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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大梁公子出奇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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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魏國,蘇秦便有一種奇特的憋悶。

當他的三國車騎聲威赫赫的進入大梁時,這座天下最大的都城卻平靜得一點兒波瀾也沒有,非但郊野沒有觀者如的景象,連看熱鬧的傳統地方城門口也是冷冷清清的。街市照樣繁華錦繡,人如梭,市聲如,可蘇秦無論如何也沒有應到一種生氣。所能到的,只是一種平靜的麻木,一種深刻的淡漠。蘇秦沒有偏見,不至於因為魏國人沒有夾道歡而對大梁生出失落或憤懣。對魏國,他是報有最大期望的。他期望魏國成為六國合縱的真正軸心!雖然魏國衰落了,但按照諸般實力與曾經有過的輝煌,魏國依然是最適合扛起合縱大旗的盟主國。然進得大梁,蘇秦的心卻直望下沉。

住進豪華的國賓驛館,便有魏國掌管送的“行人”前來通報:“魏王尚在逢澤狩獵,兩內不能還都,請武信君先行歇息。”趙勝氣得滿臉通紅:“豈有此理?我去找魏無忌說話!”便匆匆大步走了。蘇秦送走行人,便對荊燕笑道:“換上便服,到市井看看去。”蘇秦曾經遊歷各國,每進一城,他都要先到市井街區轉轉看看。有時候競連,許多名勝去處都被耽延了。蘇秦有個說法:“市井之區,邦之經脈,細細把之,可得國命。”當年遊臨淄,天下對齊國尚不看好,可在遊覽齊市三後,蘇秦對老師詳細描述了臨淄的民生民氣,斷言“齊國有強盛之象,絕不在魏國之下!”老師大為讚賞,對蘇秦的預言下了八字考語:“善把國脈,獨具慧眼。”讓張儀很是發急了一陣子。對於大梁,蘇秦並不陌生,當年每次出遊,都要經過大梁,幾個月前北上燕趙,也還從大梁過了一趟。應該說,大梁是蘇秦所到次數最多的都市,也是蘇秦最悉的一座都城。

天下人將大梁的商市稱為魏市。魏市分成了老市、新市兩個區域,未做都城前的市區叫老市,做了都城後擴展的市區叫新市。經過一番歸併,老市街區便成了私市易的大市場,一切不受官府控制的貨品都在這個區域易:絲綢、衣物、珠寶、傢俱、車輛、牲畜、五穀、並各種用器物分做了幾條大街,琳琅滿目,市聲如。新市卻被民間稱為“官市”舉凡官府控制的物品都在這裡易。當時各國控制的物品不盡相同,越是窮弱之國,控制的貨品就越是多。譬如燕國有一段止戰馬的易,秦國在商鞅變法之前是連醋都止私自買賣的。當時的醋叫做“苦酒”因為要用糧食釀造,所以常常在饑荒之年受到官府的控制。魏國是最先富強的大國,貨品限制最少,官市經營的主要是鹽、鐵、兵器三項。這個“鐵”主要指鐵料銅料——鑄鐵塊、銅錠以及源頭產品鐵礦石銅礦石等,而不是所有鐵製品。在鐵器成品中,官府一般只控制兵器易,其他鐵器則視國家情勢而定。魏國大約是各大戰國中控制最鬆弛的。商鞅變法後的秦國是“依法市易”當是控制貨品最多的國家,但其控制的方式與山東六國又有不同。

對於官市,蘇秦尋常都是走馬觀花,走一遭兒便知大概。對於私市,蘇秦則看得仔細,他所說的“國脈”便在這熙熙攘攘的私市人之中。蘇秦出門,正在行將暮而尚未掌燈之時。大梁是天下第一商市,其不夜鬧市也是天下有口皆碑的。按尋常慣例,這大半個時辰正是商家最為忙碌的一段。店小們一面要輪吃飯,一面還要繼續招呼那些趁著“市尾子”磨價錢的上門客官,還要同時準備燈火與適合夜市擺賣的特殊貨品,大體上每個店鋪在這時都要高聲呼喝一陣子,而且大多數店東或執事都要親自出來,幫著打點一番。蘇秦走遍天下大市,對這種夜市前的特殊嘈雜最是悉不過了。可今走進大梁私市,卻覺得空蕩蕩的,市人在慢慢消散,幾乎有一半店鋪在“呱嗒咣噹”的上門板,沒有上門的店鋪也是一番悠閒景象,只有眼見的幾家在點碩大的風燈準備夜市,一眼看去,也都是外國商家。蘇秦當真有些驚訝了,這是大梁夜市麼?

“老伯呵,如此早打門,不夜市了麼?”蘇秦上前問一個正在打門的老人。

“呵呵呵,”老人將門板給一個後生,回身淡淡的笑著:“先生外國人,多不來大梁了吧。也說不清這因由,反正這大梁的夜市呵,不知教甚個風一吹,它就淡了,沒了。再去看看官市吧,半後晌就沒有人了,真是怪呢。先生,你可是要買貨?”厚道的老人似乎覺得自己太嘮叨,耽擱了客人正事。

“只想買幾卷白簡罷了,沒大事兒。”

“看,前頭那街是文品街,都黑了一大半了。往常,文品街可是紅火得不得了呢。中原文士,誰不想在大梁買白簡、筆墨、羊皮紙呵,如今這大梁啊,沒人來了。看看,老朽又多說了。要在往常啊,這時辰,老朽哪裡有工夫和人說話啊?先生,你去買吧,前邊,走好了。哎,後會有期,後會有期。”望著半明半暗的蕭條街市,蘇秦不有些悵然,曾幾何時,大梁竟是繁華不在?大梁商人素來領天下風氣之先,那種“天下第一”的張揚與得意是任何旅人都能覺到的。他們可以放肆的嘲笑外國人的口音,也可以聲大氣的對買主喊出“言不二價,這是大梁!”買主回頭,他們又會在背後撂上一句:“這是大梁,沒錢別來!”人們豔羨大梁,氣恨大梁,又對大梁商人的氣焰無可奈何,終了還得說一句:“誰教人家是魏國呢?”當初,魏國北面攻趙、南面攻韓、東面威懾齊國、西面壓迫秦國、東南得楚國唯魏國馬首是瞻的時候,大梁人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大梁的魏市是何等的風光?而今,大梁商人的聲音蒼老了,淒涼了,聽得出,瑣碎的嘮叨後面是大梁人的沮喪與麻木。

“走吧,到中原鹿去。”中原鹿,是大梁最豪華的酒家,也是大梁名士聚集的中心。當初魏國都城在安邑的時候,安邑白氏的天下有名,也在於它是天下的消息集散中心。魏國遷都大梁,白氏商家隨著歲月散,依舊留在安邑,便也風光不在了。這時候,大梁的酒肆行業突然出現了一家更為豪闊的酒家,名字便叫中原鹿。市井傳聞:這中原鹿的真正主人,是魏國老丞相公子卬,大梁的酒肆都得讓它三分。開始,高傲的魏國人還是不認這個陌生而又咄咄人的新貴酒肆,力圖在大梁擁戴出一個象安邑那樣的名貴老店。無奈時過境遷,一則是名貴如那樣的赫赫老店,朝夕間無從尋覓;二則是以大梁富商為常客的酒肆人,再也沒有了安邑那種高貴的底“天下名士爭往遊學,列國冠帶趨之若騖”的景象,在大梁已經不復存在了。大梁做了都城,魏國人似乎也變了味兒:只要豪華舒適,對領先天下文明的自信與‮趣情‬竟是大大淡漠了。時蹉跎,這中原鹿便也順理成章的成了大梁上人物的聚散之地,而大凡這種地方,不想做消息議論的窗口都難。

蘇秦就是想看看,想聽聽,仔細掂掂魏國的份量。

中原鹿很是氣派!一幢三層木樓,富麗堂皇的矗立在最寬闊的王街入口處,林木掩映,燈火通明;六開間的門庭前,三十六盞巨大的風燈照得六大銅柱熠熠生光,美豔的侍女在燈下矜持柔媚的微笑著,象是天上的仙子;西面樹林間的車馬場,高車駿馬穿梭進出,門庭前錦衣如,各種華貴的服燦爛織令人目眩。這一切,都驕傲的宣示著這裡的財富等級,也冷森森的滯澀著貧寒布衣的腳步,與方才商市的蕭瑟落寞相比,直是另一重天地!

蘇秦佇足凝望,不輕輕的嘆息了一聲。

“先生,這廂請了。”兩個仙子飄了過來,殷勤主動的引導蘇秦與荊燕。

“最大的酒廳。”荊燕生硬的吩咐著。

“是了。”侍女輕柔的答應著:“請上樓,小女來扶先生了。”荊燕卻冷冷甩開仙子的小手,徑自寸步不離的跟在蘇秦身後,嘴裡嘟噥著:“這腳下軟得怪,要醉人一般,嘖嘖嘖!扶手都是金的,魏國真富呢,鳥!”蘇秦回頭使個眼,荊燕臉紅了一下,便板著臉不再吭聲了。上得二樓,眼前頓時豁亮,偌大的廳堂用綠紗屏風隔成了幾十個小間,可見人影綽綽,可聞高談闊論,卻又互不相干,倒也是別有一番意味兒。蘇秦多有遊歷,自然知曉其中門徑,瞄得一眼便道:“就在那臨窗處吧。”侍女立即嫣然一笑,對一個飄過來的長裙侍女道:“先生要臨窗坐席。”說完便深深一禮,飄然去了。

長裙仙子一身輕紗,雪白的脖頸上拖一抹曳地的紅綾,長髮烏雲般垂在肩頭,渾身散發著醉人的香氣。

“阿嚏!”荊燕不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口水立即星濺到仙子的脖頸胳臂上!仙子一面咯咯咯笑著,一面輕柔利落的將手心一方白巾捂在了荊燕鼻頭上。荊燕大急,順手一推,仙子嬌笑一聲便跌倒在地。荊燕卻彎頓足“阿嚏阿嚏”的連連打起了更猛烈的噴嚏!仙子旋跌旋起,幾乎是起舞一般,又咯咯笑著飄過來扶荊燕。荊燕躲避不及,大吼一聲:“給我滾!”仙子頓時臉發青,嚶嚶泣著跪在地上:“小女得罪,請客官懲罰。”

“這這這,這是甚路數?起來起來,我又沒…”荊燕大急,竟是手足無措。蘇秦忍俊不住,不哈哈大笑:“起來吧,我等小國寡民,沒經過這陣仗呢。”

“多謝先生了。”仙子破涕為笑:“先生這廂請了。”卻是再也不往荊燕身邊靠了。臨窗確是雅座,既看得大梁街景,使荊燕一飽眼福,又聽得清全場議論之聲,使蘇秦大可靜心品評。落座之後蘇秦便道:“兩鼎逢澤鹿,一罈趙酒,半壇蘭陵酒。你不用在此侍侯,我等自飲便了。”那個仙子臉上笑著口中應著,便飄飄去了。荊燕氣狠狠的嘟噥了一句:“鳥!氣死布衣也。”蘇秦笑道:“兄弟忍住了,大梁風華奢靡,原非燕國可比呢。”荊燕也哧的笑了:“大哥,你說這等國家,富得油,還能打仗麼?”蘇秦笑道:“能否打仗,不在窮富,秦國不富麼?”正在說話間,一隊濃施粉黛的仙子飄了過來,一陣鶯鶯燕語,擺好了鹿鼎,斟好了酒爵,又帶著一片香風飄去了。

荊燕聳聳鼻頭,眉頭大皺,回頭正要猛打噴嚏,卻生生頓住,霍然起身:“大哥,別動。”話音落點,荊燕已經站到了屏風入口,一柄短劍已經赫然在手!

蘇秦沒有覺察到什麼,驚訝莫名,卻知道荊燕有“神獒”之稱,眼力聽力與嗅覺遠超常人,便也坐著沒有動。荊燕回頭低聲道:“象是趙勝聲音,好象在找你。”

“趙勝?他如何找到這裡?有了意外麼?”偌大廳堂人聲哄嗡,蘇秦竟是什麼也沒有聽見,但他相信荊燕絕不會聽錯,略一思忖道:“找趙勝過來,大事要緊。”

“噓——他來了。奇怪,兩個人!”這時,蘇秦已經隱隱聽見侍女與趙勝的對話聲,似乎說那個先生不讓侍侯…只要是趙勝,不管他帶來了何人,都已經不用擔心,蘇秦便起身離座,準備與趙勝回去。

“先生,有個客官請見。”卻是一個仙子飄進來柔聲稟報。

蘇秦一怔,驚訝這少年公子如何懂得這般古禮?思忖間便也依禮高聲做答:“蘇秦掃庭以候,公子請了。”綠紗屏風外影影綽綽,可見趙勝拱手道:“在下帶來一位高朋,同來拜會先生。”蘇秦不笑了:“公子儘管進來便了。”只聽趙勝一陣大笑,已經走了進來:“先生莫罪我,是我這姐丈大哥非說甚‘賓座如宅,禮同拜會’。你看,先生不是拘泥之人吧。”一通爆豆兒般快語,使蘇秦荊燕都笑了起來。趙勝卻是恍然:“看看,還沒中介呢。先生,這位是公子魏無忌,我的姐丈。這位先生便是武信君蘇秦了。那位,是將軍荊燕。”趙勝身後站著一位紅衣青年,端嚴凝重,氣度沉穩,上前深深一躬:“無忌對先生心慕已久,今得見,不勝榮幸。”轉身又一拱:“無忌見過副使。”早已在二人進門時,蘇秦便留意到了這位公子,覺得他與趙勝站在一起,顯然有一種趙勝所缺乏的沉穩厚重,先就有了好,及至聽趙勝說,這位公子竟要在如此場合以古禮拜見自己,便覺此人不同俗,便也莊重的一躬到底:“蘇秦幸會公子。”趙勝低聲道:“先生,換個地方說話,事情或有轉機。”

“好。”蘇秦神頓時一振。這時只見一位素裝長裙的美麗女子走到了屏風外面:“請諸位跟我來。”說著將綠紗屏風順勢一推,面前竟出現了一條幽靜的小徑,走得三五丈便到盡頭。素裝女子又一擰牆上一個突出的小木輪,便見牆面象大門一樣打開,裡面便隆隆吊下一個巨大的銅筐。素裝女子先請四人進筐,然後他自己也走了進來,搖搖筐邊一條細繩,便隱約聽見高處“叮呤”一聲,銅筐徐徐升起,外面的牆面也徐徐合攏,片刻之間,銅筐便停了下來。素裝女子一摁牆邊機關,牆面又象門一般打開,女子對魏無忌笑道:“公子,這廂請吧,我已經安置妥當了。”

“好吧,你領道,先生請。”魏無忌對蘇秦拱手一禮,堅執讓蘇秦先行。蘇秦一行跟著女子走過一條鋪著大紅地粘的長廊,便覺眼前驟然一黑…仔細一看,竟來到了滿天繁星的漏天樓頂!說是漏天,四面卻是半人高的厚厚板壁,惟獨頭頂出了一片碧空!夜風習習,滿城燈火盡收眼底,河漢燦爛如在身邊,彷彿置身於一艘大船,漂在無邊天河之中,說不出的開闊愜意。

“有此等佳境,果見公子品位高雅。”蘇秦不由衷讚歎。

“好地方!不憋氣!”荊燕高興拍掌,連連深呼幾番:“那味兒教人實在難受呢。”趙勝笑道:“先生不知,我這姐丈是通天徹地,中原鹿這機密,連魏王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