛狗跳…"他一路嘟噥著走了,包廂裡安靜下來,只剩我們兩個,季風轉過身來,伸出他的手。

多好,他並沒有忘記我。

但是這一次,我沒有把手放上去,也沒有動,只是看著他,眼神悲哀。

我說,"季風,你不會帶我回去了,對嗎?"第22章我說完這句話之後,包廂裡許久都沒有一絲聲音再響起。

季風是立著的,我們之間只隔著一張桌子,他人高,我便只能仰視。小二走時帶上了窗戶,包廂裡有些暗,他的臉在陰影中只是看不真切,我突然心裡害怕,倉皇間竟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我是父皇的女兒,不招人喜歡也是應該的,只是季風,我原以為,他會是不一樣的。

還是我傻氣,誰又是不一樣的呢?

臉上有氣息拂過,我心一驚,頓時睜開眼,季風已經到了我的身後,低頭看我,手裡卻握著我的頭髮。

我這一瞬間心裡閃過許多的念頭,不知他究竟要做些什麼,但是後頸忽然一涼,我所有的頭髮被盡數掠起,這一下讓我真的驚詫了。

季風竟然是在替我束髮。

我被擄之前是帶著珠冠的,一通顛沛離也不知去了哪裡,多半是被人收走,之後頭髮便一直散著,本宮哪裡會自己束髮,反正散著也並不覺得不方便,就讓它去了。

他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仍是極低的,起伏並不大,就像在說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他說,"平安,你有些像我的小妹,知道嗎?"我不知道,但是我也不想說話,我只想哭。

季風手指在我髮間移動,聲音也在繼續,"我有十個兄弟,三個早已戰死沙場,剩下的也常年征戰,小妹生得晚,叫成玉,是母親唯一可以留在身邊的孩子,很是疼愛,我們也是。父親戍邊,極少回京,難得回來,總是抱著成玉不離手的。"我的頭髮被他用手指歸在一處,他又解下自己額上的飾帶將它們系起來,手勢並不重,繫好之後走回我面前,掠了掠我的劉海。

"成玉還小,總喜歡披著頭髮到處跑,我一直覺得,你跟她是有些像的,但是在那石室,我見你頭髮散了,平安,你跟她,還是不一樣的。"我靜靜地聽著,終於哭出來了,眼淚筆直地掉下來,趴地一聲,濺在自己一直握拳擱在膝蓋上的手背上。

我後悔了,後悔剛才出倉皇害怕的樣子,後悔在他面前閉上眼睛,我知道以後我會為此後悔一輩子,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伸手抹掉我的眼淚,仍是看著我,一直看著我,"平安,宮裡要亂了,我不想你再留在那裡。會有人帶你走,試著治你的病,天下最好的醫生並不在宮裡,你到了那裡就會明白的。"我終於開口,嗓子裡彷彿被人進無數片利刃,說話時錐心的疼,努力許久才吐出三個字來。

"我不要。"我不要。我明白他的意思,現在我已經都明白了,但是又怎麼樣呢?我只知道他要離開我了,我不想他離開我,有時候明知道結局終是會失去,但是閉上眼睛,矇住耳朵,在一起多走一刻,不也是好的嗎?

他轉身,說了最後一句話。

“平安,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我們不能選擇要或者不要的,你能明白嗎?”門外有輕響,又有人推門進來,整個酒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不知道去了哪裡,那人腳步輕悄,身形如同鬼魅,轉眼就到了我們面前。

石頭一樣漂亮的臉,是成平,不,不是他,這個人在笑,成平那個妖怪是不會笑的,他只會用整張臉凍死你,他笑著看季風,笑著看我,又笑著說話。

“就是她?眉間有黑氣,成平說得沒錯,她活不過十六的。”季風不再看我,回答他的話,臉上微有些倦“這不是你們成家最喜歡的挑戰嗎?帶她走吧,路很遠,別耽誤行程。”窗外原有的喧囂聲早已止歇,寂靜中有車馬聲遠遠而來,伴著整齊的腳步聲,隱隱如風雷蓋地。

我的眼淚一直控制不住地掉下來,開閘放水那樣,噼裡啪啦,讓我看不清季風的臉,其實我真想再看他一眼,不過來不及了。

季風有他的家人,我也有我的家人,或許他們對天下人都是不好的,但他們對我,總是好的。

還是季風說得對,這世上總有些事情,是我們不能選擇要或者不要的。車馬聲已經到了樓下,我在他們兩個話音未落的時候推開窗,一躍而下。

耳邊彷彿有驚叫聲,天竟然還是亮的,鸞車四周的刀槍劍戟反餘光,凌凌刺目,我在最後關頭埋怨自己笨。

為什麼要頭朝下跳呢?如果是仰著臉的,說不定還能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