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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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無力地加了一句。
“去學點字,給自己找一隻導盲犬,然後…看是要去找一個工作,還是繼續你的學業。]“你把它說得很簡單。”
“當然沒有那麼簡單。可是也並不是做不到。”雪嵐沈默了半晌,然後說:“我想念書。我本來想去投考歷史研究所的,可是仲傑不是很同意…”
“你讀的是歷史啊?這我倒不知道。我讀的也是歷史,還有人類學。過去這幾年我一直在美國教書兼做研究。目前我暫時休假一年,到處去搜集資料,順便回來看看。”雪嵐興奮得臉都亮了。她的問題傾筐而出,一個接一個地問個不休。她太久不曾和人討論她喜愛的東西了,她的求知慾已經被壓抑得太久。魏伯淵一面開車,一面和她說個不休。然後,他把車停了下來。空氣中有著海風的鹹味,風在樹梢微微作響。大概是木麻黃吧?
他扶著她下了車,自車子後座取出一方毯子鋪在沙地上,然後坐了下來。
“道路兩旁都種了木麻黃,一直延到沙灘上去。”他說:“海很藍,天很清,雲很淡。這裡不是什麼風景名勝,所以沒有什麼遊客。你喜歡這樣的地方吧?”雪嵐笑了。海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伸出手來順了順它們。
“我喜歡這裡,魏伯淵。”她深深了口氣,不自覺地扔開了“魏先生”這種稱呼:“謝謝你帶我來。]他笑了。一種溫厚而輕鬆的笑聲。雪嵐突然間很想看看他,很想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子。
“你知道嗎?”她深思地說:“林媽說你是個很體面的人。][呃,呃…”他突然間不知如何接口了:“她這樣說的嗎?]雪嵐忍不住笑了。
“哇,大發現!我不知道你也會害羞的!]他乾咳了兩聲。
“我沒有!”他的聲音聽來亂彆扭一把的,雪嵐忍不住又笑了:“說真的,你到底長什麼樣子啊?”不等他回答,她伸手製止了他:“別說,我自己來看好了。我可以摸你嗎?”
“只管請便。”雪嵐伸出雙手,找到了他的臉,開始小心翼翼地探索起來。
他的頭髮很濃密,肌膚很平滑:有一雙濃密而整齊的眉,一對微凹的眼睛。他的輪廓很分明,鼻樑很直,下巴方正而有力,腮邊頷下颳得乾乾淨淨的鬍渣子細細地刺在她的手指上。他應該是很英俊的,一種很陽剛的英俊:如果他的嘴和他整張臉的骨架能相配的話。但雪嵐突然遲疑了。她的手指已來到他的邊,而她忽然驚覺到這樣的碰觸過份親密…雪嵐猛然收回了自己的手,自覺心臟跳得好急。
“好了,謝謝你。”她不穩地說。
“你的眼睛難道完全沒有復明的希望了嗎?”他突然問。
雪嵐呆了一呆。
“我在醫院的時候,大夫們曾叫我等個一年左右,再看看要不要再開一次刀。可是我們的家庭醫師史大夫說我的眼睛已經完全沒有希望了,開刀本是一種費,所以我想…”
“我明白了。]他沉沉地道,很快地轉移了話題:“我們去暍個咖啡,吃點東西吧。”
“我不能!”他突如其來的提議把雪嵐嚇死了:“我…我和媽媽,還有那些阿姨們上過餐廳一次,結果可怕極了!我不敢上餐館去,我…我們回家好嗎?林媽可以幫你泡咖啡,家裡也有很多點心…”
“你不能再逃了,雪嵐。]他溫柔地道,將手放在她的肩上:“相信我,我會照顧你的。我不會讓你跌倒,也不會讓你濺出任何飲料。只要你相信我,沒有人看得出你是一個瞎子。]如果她能相信他呵…雪嵐顫抖了一下:“那次的經驗好可怕。我…和我在一起吃飯的人被我得尷尬極了,侍者對我不耐煩得要命,餐廳裡說話的人愈來愈少,每個人都在看我…”她的聲音哽在喉嚨裡,說不下去了。
他伸出手來環住了她。
“我不會這樣待你的。相信我,雪嵐。]相信他?但她也相信過仲傑啊。而她認得魏伯淵還不過一天,又怎麼能相信他呢?雖然,當他這樣環抱著她的時候,她覺得好安全,好舒服,好想永遠待在那兒不要離開…但這只是一種錯覺吧?只是因為她太需要這種安全了,如是而已。她輕輕將他推開,細細地道:“我想…我最好還是回家。”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雪嵐?你是在說安全重於一切,已知的東西總比未知安全。那也可以,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如果你真的想這樣子渡過餘生,一輩子只有令堂和林媽陪著你,所有的活動範圍只在那棟洋房之中…只要那是你自己的選擇。]雪嵐顫抖了。他的話沒有錯。可是這一切對她而言,是多麼的艱難哪!她咬緊了下。
風在她髮際低語,海水的氣息拂過她鼻端。她有多久不曾到海邊來了?有多久了?
他低沈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我可以將你扛起來,著你進餐館去,可是那沒有意義。正如我方才所說,你必需自己去選擇。但是記住,三思而後行!如果你說:『帶我回家。』那麼我就送你回去,跟著便回臺北,你從此不會再見到我這個討厭鬼了。但是如果你說:『好!』那麼,雪嵐,我必然盡我所能地幫助你,直到你能夠獨立為止。”他說著放開了她。他是存心的,她知道;而她也明白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當真的。她必需自己去選擇,因為這畢竟是她自己的生活。回家是容易的,置身於母親過度的保護之下是容易的:可是這世界是這樣的廣大啊!暖熱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海洋的聲音自沙岸邊一陣一陣地傳來…
雪嵐抬起頭來。在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以前,那一串話已經溜出了她的口中:“你願意請我暍咖啡嗎,魏伯淵?”
“我很樂意。”他莊重的回答。
一個簡單的問句,一句簡單的回答。但他們彼此都很清楚,這兩句簡單的對話即將改變雪嵐的一生。無言的相知在他們之間緩緩過,魏伯淵伸出手來挽住了她:“可以走了吧?”
“可以。”她清脆地道。然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他扶著她上了車,向市區駛去。
車子平穩地向前開著,雪嵐的心卻愈跳愈急。這一切進行得實在太快了!她本還沒有準備好,就已經一頭栽了進去。各種疑問自她的心靈深處湧起,使她的指尖愈來愈涼。等車子停了下來的時候,她的心臟幾乎跳出了腔。
“不要怕,放輕鬆一點,”魏伯淵安她道:“咖啡屋是應當的休閒場所呀!”
“我一點休閒的心情也沒有!”她咕噥道。
他笑了,繞到車門這邊來將她扶了出來。
“沒有人會發現的。”他向她保證:[裡頭每個人都會被你得暈頭轉向,才沒有那個腦袋去猜測你的視力問題呢。他們光嫉妒我都來不及了。”雪嵐忍不住笑了。
“巧言令!”咖啡的香氣在空中浮蕩,魏伯淵扶著她進了餐廳。
他在她耳畔低語,告訴她前面有些什麼,距離多少等等。侍者殷勤地前來招呼他們,似乎本沒發現有什麼事情不對。
[請給我們一個窗位。”魏伯淵說。而後領著她向前走去。
“沒問題吧,雪嵐?”他輕輕問道,溫熱的呼吹過了她的臉頰。
雪嵐不明所以的漲紅了臉。她無聲地點了點頭,任由他擁著她坐進了卡座裡。魏伯淵點了兩杯咖啡,又叫了一些甜點。等點心上來的時候,他一路向她描述那些緻的點心長什麼樣子,還將那些磁器的樣子形容了一遍。在他這樣細心的照拂之下,雪嵐的心情鬆懈了下來。她毫無差錯地吃完了她的點心,並且發現它們頗為美味。而後放鬆地啜飲著咖啡。
“下次我帶你出來吃飯。”他說:“我想我們可以先從西餐開始。你和美容院訂了幾點的約啊?”雪嵐忍不住笑了。
“我們臺灣的美容院是不作興這一套的。
我想我明早去一趟就是了。]“那麼我明天早上九點半來接你。然後我們可以一道吃個午飯。]雪嵐困惑地搖了搖頭。這一切進行得太快了,她覺得自己好像突然問被扔上了雲霄飛車。
“但這樣太麻煩你了。”她試著抗議,但魏伯淵截住了她的話頭。
“這讓我自己來判斷,好嗎?”他毫無徵兆地轉變了話題:“我們走了吧?”
“恩。”她點頭,不知道他現在又有什麼節目了。
他領著她走到櫃檯前頭付了帳,然後帶著她出了門。
“他們的花園還不錯,]他說:“院子一角的桃花已經開了。這一片花壇上種的是矮牽牛,另一面花壇上種的是金魚草。”雪嵐覺到自己的腳一軟,已踏上了草地。風中果然有著桃花甜香,還有著剛剪過的草味。魏伯淵扶著她在花壇前蹲了下來。引著她的手去碰觸柔細的花瓣。
[這朵花是豔紅的。有這粉紅的花心。它旁邊有白和粉紅的各矮牽牛,混得很漂亮。”雪嵐的指尖輕輕拂過花瓣和葉子,一個已經憋了一整天的問題終於蹦了出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呢,魏伯淵?我實在不明白。]“我沒說過嗎?我覺得自己對你有責任。”雪嵐咬住了下,不明所以地對這個答案有些失望。
“就為了這個緣故嗎?這麼說來,我對你而言是一個負擔、一項義務了?”
“本來是的。”
“我不喜歡這樣!”雪嵐突然間爆發了:“我不要人家同情我,可憐我!”
“你的結論下得太早了。”他淡淡地道:“我並不是在同情你,也不是因為同情你才為你做這些事情的。”
“那麼是為了什麼?”他沈默了一下,然後說道:[需要原因嗎?重要的是,你現在需要這一切,對不對?]“可是…”
“走吧,雪嵐,我送你回去。”他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站了起來,扶著她上了車。他一路上非常沈默。而雪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是個這樣神秘而複雜的人呀!她實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而且,很明顯的,他也是個不輕易表白自己的人。即使如此,在她的內心一角,雪嵐竟已奇異地開始信任他。是這點奇特的信任,使得她不特別去在乎他那未曾出口的答案吧?她困惑地搖頭,全不曾注意到:車子已在她家的門前停下。
魏伯淵扶著她下了車,為她按了門鈴,然後拍了拍她的肩膀。
“明天見,雪嵐,”他簡單的說:“我明早九點半過來接你。”雪嵐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麼,他腳步聲已然遠去。同時林媽在她身後開了門。她聽到他的引擎響起,漸漸去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