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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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星無月,雲暗風高。
院子裡卻是燈火通明,還擺著一桌酒。
中年文土正在曼聲低,自斟自飲,忽然舉起酒杯,對著院外一株大榕樹笑了笑,道:“久聞苗幫主有江海之量,既已來了,為何還不下來共飲一杯?”榕樹濃蔭中,立刻也響起了一陣夜梟般的怪笑聲,一條人影箭一般下來,落在地上,卻輕得像是四兩棉花。
這人獅鼻闊口,滿頭赤發,耳中卻戴著三枚金環,人已落下,金環還在不停的“叮噹”作響,正是赤發幫的總瓢把子,“火焰神”苗燒天。
他一雙眼睛裡也彷彿有火焰在燃燒著,盯著這中年文士,沉聲道:“閣下可是青龍會中的公孫堂主?”中年文土長身抱拳,道:“正是公孫靜.”苗燒天夜梟般的笑聲又響了起來,大笑道:“果然不愧是青龍會的一號人物,好亮的一雙招子。”突聽馬蹄聲響,如密雨連珠般急馳而來。
苗燒天兩道火焰般的濃眉皺了皺,道:“小張三也來了,來的倒真不慢。”馬蹄聲突然停頓,一人朗聲笑道:“青龍老大的約會,江湖中有誰敢來慢了的?”朗笑聲中,一個人已越牆而人,一身雪白的急裝勁束,特地將衣襟敞開,出堅實強壯的膛,卻比衣裳更白。
苗燒天一挑大拇指,哈哈大笑道:“好一個白馬小張三,幾年不見,你怎麼反倒越長越年青,起長越漂亮了,老苗若有女兒,一定挑你做女婿。”白馬張三淡談道:“你就算有女兒.也沒有人敢要的。”苗燒天瞪著眼道:“為什麼?”白馬張三道:“像閣下這副尊容,生出來的女兒也一定好不了哪兒去。”苗燒天瞪著他,瞪了半天,道:“今天我們是專做買賣的,要打架也不必著急。”白馬張三道:“要喝酒呢?”苗燒天大笑道:“那就越急越好了,來,咱們哥兒倆先來敬公孫堂主三杯。”公孫靜笑了笑,道:“在下酒量不好,不如還是讓在下先敬三位一杯。”苗燒天又皺了皺眉,道:“三位?
“只聽對面屋脊上一人笑道:“河東赤發、河西白馬既然都已來了,趙某怎敢來遲?”苗燒天道:“太行趙一刀?”他已用不著再等人回答。
他已看見了一柄雪亮的刀,快刀!
沒有刀鞘。
雪亮的刀就在他的紅帶上。
青布箭衣,青帕包頭,一條帶比苗燒天的頭髮還紅,恰巧血紅的刀衣相配。公孫靜目光卻像是他的刀,刀一般從他們臉上刮過,緩緩道:“青龍會發出了十二張請貼,今夜卻只到了三位,還有九位莫非不會來了?”趙一刀道:“好,問得乾脆。”公孫靜道:“三位不遠千里而來,當然不是來聽廢話的。”趙一刀道:”的確不是。”苗燒天獰笑道:“還有那九位客人,至少已有三位不會來了的。”趙一刀道:“六位。”苗燒天道:“青竹幫、鐵環門,和太原李家來的人是我做了的。”趙一刀道:“十二連環塢、長江水路、和辰州官家拳的三位朋友半路上忽然得了怪病,頭痛如裂,所以…”苗燒天道:“所以怎麼樣?”趙一刀道:“他們的頭現在已不痛了。”苗燒天道:“誰替他們治好了的?”趙一刀道:“我。”苗天道:“怎麼治的?”趙一刀道:“我砍下了他們的腦袋。”他淡淡的接著道:“無論誰的頭被砍下來後,都不會再疼的。”苗燒天大笑,道:“好法子,真痛快。”白馬張三忽然道:“萬竹山莊和飛魚塘來的兩位前輩,只怕也不能來了。”苗燒天道:“哦?”白馬張三道:“他們都已睡著,而且睡得很深沉。
“苗燒天大笑道:“妙極,那裡睡覺不但涼快,而且絕不會被人吵醒。”白馬張三淡淡道:“我對武林前輩們,一向照顧得很周到的。”趙一刀道:“該來的人,想必都已來了,卻不知青龍會的貨在哪裡?”公孫靜微笑道:“好,問得乾脆。”趙一刀道:“堂主專程請我們來,當然也不是為了要聽廢話的。”公孫靜慢慢的點了點頭,道:“的確不是。”趙一刀道:“堂主是不是想著先聽聽我們的價錢?”公孫靜道:“現在還不急。”
“趙一刀道:“還等什麼?”公孫靜道:“這批貨我們得來不易,總希望出價的人多些,出價才會高些。”苗燒天瞪眼道:“堂主還要等人?”公孫靜道:“莫忘記本堂主還有九位客人要來,閣下卻只做倒了八位。”苗燒天道:“還有一個人是誰?”公孫靜笑了笑,道:“是個頭既不疼,也不會睡著的人。”苗燒天冷笑道:“老實說,這批貨赤發幫已勢在必得,無論再有什麼人,也一樣沒用。”白馬張三冷笑道:“青龍會做生意一向公道,只要赤發幫的價錢高,這批貨自然歸赤發幫。·苗燒天厲聲道:“莫非你還想搶出價?”白馬張三道:“否則我為何要來?”苗燒天霍然長身而起,瞪著他,耳上的金環又在叮叮作響。
突聽車轔馬嘶,一輛六匹馬拉的華麗大車,停在門外,四個凸肚的彪形大漢,跨著車轅,一躍而下,躬身拉開了車門。
過了半響,才有個面白無鬚,痴肥臃腫的白胖子,著氣從車廂裡走出來,還沒有走到三步路,已累得氣如牛。
他身後還有個又高又瘦的黑衣人。象影子般緊緊跟著他,一張焦黃的臉,兩隻眼睛凹了下去,像個癆病鬼,但腳步卻極輕健。上掛著對銀光閃閃的東西,仔細一看,竟是對弧形劍。
這種外門兵刃不但難練,而且打造也不容易,江湖中使這種兵刃的人一向不多,能使這種兵刃的,十個人中就有九個是高手。
苗燒天、趙一刀、白馬張三,三雙銳利的眼睛立刻盯在這對孤形劍上。
白馬張三皺了皺眉,沉聲道:“這人是誰?”公孫靜道:“蘇州萬金堂的朱大少。”白馬張三道:“他的保鏢呢?”公孫靜微笑道:“只怕是個保鏢的。”白馬張三沉著,霍然轉向趙一刀,道:“他是不是從你那條路上來的?”趙一刀道:“好像是。”白馬張三道:“他的頭怎麼不疼?”趙一刀道:“他就算頭疼,我也治不了。
“白馬張三道:“為什麼?”趙一刀淡淡道:“他的頭太大了。”朱大少已經坐下來,卻還是不停的擦著汗,著氣。
他一共也只不過走了三十步路,看來卻像是剛爬過七八座山似的。
那黑衣人也還是影子般站在他身後,寸步不離。一雙鷹爪般乾枯瘦削的手,也始終末離開過畔那對奇門弧形劍。
他深凹的漆黑眼睛裡,帶著種奇特的嘲之意,彷彿正在嘲笑著眼前這些人,為什麼要來白跑一趟。
風雲客棧的燈籠在風中搖晃,苗燒天耳上的金環猶在叮噹發響。
白馬張三似乎覺得有些寒意,悄悄的將自己敞開的衣襟拉緊了些。
趙一刀卻在看著桌面上的酒杯沉思,心裡彷彿有個很大的難題要他來下決定。沒有人說話,因為彼此之間都充滿敵意。
公孫靜顯然很欣賞他們這種敵意,長長鬆了口氣”微笑著道:“四位從不相識,都必也已彼此聞名,用不著我再引見了。”苗燒天道:“的確用不著。·白馬張三道:“我們本就不是來朋友的。”苗燒天斜眼盯著他,道:“就算本來是朋友,為了這批貨,也不是朋友了。”白馬張三冷笑一聲道:“苗幫主一向是個明白人。”苗燒天也冷笑了兩聲,道:“現在人既已到齊,貨呢?”公孫靜道:“當然有貨的,只不過…”苗燒天道:“只不過怎麼樣?”公孫靜道:“青龍會做生意,一向規規矩矩,講究的是童叟無欺,現金易。”苗燒天道:“好!”他一拍手,那九個麻衣赤發的怪人,就已忽然自黑暗中出現,每個人手裡都提著麻布包袱,分量顯然不輕。
這時門口已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那虯髯大漢雙手各舉著個大鐵箱,一步步走了進來,黑鐵般的肌一塊塊凸起,每一步踩下去,地上就立刻多出個很深的腳印。公孫靜微笑道:“金環八牆,白馬嘯風,在下一見,就知道赤發九傑和金剛力土都已來了。”白馬張三道:“莫忘了還有急風八刀。”趙一刀終於抬起頭笑了笑,道:“河東赤發,河西白馬,全都財雄勢大,太行快刀怎麼敢來爭鋒,這批貨,咱們兄弟就算放棄了。”苗燒天仰面狂笑道:“好,趙老大才真的是明白人。”他笑聲忽然停頓,目光火焰般盯著朱大少,沉聲道:“卻不知萬金堂的少主人意下如何?”朱大少的息總算已停止,正在凝視著自己的手,就好像一少年在看著他的初戀情人的手兒一樣。
可是他還是回答了苗燒天問他的話,他反問道:“你在問我什麼意思?”苗燒天道:“哼。”朱大少道:“我沒有意思,我一向很懶得動腦筋。”苗燒天面子上已出現怒客,道:“沒有意思?有沒有金子。”朱大少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