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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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重慶的天那一年把從未有過的冷寒潑下來,大地凍得發顫。萬月跟母親謝雨亭縮在山城一幢不太溫暖的舊居里,這是母親謝雨亭的房子,跟父親萬海波沒有關係。母親跟父親吵架了,吵得很兇,是為了一個叫紫娟的女人。身為四姨太的母親自嫁入萬家,便不容許父親再在外面碰別的女人,跟其他幾房太太表現得親熱點也不行。可這無疑於痴人說夢,她哪裡管得住花心慣了的父親!父親像個情種,走到哪兒都能把愛情的火苗點燃,那些如蜂蝶般在際場上狂飛亂舞的妖冶的女人們,更是能投父親所好,極短的時間內就能跟貌似正統的父親熱火得如膠似膝,比新婚燕爾的夫婦還要纏綿。母親謝雨亭當然不能忍受,尤其這一次父親喜歡上的,是重慶社界臭名昭著的際花紫娟。這個二十來歲的女人剛剛被一個叫本田什麼?的小本給轟出來,聽說是在小本的房間裡跟翻譯官也就是被重慶人罵做漢的一個白臉男人偷情,讓小本給撞上了,差點惹出殺身之禍。為了保住社界的地位,也為了給自己受挫後的心靈找點撫,她將秋波拋給了不聞世事的萬海波。父親萬海波也許是讓母親謝雨亭約束急了,一逃出來便有點飢不擇食。當然這都是母親謝雨亭的說法,一面之辭也說不定,年幼的萬月並不懂大人們之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只是覺得從父親寬暢漂亮的小洋樓裡逃出來是這個冬天最大的損失。為此她嘗試著勸說母親,想搬回父親身邊去。
“不去,讓他跟那個小妖鬼混去!”謝雨亭恨恨道。
“那小萬月豈不是沒有爸爸了?”萬月儘量裝出一幅乖女兒的嘴臉,小嘴巴靈巧地說。
“你本來就沒有爸爸!”謝雨亭大概是被丈夫的混蛋行為氣瘋,想也沒想便道出這麼一句。
小萬月一怔,很快,她的臉綠了,又變黃,變黑,最後,看不出是什麼顏了。謝雨亭頓覺失言,但再想挽回,就很難了。
因為在不少場合,十一歲的萬月已聽到風言風語,大家先是圍繞著她的臉盤說事,後來又說到她的身材。十一歲的萬月已顯出跟同齡女孩迥然不同的身材,尤其一對,小小年紀,已很有些咄咄人,如果不是每次出門前謝雨亭都要特意拿一塊布帶幫她束起來,怕是身材不凡的謝雨亭,都要讓她給比下去。儘管如此,那些眼尖的女人們還是一眼就能從她身上看到跟萬家人的不同。關於她是謝雨亭的私生女這一說法便在某個圈子裡以女人間的私房話這一傳統而有效的方式迅速傳播開來。這個寒冷的空氣裡帶點淒涼味兒的冬的夜晚,謝雨亭無意間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一下讓萬月動,傳言沒錯,不是那些爛女人在嚼舌頭,怕是事實原本如此。
“我到底是誰?!”十一歲的萬月竟學大人的樣子吼了一聲。
謝雨亭勸了老半天,不見湊效,雙手一攤道:“好了,算我白廢話,反正你也長大了,也該讓你知道。事實呢,就是我說的那樣,你不是萬家的孩子。月兒,現在你該明白,媽帶你搬出來,也是讓他姓萬的看看,我們娘倆不是好欺負的。”
“我要回去!”還沒等謝雨亭把話說完,萬月已是淚水滾滾聲嘶力竭了。
這是謝雨亭聽到的女兒最為堅決的一句話,謝雨亭驚了,呆了,爾後,突然放聲朗笑:“還是你有種啊,比我強,好,有這句話,以後媽就放心了。”就在小萬月驚訝於母親神態的變化時,謝雨亭忽然說“不過現在不行,現在你打扮一下,跟我去見一個人。”那個寒冷的冬夜,外面飄著雪花,重慶的雪花並不好看,落到半空中就有一半先化掉了,掉下來的,更像天女們的淚。萬月縮著脖子,忍著被錮起來的痛,坐在黃包車上,在慘淡的街景中朝一扇幽深的門走去。後來她才知道,那是一扇改變了許多人命運的門,人們只知道那扇門的神秘,卻不知道那扇門的恐怖。
那扇門並不是誰想進就能進去的,進去了,你的人生就會成另番樣子。
接待她們母女的,先是一位老得有點變形的黃臉女人,也是後來,萬月才知道,那女人並不老,才四十來歲,不過臉黃倒是事實,容不得狡辯。黃臉老女人並沒像萬月期待的那樣對她們出笑臉,她呲開一嘴黃牙,用拒人於千里的目光掃了萬月母女一眼,然後拿地道的重慶話說:“我家先生不在,要麼坐下等,要麼改天再來。”謝雨亭微微一笑,出兩個甜甜的酒窩,道:“不要緊的,我們等一會兒。”就這麼著,萬月緊挨著母親,顫驚驚跨在椅子沿上。黃臉女人對她們的作為很是不滿,鼻子裡重重哼出一聲,扭著瘦小乾癟的股上樓去了。
接下來的時辰十分難熬,萬月至今還對那一天的情景記憶猶新。空蕩蕩的一樓只有她們母女,這家人一個也不面,萬月的眼神裡開始出一種叫做恐懼的東西,來時的氣憤還有趾高氣揚一點都不見了。她抬起目光,開始在屋子裡四處亂碰。這真是一座豪華至極的屋子,萬月雖是跟著萬海波見過不少世面,但對這樣奢靡和具有尊嚴的地方,還是頭一次領教。她看到了碩大的花瓶,緻而又具有某種氣勢。看到了形各異的鷹,有的騰空展翅,有的躍躍試。還看到了一頭雄猛的虎,她的身子哆嗦了幾下,是被那虎的氣勢嚇出的。後來她把目光從盲目中收回,努力鎮靜了下,順著那塊暗紅毯子,朝樓上望去。
這麼豪華的屋子,到底是誰的地兒啊。
母親謝雨亭倒是泰然自若,良好的素養還有豐富的閱歷讓她在這座令人發抖的屋子裡保持著超乎尋常的鎮定,她似乎一直在微笑,儘管這時候沒一個人能看見那微笑。她的坐姿顯得極其優雅,那真是難得的淑女風範啊。萬月的記憶裡,母親謝雨亭那天不但鎮定而且極為美麗,那一刻她驀地明白,母親為什麼不容別的女人拋些廉價的媚眼給父親,那些烏七八糟的女人跟她一比,算什麼東西。可恨的萬海波,居然如此不知珍惜!
終於,樓上有了動靜,一陣腳步聲後,萬月看見,有個年輕漂亮的男子從樓上走下來,以另一種誘人的姿勢往她們母女眼裡走來。聽見腳步響,母親微微側過身子,把一張半粉半紅的臉呈現給年輕男子,兩人目光相碰的一瞬,母親的眼神動了動,是那種含而不的動,是那種一動就要傾城的動。細心的萬月地捕捉了這個眼神,她在心裡訝了一聲,她真是太佩服母親了,不同男人面前,她總是能出不同的眼神。年輕男子很快被那眼神鼓舞,說誘惑也可以,因為沒有哪個男人會對母親的眼神無動於衷。
“伯母好。”他的聲音從樓梯上發出來,如同山間的鳥叫一樣鑽入萬月耳朵,不知什麼原因,這聲音一下讓萬月放鬆,緊繃著的身子嘩地鬆懈下來,僵硬的兩個肩頭驀就具了活力,臉也跟著緩和,甚至能泛出淡淡的紅了。
“這位是…?”年輕男人將目光對住他,溫和的目光,欣賞的目光,萬月到渾身沐浴了一層晨光。
母親這才款款起身,側著身子矜笑道:“我家小女,萬月。”這時年輕男人已站她面前,萬月聞見一股新鮮氣味,比山野裡的味兒還要清新,還要宜人。她忍不住就了一口,一股清泉滑過心田,身上的恐懼一掃而盡。
“早就聞伯母家有位天仙妹妹,今見了,果然名不虛傳。只可惜我就要走了,不能多陪妹妹玩。”萬月的臉紅了一下,又紅了下,因為擱她臉上的目光火辣辣的,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生出羞。
羞其實是一種很美的覺。可惜那是惟一的一次。
那個寒冷的冬夜,萬月不知道那幢屋子裡發生了什麼,只記得後來母親要見的人來了,那是一個跟年輕男人完全不同的男人,他卻說是年輕男人的父親。萬月詫異地將目光在他們兩個身上來回竄了幾竄,就聽長相帶著兇惡的老男人說:“慈航,帶妹妹上樓去。”然後她就跟著那個叫慈航的上了樓,邊走還邊在心裡反覆唸叨著慈航兩個字,像是要永遠記住似的。
至於到了樓上,怎麼單獨跟叫慈航的說話,又怎麼看他寫字,作畫等等,她都不記得了,那天的腦子好像被一種叫霧的東西罩著,直到走也沒清醒過來。至於樓下母親跟那個長相兇惡的老男人說了什麼,就更是不曉了。直到後來,有一天,母親突然要她管那個老男人叫乾爹時,她才明白,那晚,母親帶著她去,原是讓她認乾爹的。
母親的本意很簡單,生怕父親萬海波有了別的女人,她會受待,就想借這位乾爹的光,讓她多一層保護。
誰知…
黑夜裡猛就佈滿了眼睛江宛音哪個組也不去,執意要跟萬月在一起。她的理由堂而皇之,要跟萬月姐姐學本事。
“扯淡,純粹是扯淡。”羅正雄一急,又吼了起來。
“我怎麼扯淡了,人家就是想跟萬月姐姐在一起嘛。”
“那好,你自個去問,看她要不要你。”
“問就問!”江宛音一鼓嘴,賭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