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四章3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第四章(3)清早病房陽臺上落了幾隻鴿子咕咕直叫。把張儉從一小覺中叫醒。小環擠在丫頭旁邊睡,她的頭佔了多鶴小半拉枕頭。兩個小子都在多鶴腋下。大小男女六口原來睡成了一窩。他抬起頭,多鶴正看著他。他覺得他渾身每一處都給她看了很久,非得在他睡著了、全無防備的時候看?他半睜的眼睛又半閉上。外面天亮了,屋裡還點著光燈,多鶴伸出的一隻腳慘白浮腫。

張儉走出去,在路口的小攤上買了一碗豆漿,讓攤主打了兩隻荷包蛋,又加了五大勺紅糖,硬把白豆漿攪成棕。他端著豆漿雞蛋回來時,小環的身子已經徹底睡到上來了,把丫頭擠到多鶴這邊。多鶴的眼睛還是盯著他,看他兩手捧著藍邊的瓷大碗穿過走道。他又想,她這樣看他什麼意思?剛才走了一路好好的,這時豆漿卻潑灑出來。

第二天晚上,估摸著所有鄰居都睡了,張儉把多鶴和一對雙胞胎接回了家。

等到雙胞胎大孩二孩出了滿月,張儉把兩張木加寬了,還是做成炕的樣子。大孩二孩跟多鶴睡小屋,他自己、小環和丫頭睡大屋。偶爾來個廠裡的人和張儉副組長談事,大屋也是客堂。拼命幹活、拼命不說話是張儉的優勢,他佔了這優勢升任了吊車組的副組長。

從此張儉基本上不去多鶴的屋。六歲半的丫頭已經很好使喚,跟她說,去,把大孩二孩抱來,她就會先抱一個、後抱一個地把兩個弟弟抱給張儉。二孩稍微瘦一點,張儉就憑這個記號辨別一對雙胞胎。兄弟倆特別能吃能睡,張儉再正眼看多鶴時,發現她多餘的全化成汁,讓兩個小子嘬走了。多鶴還是多鶴,一天到晚有條有理地做她的那一套。丫頭的衣服給熨得光整無比,打補丁的花格子褲還給熨出兩道刀刃似的褲線。連丫頭去幼兒園別在口上的手帕,也熨得稜角分明。生了孩子的第六天,她一早就下了,拎一桶水,跪在地上撅著股把水泥地面擦得發藍。

張儉有兩個年輕的工友,是和他一塊兒從鞍山來的。二十歲的那個姓彭,二十四歲的那個姓石。組裡一共三個從鞍山來的,馬上就跟從上海來的、武漢來的開始了對臺戲。小彭頭回上張家是雙胞胎滿月不久,他要讓張儉給他的入團申請書查查錯字。門一開他站在門口不動了,問張儉他們家鋪的是什麼地面。告訴他跟別人家一樣的水泥地,他說不可能。他蹲下去,用手指地面,說真光溜啊,跟玉似的。再看看他自己的手指,一點灰塵也沒沾。他看看張家門口的一排鞋,又看看張家人腳上雪白的布襪子,自己卻穿著一雙油汙的翻皮鞋走進來。第二次他是跟小石一塊來的,兩人做了準備,換上了一雙破最少沒有過分臭味的襪子。

又過一陣,小彭和小石來張家,發現張家也做了準備,張家的小姨子不聲不響把兩雙木拖板放在他們面前。他們覺得張家的小姨子就跟沒長臉蛋似的,看見的總是她的頭頂,要不就是她的後脖頸。

他們來張家最主要是因為小環,頭一回來小彭給小環嫂子的一團熱乎勁得家也不想了。小石聽了小彭的敘述,才跟著來見小環嫂子的。小環總是把大圍裙往小細上一勒,嘴角的菸嘴俏俏地斜著,問他倆想吃什麼,嫂子親手給你們做。小環對油鹽柴米一點都沒數,只要做出的東西好吃,一斤油她也捨得用。她最拿手的飯食是豬油蒸大米飯。做起來很省事,最合適她這種懶人做。只要有好板油,切碎了和大醬大蔥一炒,拌進大米里蒸,香氣把樓頂都能掀起來。

小彭和小石發現張家小姨子從不上桌,她帶著三個孩子在小屋吃他們自己的。一次大屋裡的人吃樂呵了,說把雙胞胎小子抱過來玩玩。張儉高起嗓門,半醉地叫丫頭把大孩二孩抱過來。過了幾分鐘,丫頭的童花頭出現在門縫裡,說:“爸,我小姨說,我會把弟弟摔著,要抱你自己去。”張儉三兩酒喝成了個小神仙,搖晃到隔壁,見兩個兒子躺在多鶴懷裡吃。多鶴穿一件手套線織成的線衣,中間開襟,這會兒全打開了,兩個粉白的抵在兒子圓鼓鼓的臉蛋上。張儉從來沒注意過多鶴給孩子餵的樣子,這時他看著看著,心忽地一下打了一個鞦韆。多鶴用她自認為是中國話的話說他可以抱走了,兒子們都吃飽了,再不抱馬上就該睡著了。張儉走上去,手從大孩的頸窩下抄過去。多鶴一聳肩,他的手碰在她頭上了。他的手涼。

頭一夜呢,是他的手先認識了她的身體?他沒有看她就關了燈。屋子裡一點光亮也沒有,她就是一條瘦小的黑影。頭顯得很大,她的頭髮厚得出奇。雖然頭髮也是黑,但它不是他識的黑頭髮,是異類的、蠻夷的黑頭髮。蠻夷男人們殺人放火,剩下這個孤零零的女人就是這樣一條細小的黑影。他在她眼前近,再近,在她眼前越來越高大。黑暗讓高大的東西更加高大。他在她眼前一定是個殺人放火者的巨大黑影。她哭起來,慢慢躺倒在炕上。他可沒有對她蠻夷,手腳並不重,只是動作得毫無興趣。動作很有效率,但絕對無所謂。她哭得越發痛,細小的黑影抖動蜷曲,被碾在鞋底下一條豆蟲似的。他蠻夷起來,在發抖的黑影上殺人放火。

她對他不是完全無所謂,至少她把他當自己的佔領軍。敵族女人對佔領軍是什麼心思?他覺得她又這樣看他了,滿懷曖昧的心思。抬起頭,果然,她眼睛非常非常地蠻夷,充滿敵意的挑逗。

事情還不僅壞在這裡。事情壞在他自己。他的心一下一下打鞦韆,他一步也走不動。

丫頭的聲音使張儉猛醒過來。丫頭在和多鶴說話,說她不要穿“丸不斯”(語:onepiece,連衣裙)。多鶴說:要穿“丸不斯”張儉發現“丸不斯”原來就是一件花布連衣裙。他怎麼會沒注意到這兩個人一直以來的對話?時而會半句中國話夾一個本詞。這麼奇怪的語言,講到外面去會怎麼樣?

“以後不許說那句話。”張儉輕聲地對丫頭說。

丫頭用跟他一模一樣的駱駝眼看著他,矇昧、無

“你不要教孩子本話。”張儉向多鶴轉過臉。

多鶴也看著他,似乎同樣地矇昧、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