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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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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昭黎孤零零一個人站在場中與老者對峙,被周圍那麼多雙眼盯著,渾身的不自在,畏畏縮縮拱了拱手,道:“老前輩,你多指教。”郭舜牧見他眼中大有怯,點點頭,溫言道:“咱們先說好,各自點到為止,切莫作困獸之鬥。”霍昭黎連忙點頭“前輩說得是!”郭舜牧不再言語,‮腿雙‬微分,擺出手勢。

霍昭黎站在原地看他動作,自己想不好應該擺個什麼姿勢,撓著頭不知所措。

郭舜牧一招“水盡南天”向他臉部推去,雖只用了三成內息,卻已具開碑裂石之力。

霍昭黎見他輕飄飄一掌毫無力氣,到了近前才覺罡風撲面,嚇了一大跳,蹲下身子躲過攻勢。

郭舜牧也是一愣,避開對方招式理所當然,但至於雙臂抱住膝蓋縮成一團嗎?

“小兄弟,你這個樣子做什麼?”一邊說著,下一招“落長沙”跟著使出,無聲無息襲向霍昭黎後背。

郭舜牧無意以大欺小,更不願傷人,是以掌風未到,已先出聲示警:“小心背後。”霍昭黎反應倒不慢,蜷身一滾,雖躲過這一擊,無奈樣子太過難看,引來四周笑聲無數。回頭望去,那一掌恰好輕輕拍在他方才站立的青磚上,地上塵土未揚起半粒,青磚上卻多了幾條裂縫。

虛節莊眾人齊聲叫好。

“秋水無煙掌”的要訣在於柔中寓剛,藏風雷於無聲,郭舜牧這一掌,堪稱是登峰造極的境界。

郭舜牧臉上並無得,皺著眉看霍昭黎“你到底會不會武功?”霍昭黎連著兩回沒與他過招,頗有些不好意思,囁嚅道:“我、我會是會一點,可是從沒跟人打過架。”郭舜牧眉頭皺得更緊,向程逸岸怒道:“你是要他來送死嗎?”

“前輩言重了,這傢伙拳腳確實不行,內力卻好得很,因此…”程逸岸慢條斯理地說明。

被郭舜牧不耐煩打斷:“算了!既然你說他內力好,咱們直接比內力便了。”轉身平推左掌,朝對霍昭黎道“你把手伸出來,與我相對。”郭舜牧和個武藝極其低微的後輩蘑菇良久,心中不悅,語氣也魯起來。

霍昭黎看看程逸岸,見後者點頭,便也伸出左掌,印在郭舜牧的掌上。

“我喊一二三,你我同時催動內力,這個會吧?”郭舜牧此時只想快點把這小子震暈,結束這場比鬥。

霍昭黎點頭“我會,大哥教過的。”

“好,一、二、三!”二人同時發力。

郭舜牧心中託大,自然未盡全力,沒料到一股渾厚的內力洶湧而來,將他震得幾乎站不住腳。心中煞是詫異,看向霍昭黎,只見他雙眼死死盯著手掌,神情雖認真,卻沒有半點勉強之

看來這少年內力上確有獨到之處,郭舜牧這般一想,收了輕慢之心,暗暗將內力增到八成。

程逸岸自己內力修為甚為平常,因此也只告訴霍昭黎本門調養內息的心法,從未教過運內勁禦敵的法門,因此霍昭黎也沒想太多,只將氣力掌控在恰恰能抵住對方攻勢的程度,如今郭舜牧那邊傳來的內力增加,他便也跟著多使了幾分勁。

郭舜牧只覺得比方才磅礴許多的內勁奔湧而來,這才知原來霍昭黎也並未使出全力。此時也顧不得多想,屏氣凝神,專心相鬥。

過了一炷香時間,霍昭黎內力仍源源湧至,郭舜牧雖未敗相,心中卻明白如此下去再也撐不了多久。

他自少時拜入虛節莊學藝,四十六年來學藝不輟,自問不但“秋水無煙掌”已入化境,虛節莊內功的獨得之秘,也多半盡收掌中,這十來年漸漸深居簡出,一來年老心漸平,二來也未嘗沒有放眼江湖難尋敵手的意思。如今眼前突然冒出一個內功絕頂的年輕人,心中不又是驚訝又是好奇,訝的是他瞧來最多不過弱冠之年,不但身負足足抵得上常人修習幾十年的純內力,且內息中正平和絕無氣,又絕不與他所知任何正派路數相似;好奇的是他這股直如源源不絕的勁力,底限究竟在何處。

習武之人一生苦練,到最後不過是想一窺至高境界的堂奧,有高手在前,自然無論如何也想探個究竟,郭舜牧本來是豪邁利之人,年紀大了才有所收斂,如今覺得這少年的內功之高之奇生平罕見,一時間豪情發,明知可能不敵,卻也是硬著頭皮想要試上一試。心念電轉,竟再提一次真氣,用了十成力與他對抗。

霍昭黎剛覺對方氣力漸弱,突然之間卻又增強,心一慌,體內內息生出應,自然而然地使勁抵禦。

果然是如排山倒海一般!郭舜牧力雖難支,心中卻異常興奮,直喊長了見識。如此強勁的功力,料來縱使當年號稱天下第一蕭鏗復生,也不過如此而已。

周遭虛節莊眾人自不知場中二人心思如何,只看得到霍昭黎從頭到尾面如常,郭舜牧卻滿頭大汗,頭頂煙霧升騰,一眼便知已至絕境。眾人自然不信霍昭黎一個頭小子能將“橫斷楚江”到這般田地,心想定然是他使了什麼旁門左道的功夫,頓時鼓譟起來,只是礙於之前莊主嚴令,不敢上前。

霍昭黎此時也發覺郭舜牧內勁正急速衰退,又見他紅光滿面的臉漸漸變白,左手掌也抖個不停,心知再下去定然不妙,即刻便要收回功力。

他於駕馭內力之法本不練,此時要匆忙收回,更是極難,一股股內息慢慢回到膻中,卻淤積在此處,怎樣都下不回丹田,頓時心中大急。越急就越過不了這道坎,又不能再回去傷到郭舜牧,一時間無所適從,只覺得中鼓脹,眼看就要走火入魔。

正在這時一條人影突地來到場中,重重拍上他的左肩道:“霍兄弟,點到為止,撒手吧!”霍昭黎本聽不到駱廷鸞對他說了什麼,只覺得有一股大力從他肩上而來,想也不想地伸出空閒的右手,去拍開那人。

這一拍,自然而然將囤積於膻中的內力全用了上。只聽“嘭”的一聲巨響,霍昭黎“哇”地吐出一口血,站在原地彎下,捂著口。駱廷鸞則向後連退十多步,直靠到牆上,才卸去他這股大力。

駱廷鸞也以為霍昭黎定然是在程逸岸授意下,使出什麼詭計,去耗郭舜牧內息,因此上前為師叔解圍時,用八成的力去拍擊霍昭黎,成心要給他個教訓。他哪裡知道霍昭黎這一身內力雖來得沒頭沒腦,卻是頂尖純正的功夫,這一拍之下,被他反震回去不說,隨之攻來的右掌,更是蘊蓄了與郭舜牧比鬥中的大部分力道,好在他臨敵經驗豐富,懂得立刻倒退化解,倒也沒有太大損失。霍昭黎膻中真氣雖然得以消解,卻也因為使力太猛,反害自己受了內傷。

“小兄弟,你沒事吧?”霍昭黎如何手下留情,郭舜牧心中雪亮,見他咯血,連自家莊主傷勢如何都來不及看,便上前關切。

霍昭黎擺擺手,笑道:“我沒大礙的,口有點痛,總比剛才舒服多了。老前輩你還好吧?”郭舜牧站穩身子,朝他一揖,道:“小兄弟內力湛,宅心仁厚,老朽不勝,這一戰輸得是心服口服。”程逸岸慢走過去,搭了霍昭黎的脈息,自袖中掏出一丸丹藥,霍昭黎忙不迭了,神極好地說:“謝謝大哥。”郭舜牧在旁看得暗暗稱奇:天底下能這樣問都不問一聲,就吃下毒飛廉丹藥的人,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了。

“能走吧?”程逸岸踢踢他的腿,又睨了郭舜牧一眼“不能的話,你就留在這裡好了,反正也有人喜歡你得很。”霍昭黎,高聲宣佈:“我好好的。”說完就咳嗽個不停,惹來不屑的一瞥。

程逸岸打個響指,道:“走人。”霍昭黎二話不說跟在他後頭。

兩人往院門而去,立刻被莊人團團圍住。

“程兄弟,至少還有一場要比,你忘了?”駱廷鸞吐納一番,確定未受內傷,正要到二人跟前,程逸岸擺手,悠然道:“駱莊主還是不要亂動的為好。”駱廷鸞知他表情越輕鬆,說的話便越當真,當即停住腳步“你做了什麼?”程逸岸含笑揚眉,輕輕吐出四個字:“‘波碧草’。”駱廷鸞呼一窒,臉上霎時變“什麼時候?”

“咦?叔侄情深的駱莊主毅然加入戰團,與郭前輩親切指教我二弟時,難道沒發現他右手上有玄機嗎?”程逸岸瞪大眼,神情十足天真,說的話卻十足損人。

聽他一說,駱廷鸞當即明白,臉一沉,道:“你早算計好了我師叔是左撇子,因此不惜拿自家義弟的右手做毒引——你什麼時候竟變成了這樣不擇手段的人?”霍昭黎這才恍悟,剛才程逸岸塗在自己手上的灼傷藥,定是含有叫做“波碧草”的毒,他百毒不侵自然無妨,但駱廷鸞受他附著毒藥的手掌一擊,卻依然著了道。看來他這位結義大哥,是把早把之後的事故推演得清清楚楚,才提前做了準備。這樣想著,霍昭黎不僅心中駭然:其實大哥是算命先生吧?

程逸岸也不與駱廷鸞爭辯,仰天大笑道:“好說好說。既然郭前輩負於我二弟,駱莊主也不敵程某的毒術,兩戰俱敗,虛節莊是不是要信守諾言呢?”駱廷鸞垂首思索沒多久,擺擺手,憤然道:“放人。”莊人自然也以莊主命為重,閃身讓道。

“多謝駱莊主盛情款待,我兄弟這便告辭。解藥在我房中。用心找的話,兩三天應當可以尋到。”程逸岸說完,拽著霍昭黎,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出得莊門,行不了幾步,便見竹林前站著個人影,微弱的月光下,依稀可辨是駱逸冰。

霍昭黎煞不住腳步,撞上義兄的背,程逸岸一把托住他的腋下攙扶著站穩,臉上是全然的百無聊賴“辛夫人,有何貴幹?”

“你,又要走了?”駱逸冰神黯然。

程逸岸嘴角揚起淡淡的嘲諷“承蒙賢兄妹盛情款待,但此地不宜久留,辛夫人應該比我清楚。”

“你不要誤會!”駱逸冰急切地道“哥哥他沒有惡意,只是想留住你,婚禮一過,咱們一起去泗合山,當著師兄的面還你一個清白。”

“清白?程某幹下這許多樁血案,哪裡還有清白?”駱逸冰一逕搖頭“師姐從小看著你長大,你絕不會做那種事!”

“一入江湖歲月深,辛夫人,你我都已經不同當年了。”程逸岸望著她,柔聲說道。

“你絕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要是那些人真是你殺的,則必有該死的理由——”程逸岸失笑“辛夫人護短可護得真是厲害了。”

“只要是你的事,師門中個個護短!”駱逸冰突然動起來,上前緊緊扯住程逸岸衣袖“你師兄千方百計找你,喊打喊殺必不過是障眼法,只為了不讓人說閒話而已。逸岸,你聽話,隨師姐回去,好好和師兄說明經過,堂堂泗合門,說什麼也能保——”程逸岸打斷她,搶白道:“只要我能還令師遺物,那就凡事好商量,對不對?”駱逸冰倒一口涼氣,怒道:“你把我們看成什麼人了?南華心經是師父給你的東西,我們怎會來硬要?”

“是嗎?”程逸岸深深看進她眼眸中,隨即又恢復玩世不恭的調調“辛夫人深情厚誼,程某心領。無奈鐵證如山,就算程某想要翻案,老天爺必也看不下去,程某隻想在被捉住前暫且逍遙幾,死了也能當個明白鬼——這點小小的要求,夫人不會不成全吧?”駱逸冰凝視他仍是顯得十分快活的眼眸“你決意要走?”程逸岸點頭。

“既如此,”駱逸冰深一口氣,放開手,側身向後一指“你就非走這條路不可了。”

“昭黎,看來今天還有道鬼門關要闖啊。”程逸岸對著霍昭黎說話,口氣輕鬆,眼睛卻戒備地看向暗沉沉的竹林。

霍昭黎一直聽他倆說話,心中知道程逸岸若向師門尋求庇護,不但可以躲過眼前的關口,往後的子也會安定許多,但轉念一想,一旦他回師門,兩人就再沒理由結伴下去,恐怕當下要分道揚鑣。他一方面不想許多人指著大哥說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另一方面又不願就此分離,明明知道回去對他比較好,勸說的話,一時間卻怎樣也說不出口。兩相矛盾之下,還沒得出個結論,程逸岸便已扶著他,望竹林而去。

“大哥,我自己會走——”

“半死不活的人少廢話。”

“師弟。”程逸岸停住腳步。

駱逸冰咬著,澀然道:“…若是支持不住,你知會一聲,我便來帶你們出陣。”程逸岸回頭,咧嘴而笑“辛夫人可以回去睡了,後會有期。”

“別逞強了。”駱逸冰看他,擔憂的眼眸掩不住溫情“師姐知道你最討厭算計數字的,對這種陣勢一點辦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