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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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定遠侯是個重然諾的人呀!”她話語中有責問的意味。
“格格,你真期望我對一個滿洲人重然諾嗎?”他存心要嚇她說。
他話裡的“滿洲人”三個字像是一種恥辱,傷了阿絢的心,也讓她臉慘白。
彼端宇恍若視而不見,繼續說:“你救我和天望一命,我很謝,但這種事不能夠再發生。不管你有多少漢人朋友,我和你都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必須在情況尚未失控前,讓一切恢復原狀。”
“恢復原狀?”阿絢重複地問。
“是的。明天你就‘逃’回耿家,從此不再和我們有任何瓜葛。”顧端宇的口氣毫無商量的餘地,而且不等阿絢的回應,他轉身就往有著牌位的小廟走去。
他真是一點都不領她的情,也不體會她的心嗎?
難怪芮羽會對她這個大哥到萬般無奈,又百般嘆息。在阿絢看來,他不只是孤傲冷硬,還是鐵石心腸,不通人情之至!
回憶由燕子浦初遇以來,她從未怪怨過他綁架她的行為,反而處處站在他的立場想。這次,她甚至連婚禮都棄之不顧,他竟連一點友善都吝於給予,真是太過分了!
從什麼時候起,她這個被眾人捧在掌心的三格格,會變得如此的低聲下氣?想她阿絢,自幼只有別人寵她、順她的份,連當今皇上都還得稱她一聲小泵姑,就可得知她的地位之尊。
不僅在北京城,她僕從如雲,可以左呼右喝;就是一路南行下來,各地官員見到她無不卑躬曲膝、諂媚討好。即使是未來的夫家,對她也是大氣都不敢哼一聲。哪曉得天底下偏偏有個不識趣的顧端宇,腦袋就在大清的刀斧下,還敢對她冷言冷語?
若不是看在芮羽的面子上,她才不會管他的死活呢!
阿絢越想越難釋壞,踩著沙石,走向來往的崖岸,希望藍天大海能給她一個答案。
她不願就這樣被“扔”回耿家。若耿繼華還活著,她勢必被迫舉行另一次婚禮。最初,她並沒有逃婚的念頭,只想著如何痺篇房花燭夜;結果顧端宇的出現,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一樣,她好不容易才嚐到自由的滋味,又怎能再自投羅網呢?
她本來計劃先讓南明叛黨“擄”一段時間,等所有紛亂平息,再回北京,或許這段政治婚姻就不算數了。
此外,她也不認為救顧端宇是一種叛徒行為。他目前反的是耿家,為的不過是盡忠盡孝;而耿家身為貳臣,既沒品又卑劣,她本不願與他們同合汙,成為一路之人。
岱麟說的沒有錯,南方真不是個好地方,瞧!她才一來,就捲入莫名其妙的恩恩怨怨中…
岱磷!阿絢突然像見到一道曙光。對呀!她怎麼忘了靖親王入秋會到江寧呢?算算子,芮明一家人說不定都已經到了白湖鎮,她可以投靠他們,以求庇護…
阿絢的笑容才展一半,烏雲又投入她的心中。不行!芮羽一回到江南,顧端宇豈不是又要啟動殺機?而他要取芮羽的命,岱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兩個男人一斗,不就成了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阿絢如大禍臨頭,一雙秀眉絞得死緊,連海風挾著細細的水珠打到臉上,都渾然不覺。
看樣子,她非繼續“糾纏”顧端宇不可,或讓他遠離江寧,或勸他打消殺芮羽的念頭。然而,他是這麼的拒人於千里之外,她又要如何有尊嚴地留下來呢?
在淒冷陰暗的廟裡,顧端宇凝視著那二十幾座新立的牌位,想到每個人慘死的情景,雙膝並跪,悲痛地說:“義父,原諒弟子的無能,不能保全您和眾兄弟於不死。端宇本想一舉殺了耿仲明,再與大家在黃泉下相見,萬萬沒料到弟子今仍在此和您遙遙相對…您留我在人世間苟活,是不是因為尚未除去方樂江這不仁不義的叛徒呢?”憑良心說,方樂江一事真的給顧端宇一個極大的打擊。他們同是南京人,同在西水關的涵度過小少年的歲月,又同在舟山並肩作戰,相互扶持。任誰也預料不到,他會有出賣兄弟的一天!
曾經誓死復明的人,都可以降清;曾經視若手足的人,都可以翻臉無情,這世界還有什麼足以信任的?
因此,當他傷痕累累地由千仞崖爬上來,又聞知義父終不及救援的死訊,整個人便心灰意冷透頂了。他的一生全奉獻給反清復明的大業,結果只落得志士漸凋零,壯懷成滄桑的下場而已。
他去暗殺耿仲明時,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哪曉得為了一個滿洲格格,他又活著回來了呢?
從燕子浦劫她起,顧端宇就看出她是個極不尋常的女子。不僅是她尊貴的身分和那一口江南音調,還有她的冷靜大度及無憂無懼。
真不懂她哪來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在面對有可能置她於死地的綁匪時,還有閒情說理吹笛,甚至還不忘替芮羽辯白。
這回更離譜了,為了一種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的“覺”她連丈夫都不顧,丟了鳳冠霞帔,一路就隨他飄到外海,除了瘋狂兩字,他真不如該如何形容她了?
在某些方面,她的行徑倒和芮羽有幾分相似,都是情用事,固執己見,完全無視於國家民族的大原則。像當年,芮羽為同情降清的楊家,自願入辛者庫去吃苦受罪;而今的阿絢為了保住他的命,竟背棄耿家,寧可和他們這群反清的人離失所。
天下有她們這種人,還真的只會令黑白難分、是非不明,把一切越擾越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