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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媚上荒政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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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做壽?”秦惠王又是一愣,索站了起來:“小妹,誰說的?”

“老百姓說的!壽牛都拉到咸陽了,你不知道?”

“壽牛?甚個壽牛?”秦惠王雲山霧罩,臉卻不由黑了下來。

旁邊不動聲的樗裡疾卻是一對小眼睛炯炯發亮,嘿嘿笑道:“君上莫急,我看此事有名堂,聽公子說明白了。”嬴華卻是硬邦邦的:“正當夏,農夫們卻要從幾百裡外給你獻壽牛!沒有你的授意,誰個敢這樣做?方才我在南市外已經看了,少梁縣四十八頭牛披紅掛綵,正要進宮!你就等著做壽吧。”說完竟轉身便走了。

秦惠王又氣又笑又莫名其妙,攤著雙手“咳!”的一聲,竟愣怔著說不出話來。

“君上,且聽我說。”樗裡疾走了過來笑道:“此事我大體揣摩明白,就看君上主意了。”

“我的主意,你便沒有揣摩明白?”秦惠王冷笑著,臉很是難看。

樗裡疾嘿嘿笑道:“好,黑肥子便說了,左右也是我上大夫的事兒。少梁縣連年大,庶民對國政王家多有讚頌,也是實情。於是,便有人鼓動庶民,獻牛給君上做壽。庶民難知詳情,必以為這是官府主意,甚或王家授意,是以便有了民獻壽牛之舉。雖有若干細節不明,然臣之揣摩,大體無差。”

“這‘有人’是誰?”

“事涉律法,臣須查證而後言。”秦惠王默然良久,突然厲聲吩咐:“宣召廷尉!”內侍一聲答應,便急匆匆去了。

廷尉是商鞅變法後秦國設置的司法大臣,專司審判並執掌國獄。此時的廷尉雖然也是獨立大臣,但卻歸屬於統轄國政的丞相府,由右丞相樗裡疾分領。片刻間廷尉趕到,秦惠王陰沉著臉下令:“著廷尉潼孤,十之內查清壽牛一事!依法定刑,即速稟報。”這個潼孤本是商君時的律條書吏,通律法,忠於職守,一步一步的從“吏”做到了“官”雖然已經是白髮蒼蒼的老臣子了,骨鯁刻板的格卻是絲毫沒有改變,聽完秦惠王詔令,他竟肅然拱手道:“秦法在上,此令該當右丞相出,我王自亂法統,臣不敢受命。”秦惠王又氣又笑,想想卻是無奈,回頭道:“那,右丞相下令吧。”樗裡疾正要說話,潼孤卻道:“事涉王家,王須迴避,屬下須在丞相府公堂受命。”

“好好好,我走我走。”秦惠王又氣又笑的走了。

“潼孤,隨我到丞相府公堂受命。”樗裡疾憋住笑意,大擺著鴨步出了國王的書房。

兩人剛剛走到宮門車馬場,便聽一陣金鼓之聲震耳聾!樗裡疾急晃鴨步走到宮門廊下,卻見黑壓壓成千上萬的庶民圍在了王宮大街看熱鬧,最前面卻是一幅橫長三丈餘的紅布,黑字赫然斗大——少梁獻牛為王賀壽!橫幅下便是幾十頭大黃牛披著紅綠綵緞,不時的“哞哞”長叫,偶有牽牛者發出驚慌的呼喊:“牛拉屎咧——!快接著!”四面便轟然大笑,有人便高喊:“壽牛拉屎不犯法!盡拉無妨!”又召來一片轟然大笑。

“嘿嘿,潼孤,此等情形當如何處置?”樗裡疾笑著,臉上卻搐著。

“律法所無,潼孤不敢妄言。”樗裡疾嘿嘿一笑,晃著鴨步走上門廊外的上馬石墩,臉便頓時黑了下來,大手一揮厲聲道:“宮門甲士成隊!”

“嗨!”宮門兩廂轟然一聲,兩百名長矛甲士鏘然聚攏,瞬間便擺成了一個方陣。

秦國宮城軍是兩千四百人,每八百人一哨,輪值四個時辰。這八百人按照秦軍的經常編制,分為八個百人隊,頭領便是百夫長。八個百人隊為一“校”頭領職銜為“尉”習慣稱為宮門尉。也就是說,晝夜十二個時辰,總有八百軍守在王宮衝要地帶。宮門最為要緊,每哨必有兩個百人隊守護,而宮門尉往往便親自帶隊守護宮門。尋常情勢下,宮門無論發生何種騷亂,若無國君或權臣的特殊命令,只要騷亂者不衝擊宮門,宮門軍便不得擅動。此時宮門尉正在宮門當值,見庶民雖然蜂擁而來,卻是進獻壽牛,自然不敢隨意發動。如今見右丞相發令,立即拔劍出鞘,整肅待命。

“將獻牛人等全部羈押!將耕牛南市曹圈養,等候處置!”宮門尉舉劍大喝:“左隊押人!右隊牽牛!”兩個百夫長手中長矛一舉:“開步——!”長矛甲士便兩人一組,著長矛楔入人群。

圍觀的民眾大是驚訝!誰能想到給國王獻牛做壽者,竟然要被拘押起來?許多山東商人就喊叫起來:“錯了錯了!抓錯了!人家是給秦王賀壽的!”咸陽老秦人也一片呼喊:“獻壽牛不犯法!不犯法——!”獻壽牛的農人們也一片叫嚷,幾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竟是亂紛紛嘶聲高喊:“害了牛還害人!冤枉哪冤枉!”

“耕牛如命,誰願來獻哪?”樗裡疾連連揮手製止,人群漸漸平息下來。樗裡疾高聲道:“國有律法,不會冤枉無辜。一時拘押,正是要徹查違法罪犯!圍觀人等立即散去,毋得鼓譟!三後,秦王與國府自有文告通報朝野。”無論是咸陽國人還是六國商賈,都知道秦國律法無情,見赫赫右丞相已經公然承諾“徹查”並將通報朝野,便知此事非同小可,雖然滿腹疑慮,人們還是在一片小聲議論中散去了。四十多頭“壽牛”全部趕往南市圈養,一百多個少梁農夫也已經被全部帶開。

“潼孤,去丞相府!”樗裡疾黑著臉跳上軺車便轔轔去了。潼孤連忙上了自己軺車緊跟而來。進得丞相府,樗裡疾讓潼孤先在外廳等候,自己便到書房來向張儀稟報。聽樗裡疾說完經過,張儀哈哈大笑:“秦有商君之法,便有骨鯁之臣,天興大秦,豈有他哉!”便立即與樗裡疾來到國政廳,也就是尋常說的相府正堂。

等閒時分,官員來丞相府接受政務指令,都是樗裡疾單獨處置。一則是樗裡疾本來就一直主持內政,國務嫻,文武皆通,除了事後歸總稟報張儀,基本上無須張儀心。二則便是秦國的法制完備,凡事皆有法度可依,依法出令,大體上也無須張儀出面。三則便是張儀領開府丞相之職,但其謀事重點卻在秦國外事,也就是全力與合縱周旋,內事儘可能的給樗裡疾去做。這是秦惠王與張儀樗裡疾在開府拜相之,便心照不宣的君臣默契,倒是絲毫沒有削弱張儀權力的意味。今遇見潼孤這等毫無通權達變的執法老臣,張儀樗裡疾也就只有破例的以全套法式對待了。

過程倒是很簡單。張儀居中一坐,樗裡疾右手下坐,站在廳中的長史便一聲高宣:“請命官員入堂——!”潼孤進得大廳一躬:“廷尉潼孤奉召領命,參見丞相,參見右丞相。”便肅然身站在當廳。張儀悠然道:“廷尉潼孤:國發重案,事涉王室,命爾依法辦理此案,受右丞相樗裡疾督察。”長史便將寫著命令、蓋著丞相大印的一方羊皮紙雙手呈給潼孤,潼孤接過,拱手高聲道:“廷尉潼孤領命,請右丞相督察令。”樗裡疾正道:“本大臣依法督察,廷尉潼孤須得在三內,查清此案來龍去脈,報請丞相、秦王,會同朝臣裁決。”潼孤高聲答道:“潼孤領命。潼孤告辭。”便邁著赳赳大步出廳去了。

樗裡疾憋不住,便嘿嘿笑了:“少梁縣令是頭老狐,卻碰在一口老鐵刀上了。”

“颶風起於青萍之末。我看,這股斜風不可能是少梁一家。”樗裡疾一怔,隨即恍然道:“也是,我得趕快訪查一番了。”話音方落,書吏匆匆進門:“稟報丞相:又有六個縣的農夫們來獻壽牛壽羊,聽說右丞相在宮門拘押了少梁人眾,他們都將牛羊趕到南市去了。”張儀看看樗裡疾沒有說話,樗裡疾臉頓時黑了下來,霍然起身,急晃著鴨步走了。

三天之中,廷尉府一片忙碌,飛騎如穿梭般進出,風燈竟是徹夜通明。老潼孤先前以為:此案雖是生平未聞的特異案,案情卻是簡單,只須將獻壽牛的少梁縣查清即可了結。不成想一入手竟是大大麻煩。且不說壽牛之外又來了壽羊壽雞壽豬,更麻煩的是發案範圍從一個少梁縣變成了八個縣!除了偏遠的隴西、北地、上郡、商於,秦中腹心地帶的大縣,幾乎全部都包了進來。獻壽禮者都是樸實木訥的農夫,數百人被拘押在城外軍營更是一件棘手事兒。時近夏忙,這些人都是村中有資望的耕稼能手與族中長老,如今非但不能領賞趕回,反而被當成人犯關押,夜大呼冤枉,連整個關中都人心惶惶起來。

秦惠王聞報,氣惱得摔碎了好幾個陶瓶,卻也是無可奈何,只有連連催促樗裡疾與潼孤儘速結案。

潼孤雖是執法老吏,卻也是生平第一遭兒遇到這匪夷所思的“祝壽案”!涉案者都是勤勞樸實的良民,即或背後有官吏縱指使,可也全都是縣令縣吏。潼孤之難,倒不在無法定罪量刑,而在於牽扯的官吏庶民太多,範圍之大,幾乎就是大半個秦國!雖然說他也親身經歷了商君一次斬決七百多名人犯的大刑場,可那些罪犯都是疲民世族中的違法敗類,如何與如今這些“罪犯”同而語?潼孤也是秦國平民出身,深知庶民無心犯法,即或那些縣令縣吏,其中也多有政績不凡者,如何能斷然殺之?反覆思忖,潼孤上書丞相府,提出了“放回農人夏收,緝拿少梁縣令勘審”的救急之法。公文呈上,樗裡疾卻竟然不在咸陽!潼孤大急,直接面見張儀。張儀略一思忖,便讓他在府中等候,自己立即進宮。一個時辰後張儀回府,下令潼孤放了農夫,將八名縣令全數緝拿到咸陽勘審!潼孤本想說縣令無須緝拿太多,看著張儀臉少見的陰沉,卻是終於沒有開口便匆匆去了。

農夫們一放,情勢立時緩解,秦川國人立即便淹沒到夏收大忙中去了。八個縣令雖然被押到了咸陽,留下的縣吏們卻是大出冷汗,竟是連忙下鄉分外辛苦的督導收種,農時公務倒是沒有絲毫的紊亂。潼孤便靜下心來勘審這幾個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