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秋霧迷離的張氏陵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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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張儀的出路何在?
半個月來,他一刻也沒有停止思索。蘇秦廓清了大格局,天下必將形成山東六國與秦國對峙的局面。他從聽到“合縱抗秦”這四個字,便銳意識到蘇秦必然成功!天下已經亂得沒有了頭緒,列國都想使局勢明朗化,都不想被亂象淹沒。當此之時,山東六國的君臣們能拒絕具有“救亡息亂”巨大功效的合縱同盟麼?
可如此一來,張儀頓時就沒有了選擇!天下戰國七,蘇秦一舉居六,張儀又能如何?曾幾何時,天寬地闊的張儀,卻在驟然之間只剩下了一條路,而且是自己最為陌生的一條路?自己的立足點一開始就在山東六國,並不看好秦國。第一番出山,自己幾乎就要大功告成,若非輕言兵事,錯料房陵之戰,早已經是齊國丞相了。比較起來,蘇秦的第一次失敗,在於“策不應時”;自己的第一次失敗,則在於“輕言壞策”也就是說,蘇秦敗在劃策本身,張儀敗在劃策之外。就第一次而論,張儀自覺比蘇秦要強出一籌。可這一次呢?蘇秦當先出動,長策驚動天下,其必然成功處,正在於劃策切中時弊!這種情勢下,自己要在山東六國謀事,無異於拾人餘唾。想想,你張儀難道還能對山東六國提出另一套更高明的方略?提不出,那就只有跟在蘇秦身後打旋兒。這是張儀無法忍受的,也是任何名士所不屑作為的。
看著天上月亮,張儀笑了。難道竟要被這個學兄得走投無路了麼?蘇兄啊,你也太狠了,竟將山東六國一網打盡,使張儀竟茫然無所適從,豈不滑稽?
“山月作證:”張儀對著天上月亮肅然拱手:“張儀定要與學兄蘇秦比肩天下,另闢大道!”多來,張儀揣摩思慮的重心,就是如何應對蘇秦的六國合縱?他做了一個推測:作為六國合縱所針對的秦國,不可能無動於衷;秦國要動,就要破解合縱;那麼,如何破解?誰來破解?便成為必然的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他已經思慮透徹,有了應對之策。張儀堅定的認為:除了他這套謀劃,蘇秦的六國合縱無策可破!那麼,秦國有這樣的人才麼?他雖然對秦國頗為生疏,但大情勢還是明白的。商鞅之後,秦國似乎還沒有斡旋捭闔的大才。司馬錯雖然讓他跌了一大跤,但司馬錯畢竟是兵家將才,秦國不會讓一個難得的名將去分身外事。樗裡疾呢?治國理民可也,伐謀邦
至多中才而已,豈是蘇秦對手?
放眼天下,唯張儀可抵蘇秦!
然則,秦國能想到這一點麼?難。秦國雖然強大,但畢竟長期閉鎖,對天下名士一團朦朧,如何能知曉他張儀?那麼,只有一條路——主動入秦,遊說秦國,獻長策而與蘇兄較量天下!可是,能這樣做麼?在尋常情勢下,名士主動遊說無可非議。然則在蘇秦發動合縱後,天下便是壁壘分明的兩大陣營,當此之時,秦國若無迫切求賢之心,這秦國國君也就平庸之極了;對平庸之主說高明長策,那是註定的對牛彈琴;魏惠王、楚威王尚且如此,這個拒絕過蘇秦的秦國新君又能如何呢?說而不納,何如不說?可是,假若秦國君臣想到了自己,你張儀又該當如何呢?想到這裡,張儀不哈哈大笑,覺得自己瞻前顧後婆婆媽媽的實在滑稽。這種事兒,神仙也難料,何須費力揣測?心思一定,張儀便大步走上河岸,向松林陵園走來,堪堪走進林間小道,他驚訝地
了
眼睛。
出來時分明吹熄了燈火,如何茅屋卻亮了起來?
張儀隱身樹後,凝神查看傾聽片刻,已經斷定樹林中沒有藏身之人。他目力聽力都極為出,從些微動靜中已經聽出茅屋中最多隻有兩個人。於是他大步走出,
身仗劍,堵在茅屋前的小道正中高聲喝問:“何方人士,夤夜到此?”
“吱呀”一聲,荊條門開了,一個壯的身影走出茅屋拱手做禮:“末將見過先生。”
“末將?究竟何人?直說了吧。”
“末將乃趙國騎尉,奉密令前來,請先生屋中敘話。”
“反客為主了?就在這裡說吧,省點兒燈油。”騎尉笑了:“也好,月亮正亮呢。”回頭喊道:“墨衣,出來吧,吹了燈。”屋內風燈滅了,走出來一個手持長劍身形瘦小的勁裝武士。張儀知道,趙國君主的衛士通常叫做“黑衣”此人被稱為“墨衣”無論如何也是個衛士頭目。從他的步態便可看出,這個墨衣定然是個一劍士!張儀也不理會,徑自坐到小道旁一塊大石上:“說吧。”騎尉又是一拱:“先生,我二人奉太子之命,請先生星夜赴邯鄲。”
“可有太子書簡?”
“趙國軍法:密令無書簡。這是太子的鐵令牌,請先生勘驗。”
“不用了。太子召我何事?”
“太子只說:要保先生萬無一失。餘情末將不知。”張儀悠然一笑:“既然如此,請二位回稟太子:張儀為母親守喪,不能離開。”騎尉卻僵在那裡,似乎不知如何是好。這時,那個瘦的墨衣說話了:“太子有令,務必請回先生,先生須得識敬才是。”
“如此說來,要是不去,便是不識敬了?”騎尉拱手道:“我等奉命行事,請先生務必成全,無得強。”
“強人所難,還要人無強其難。趙人做事,可謂天下一奇也!”張儀哈哈大笑。墨衣冷冰冰開口:“先生當真不去,就只有得罪了。”
“如何得罪啊?”張儀本桀驁,心中已經有氣,臉上卻依舊微笑。
“勝得我手中劍,我等便走。否則,只有強請了。”
“你手中劍?怕是你們兩個手中劍吧。”墨衣正要說話,騎尉搶先道:“那是自然,公事非私鬥,如何能與劍士獨對?”
“好!理當如此。”張儀豪氣頓生,霍然站起:“請吧。”
“墨衣,我先了。”騎尉大步走出,只聽“喀!嗒!”兩聲鐵音,一柄閃亮的厚背長刀已彈開刀格,提在手中。張儀本是老魏國武士世家出身,對三晉兵器本來悉,一看便知這是趙國改制的胡人長刀。這種刀以中原
鐵鍛鑄,背厚刃薄,刀身細長而略帶弧彎,砍殺容易著力,擊刺不失輕靈,且比胡人原刀形還長了一寸有餘。趙國在與匈奴騎兵的較量中屢佔上風,與這種鋒銳威猛的戰刀大有干係。雖然如此,張儀卻是毫無畏懼。他相信手中這口越王吳鉤絕不輸於趙國的改制戰刀。
月光下,一道細長的弧形青光伴著嗡嗡震音閃過,張儀的吳鉤已經出鞘!這吳鉤雖然也是弧形,卻是劍而不是刀。劍為雙刃,厚處在中央脊骨。刀為單刃,厚處在背。同是弧形,騎士戰刀較吳鉤要長,弧度自然小得些許;吳鉤稍短,其弧度幾乎接近初旬瘦月,而且還是雙刃。兩相比較,騎士戰刀專為戰場騎兵制造,趁手好使,即或未經嚴格訓練,也能仗著膂力使出威風。吳鉤卻大大不然,它本來就是吳越劍士的一種神秘兵刃,初上手極為彆扭,等閒人等本無法劈刺擊殺,使用難度比騎士戰刀要高出許多。張儀自從接受了越王吳鉤,便在閒暇時悉心揣摩,也是他頗有劍術天賦,竟讓他無師自通,自己摸索出了一套吳鉤使法。緋雲也喜歡劍法,見他練過幾次,竟驚訝得連連讚歎。此刻,張儀也知道趙國騎士的剽悍威猛,自然不會掉以輕心,吳鉤出鞘,卻是右劍左鞘守定不動,準備後發制人。
騎尉卻抱劍做禮:“太子敬重先生,我只與先生虛刺,劍沾其身即為勝。”張儀冷笑:“我只會實刺,不會虛刺。”旁邊的瘦子墨衣不勝其煩:“劍士之道,安得有虛?將軍當真絮叨。”騎尉無奈的笑笑:“先生執意如此,末將只好從命。殺——!”喊聲未落,騎士戰刀已經帶著勁急的風聲斜劈下來!這是騎士馬戰的基本功夫,最為威猛,對方若被砍中,便通體被斜劈為兩瓣!騎兵對步兵,居高臨下,這斜劈便是威力極大使用最多的殺法。張儀身材高大,對方也不在馬上,所以並沒有到戰刀凌空的威力,但聽這刀風勁銳,便知這戰刀威力。不及思索,張儀手臂一掠,吳鉤便劃出一道寒光,魚躍波濤般
了上去。但聽“叮!”的一聲急響,騎尉的戰刀已經斷為兩節!刀頭飛上樹梢,又嘩啦啦削斷樹枝,竟“噗!”的
進了地面!
“噫——!”騎尉驚叫一聲,一躍跳開:“你有神兵利器?”張儀哈哈大笑:“第一次用,不曉得這越王吳鉤如此鋒銳,多謝陪練了。”瘦子墨衣冷冷一笑:“將軍戰刀是軍中大路貨,如何敵越王吳鉤?今,也讓先生見識一番趙國
兵!”說罷肩頭一抖,黑
斗篷便蝙蝠一般飛了起來,竟堪堪的掛在了身後松樹枝椏上。只此一個動作,便見趙侯衛士的不同凡響。斗篷離身的同時,星光驟然一閃,墨衣手中已經出現了一支短劍!戰國之世,長劍已經成為常見兵器,短劍便多成為傳統劍士手中的利器,等閒人倒是很少見到了。傳統劍士的短劍,與越王吳鉤一樣,十有八九都是
秋時期著名鑄劍師的
品。紫藍
光芒一閃,張儀便知道墨衣手中短劍決非凡品,微微一笑:“神兵相
,兩敗俱傷,豈不暴殄天物?”
“小瞧趙國劍士麼?”墨衣冷笑道:“駕馭名劍,自有劍道,豈能笨伯互砍?”言下之意,顯然在嘲笑張儀與騎尉的劍術。張儀心知此人是第一劍士,自己雖然也略通劍器劍法,但畢竟不是用心
專,無法與此等劍士抗衡。但聽他說不與自己“互砍”倒是輕鬆了一些,劍器互不接觸,那無非是他直接將我刺傷,而後再“請”走了。張儀自信墨衣做不到這一點,你不砍我砍,大節當頭,何顧些小規矩?舞開吳鉤護住自己,只要他劍器刺不到我身,又能奈我何?
“既然如此,你就開始吧。”張儀淡淡的一笑。
“先生,看好了。”話音未落,黑身影一躍縱起,一道紫藍
光芒便向張儀頭頂刺來!張儀的吳鉤已經揮開,便趁勢向上大掠一圈。誰知他上掠之時,墨衣已經越過他頭頂,就在他尚未轉身之際,右肩已經被刺中!一陣短促劇烈的痠麻疼痛,張儀右手吳鉤便脫手飛了出去!黑
身影腳一點地,立即閃電般倒飛出去,竟在空中將吳鉤攬在手中,穩穩落地:“先生還有何說?”張儀咬牙撐持,才沒有坐倒,勉力笑道:“你,劍術無匹。我,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