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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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威原本不會擺儀器,黑風暴那些天,窩在地窩子裡難受,他跟女兵田玉珍說:“你教我吧,看著你們擺它,我心裡癢癢。”田玉珍驚愕地瞪住他:“你是副團長,擺儀器是我們戰士的事。”
“哪來的這些歪道理?讓你教你就教,不教我請別人。”劉威佯裝生氣。
“副團長的命令,我哪敢不接受!”田玉珍扮了個鬼臉,打開箱子,取出儀器,就在地窩子裡教起來。啥事都怕上心,只要一上心,天下就沒啥難事。等黑風暴刮完,自以為很笨的劉威已能對著尺子很準確地讀出數字了。這次跟秀才吳一鵬做搭檔,是他自己的主意。一則,他剛學會,還沒實際練過,換一個練的尺子手,他怕對不住人家。秀才吳一鵬也是個半瓶子,半瓶子對半瓶子,正好。二則,黑風暴中發生的很多事,令他們對吳一鵬有了懷疑,這層懷疑又不敢當面講出來,畢竟人家是師部來的,又是師長劉振海的紅人,胡亂猜疑,是會犯原則錯誤的。他跟羅正雄私下商量後,決計利用這個機會,徹底搞清吳一鵬跟阿哈爾古麗之間的秘密。
甭看在地窩子裡他能將儀器整平,一到了測點,三角架支在沙灘上,那個小水泡就變得不聽話起來。第一個測點,他費了三個小時,還沒能將水泡調到中間,地窩子裡田玉珍教他的那些法兒全都不管用,儀器像是跟他作對似的,越急越不聽擺。折騰出了幾頭汗,那個小水泡居然找不到了,氣得他一腳踹起一團沙:“老子能對付得了一個旅的本鬼子,卻對付不了一個小水泡!”在遠處扶著尺子站了半天的吳一鵬跑過來說:“這樣整下去,到明天也整不平,要不你再找個儀器手,讓他重新教你?”
“你放的啥臭!站回去,把尺子扶好,沒我的命令,要敢再亂跑,小心我先把你整平!”罵完了秀才,他接著再整。這次那個小水泡居然很聽話,沒幾下就給整到了中間。真是怪了,劉威心裡疑惑著,卻悟不到竅門。後來他請教儀器手,人家告訴他,擺儀器時一定要心靜,手上動作稍微一大,小水泡就跑遠了。
“真是個秀氣的傢伙!”接連測了兩天,劉威才發現,儀器手不但要沉著、冷靜,更要培養對儀器的覺。這覺就在手上,就跟你玩槍一樣,玩得越,手跟槍的默契就越高,久了,槍就成你手上的一個部件,一會兒沒了它,你就難受。他變得溫和,變得有耐心,儘管每天都被其他儀器手遠遠甩在後頭,可他一點兒不慌,甚至有點兒慢條斯理。吳一鵬卻受不了,有時他得在一個點上站兩三個鐘頭還不能把尺子放下。劉威罵他:“幹啥就得有幹啥的樣,你是尺子手,扶尺子是你的職責。我整平整不平是我的事,你把尺子扔一邊,躺沙灘上,跟放羊的有啥區別?”吳一鵬不服氣地說:“你整不平,我抱著個尺子,站給誰看?”劉威卻不管他的委屈,哪怕一個點熬上一上午,也要他中規中矩。更可怕的,是每天都讓人家甩後頭,沙漠裡就剩他跟劉威,兩個大男人守著這一片荒漠,心裡多寡味。
他有點兒思念阿哈爾古麗,一陣見不著她的影子,心裡就鬧得慌。這真是一種荒唐的覺,怎麼會思念她呢?秀才吳一鵬把自己也給搞糊塗了,自己不是發誓要跟她劃清界限嗎?前些子他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把阿哈爾古麗說過的話報告上去,怎麼這才幾天工夫就變了?難道…
吳一鵬不敢想下去,這是件很危險的事,鬧不好,自己會讓這個女人毀掉!還是向羅正雄如實坦白吧,免得…這個念頭剛一蹦出,阿哈爾古麗的聲音便響起來:“你要是敢把秘密洩出去,我讓你死得比孫旺子還難看。”孫旺子是吳一鵬的老鄉,同學,也是他在部隊裡最最親近的一個人。當年他跟孫旺子一同從山西老家參軍,兩個人在同一個班,後來又到同一個連,一路從太行山打過中原,打過八百里秦川,在甘肅又跟馬步芳部打了幾個月的惡仗,最後總算活著進了疆。原想到了新疆,他們的子可能好過點兒,沒想又遇到一次次的叛亂。那些個子,兩個人很是苦悶,特別是孫旺子,已經有點兒後悔跟著大部隊進疆了。
“早知道新疆這麼苦焦,還不如不來。”
“不來能到哪兒去?”吳一鵬也是一肚子牢騷沒地兒發“當初留在延安就好了,都怪你,嫌延安窮,還說到了新疆,有吃不完的葡萄、哈密瓜,還有漂亮的維族姑娘。這下好,天天跟叛亂分子玩兒命,哪天要是落他們手裡,怕是連個全屍也落不下。”
“能怪我嗎?前面的路黑著哩,早知道這樣,我黃河都不過。可現在說這些頂啥用,得想個辦法,不能這麼盲目地混下去。”
“能想啥法啊,要是有辦法,我還犯得著這麼垂頭喪氣?”這是兩人間的悄悄話,每次執行完任務,兩人總要找個地兒,把壓在心頭的鬱悶說出來。一則,兩人都有種懷才不遇的恨憾,眼下他們所在的團,就數他倆有文化,也有腦子,可團裡有好差,總也挨不到他們,這就讓他們有一種夢想落空的覺。二則,他們原以為只要解放了新疆,仗就徹底打完了,剩下的就是論功行賞,給個縣長什麼的當當,也好把這些年吃的苦受的罪擔的驚彌補一下。至少,應該能討一房漂亮的媳婦,多生幾個兒子,享一下人生的福。誰知上頭突然下了令,不讓進疆的隊伍回了,真要在這大漠戈壁困一輩子,誰也不甘心。
那次談過之後,兩人暗中都採取了行動,就是改變自己命運的行動。老天可能格外開眼,讓吳一鵬遇上了師長劉振海。劉振海到團裡檢查工作,吳一鵬讓團長去搞總結,順便幫團裡寫些宣傳材料,正巧劉振海就在找這樣一個人,能寫會說,讀過書,肚裡有墨水。眼下不比戰爭時期,師裡有很多宣傳工作要做,再者,劉振海也想多學習,提高自己,有個這樣的人在身邊,自己提高起來就快。就這麼著,吳一鵬被劉振海看中,談過一次話後,他就坐著劉振海的吉普車到了師部。這一下,他飛黃騰達了,高升了,再也用不著提上腦袋跟那些叛亂分子打游擊了。有一段時間,他跟孫旺子失去了聯繫,後來有一天,孫旺子突然找到他,很神秘地說:“想不想結識維族姑娘,很漂亮的。”
“漂亮頂啥用,又不能通婚。”吳一鵬似乎對這話題不興趣,他有更高的志向了。
“幹嗎非要想著結婚?再說了,也不是沒可能,只要答應信她們的教,這事聽說也有辦法通融。”
“還通融哩,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瘋了,居然動起這個腦子來,小心人家拿你當祭品祭了。”那天吳一鵬很忙,師部來了新兵,清一女的,劉振海讓他把二師的輝煌戰績全寫出來,貼到牆上,讓這些女兵一來就受到教育,所以沒工夫多陪孫旺子。孫旺子一看他對自己的話題不興趣,遂失望地說:“你現在有出息了,把兄弟不當兄弟了,算了,我走,就當我啥也沒說。”孫旺子的話吳一鵬並沒深想,聽完就忘在了腦後,直到孫旺子出事,他才猛地醒悟:當初孫旺子的真實意圖並不是給他介紹維族姑娘,而是想拉他到“那邊”
“那邊”是個很危險的詞。進疆後,這種事兒不是沒有,僅吳一鵬知道的,就有五六個,有些還是副團級幹部,不知怎麼就讓人家給拉攏過去了。按“那邊”的意思辦事兒,重點就是策反。
“那邊”抱著一個夢想,想把進疆的官兵全部策反過去,這事聽起來有點兒像天方夜譚,但“那邊”很執著,即或不能達到策反的目的,也要讓進疆官兵立不了腳,乖乖兒離開新疆。你還別說,在他們的利誘或脅迫下,真還有人帶著一個排的力量倒了戈,當然下場就不用說了,跟孫旺子一樣。
孫旺子死得真是慘,他被砍了頭,身首分開,掛在一個叫布爾津的小城裡。據說,砍他頭的正是當初跟他關係很親熱的維族姑娘熱娜。此事由於影響極壞,被兵團封鎖了消息。吳一鵬也是在劉振海的絕密材料夾裡偷看到的,當時只當是孫旺子可能做了讓熱娜傷心絕望的事,怒了維族人,才遭此下場。直到黑風暴中阿哈爾古麗一怒之下吐出真相,吳一鵬才震驚了。
原來熱娜跟阿哈爾古麗一樣,都是扎伊靈。
天呀,真是可怕。扎伊靈居然盯上了他!
吳一鵬矛盾死了,按說,如此重大的軍事機密,他應該在第一時間向羅正雄報告。扎伊靈是我人民解放軍堅決打擊並要徹底消滅的反動勢力,絕不能讓她們有任何滲透的機會,可他居然將此事瞞了下來。羅正雄有意跟他談起這個話題時,他居然傻傻地說:“啥叫靈,我沒聽說過。我跟阿哈爾古麗真是了路,你如果懷疑,可以向師部打報告,讓師部來人調查。”聽聽,這種時候,他還沒忘提醒羅正雄,自己是師部的人,如果要調查,也只有師部有權限。羅正雄只好將話題打住。
事實呢?他在黑風暴中本沒有路。黑風暴來時,他丟下張雙羊,一個人鑽進了坎兒井。他跑尺子,早就對那一帶的地形做了觀察,哪兒能藏身,哪兒能抵擋黑風暴,他摸得比誰都清,而且他備有足量的水。張雙羊那傻丫頭,捨不得喝自個兒的水,老把水和食物節省下來給他,阿哈爾古麗那一天也偷偷給過他一壺水,還向他拋了個眼神,那眼神,真是能死人。一想到那眼神,吳一鵬的心就盪漾了,無法控制,黑風暴中難忘的情景再次奔出來,令他熱血沸騰。
阿哈爾古麗是在第二次風頭到來前找到他的。其實壓兒就不用找,那個藏身的地方就是阿哈爾古麗告訴他的,當時好像很無意,他也裝得極其自然,就像跟阿哈爾古麗談論天氣一樣,讓誰都覺不出話中還有話。一等跳進那個坎兒井,他才發現,阿哈爾古麗跟他說的地方真是特殊,不但風沙襲擊不到,裡面竟還備有食物、水、柴禾,甚至還有供人睡覺的小炕。阿哈爾古麗跳下來時,他略略有些驚訝,沒想她真的找了來,而且是在如此危險的關頭。
“這兒舒服吧,我的秀才。”阿哈爾古麗一改平時的矜持,笑著說。阿哈爾古麗是輕易不笑的,在營地,你很難看到她漂亮的臉上盛開笑容,她矜持慣了,老給人拘謹或是羞怯的樣子,那雙明亮的黑眼睛更是絕少向人出什麼。只有跟秀才吳一鵬在一起,她臉上的烏雲才能散開,出皎潔明亮比月光還要令人心動的笑容來。
吳一鵬沒說什麼,有點兒痴傻地盯住這個比黑夜還讓人看不透的女人。
“這是我們專門為自己準備的,所有的嚮導和駝隊都能在這兒歇腳,當然,你們漢人是不能進入的。”阿哈爾古麗似乎看出了他的疑問,笑著解釋。
吳一鵬哦了一聲,這解釋似乎有道理,但他沒打算相信。跟阿哈爾古麗私下接觸久了,他才發現,她的很多話都是不能相信的,但他也不打算懷疑,更不會傻到向她質問。因為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一個漂亮的女人主動向你微笑,很是殷勤地照顧你,體貼你,一雙眼清泉般讓你在烈燒烤的沙漠享受到透心的溫涼,你若再懷疑她,就有點兒太殘忍了。
“謝謝你,阿哈爾古麗。”阿哈爾古麗的目光動了下,臉上忽地飛出一團紅。那是吳一鵬最想看到的顏,每次阿哈爾古麗臉上染上紅雲,他的心都要陶醉很久。真是一個美麗的姑娘!
他們在那座更像是家的裡度過了三天三夜,起先好像很平靜,兩人都保持著應有的矜持和距離,但是後來,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