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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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駝五爺他們沒有按預定的子趕回來。
團裡開始鬧水荒。兩天前,羅正雄已經下令,把每人每天用水量減半。眼下看來,這還不行,還得減,羅正雄把命令傳達下去,每個組總量再減一小半,讓組裡均衡掌握。
消息一出,人心就有點兒浮。羅正雄一開始擔心的是女兵,沒想到女兵倒是沒說什麼,叫苦的反倒全是男同胞。羅正雄心裡有些不快,任何時候,他都不願聽到叫苦的聲音,尤其是從男兵那裡。但眼下還不是他發脾氣訓人的時候,必須想辦法把大家的心穩下來。
隊伍已按萬月的建議重新調整了一番,並且第一組目前就住在測點,臨時宿營地離野豬井不遠,萬月也在裡面。羅正雄派人去叫於海連夜趕來開會。駝五爺沒按時回來,這不是個好兆頭,羅正雄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他想早點兒把應對措施制定出來。
將近半夜,於海趕回營地。羅正雄情急地問:“怎麼樣,一組沒啥異常吧?”
“有一點兒,但問題不大,我剛剛給他們開完會,強調了一下。”於海看上去很樂觀,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越到困難之時,越是表現得樂觀。
羅正雄主持召開了特二團第一次緊急會議,他說:“眼下我們有兩個骨頭要啃:一是水,如果路上真的出了啥意外,我們必須搶在徹底斷水前找到水源;二是即將到來的黑風暴,按風期,每年的黑風暴都會在這個時候來臨,一定要提前做好防範準備。”於海接過話說:“等把野豬井測完,我想把大家集中起來,人多力量大,對黑風暴,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羅正雄和於海都是親自經歷過黑風暴的。號稱沙漠第一殺手的黑風暴,真要是刮起來,你簡直找不到詞形容,摧毀整個沙漠都有可能。
副團長劉威不大讚成於海的意見,他說:“隊伍剛拉上去,再撤回來,會不會影響士氣?”
“這是兩碼事,我們首先得為安全著想。”於海說。
劉威接話道:“身為軍人,口口聲聲講安全,太沒自信了吧?”
“可我們也不能盲目自信,你是沒遇過黑風暴吧?”於海反問,口氣多少帶點兒不滿。羅正雄拿眼神制止於海,可惜光線太暗,於海壓兒也沒朝他這邊看。對於海,羅正雄很悉,兩人以前在同一個營幹過,後來分開了,但彼此格相投,稱得上生死之。對劉威,羅正雄就不大,只知道他是一條漢子,團一級幹部中,他的威猛是出了名的,甚至不在羅正雄之下,大家都叫他獨角獸。北疆兩次叛亂,都是他帶隊平息的。其中一次,他被一個部落的人包圍起來,居然他臉上就顯不出個怕字,最後他用短刀住了頭人才得以突出重圍。後來,那頭人還是讓他一槍結果掉了。
“他姥姥的,敢下老子的槍!”當時他罵過的這句話,成了北疆一帶嚇唬人的話。司令員還在會上點名批評他做事魯莽,不怕死也不能蠻幹,但會後,他很快升為副團。如果不是他後來犯了錯誤,早就成正團了,哪還能給羅正雄當副手?
兩個人還在爭論,一個堅持要撤,一個說膽小就別進特二團。羅正雄心裡明白,劉威是在賭氣,他帶的二組工作進度慢,比計劃延誤了三天,到現在還沒到規定野宿的距離,所以心裡急,想把進度追上去。
羅正雄趕忙打圓場:“你們兩個,到一起就爭,啥時能心平氣和討論問題?”兩人一聽團長怪罪,這才收住話頭。於海遞給劉威一支菸,劉威接過,猛起來。
外面野風在吼,裡面,大家的心都沉下來。劉威確實沒遇過黑風暴,也算僥倖吧,可心裡,對即將到來的風期,還是不敢有絲毫的輕視。
接連等了五天,駝五爺他們還是沒有消息,負責尋找水源的張笑天那邊也沒有動靜,形勢越來越嚴峻。用水量已減到最小,再也不能減了,皮囊裡的水卻越來越少,讓人望一眼都擔心。這期間,偵察員小林回來了,帶回一封信。看完信,羅正雄的心情稍稍輕鬆,擔心的事總算不會發生,也好讓他集中力應付眼前的事。不過小林彙報時說出的一句話,又讓他的心情驀然沉重起來。
“師長說,眼下形勢非常複雜,特一團的不幸遇難引發了一場信任危機,兵團內部正在秘密肅清,僅二師就有三個團級幹部被清理出去。他要我們務必謹慎,雖說目前不能證明誰有問題,但形勢在變化中,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有可能!這麼說,他的懷疑並不能徹底消除,師長也不能保證他懷疑的對象絕對清白,只是說在選配時進行過摸查,並沒發現可疑之處。必須擦亮眼睛!這是師長在信中給他的忠告,也是要求。他將信點燃,望著那一團火焰,他忽然想,特一團的悲劇,會不會真的在特二團身上重演?
一切皆有可能!
劉威不顧其他人反對,堅決將二組帶了出去,在離營地五十公里的地方臨時駐紮下來。此舉令羅正雄等人憂心忡忡,本來打算撤回來的一組,也因了此舉,不得不將臨時宿營地往前挪了一站。對水荒,劉威回答得很乾脆:“哪怕一天只喝兩口水,也要把落下的任務追上來。”可是老天偏偏不幫他的忙,野宿第一晚,就有兩個士兵發高燒。高燒來得很突然,半夜時分兩個人燒得跟火球一樣,其中那位年輕的儀器手甚至說起了胡話。天亮後情況稍稍有點兒好轉,但出工顯然不可能,這樣,一架儀器被迫停工。氣得劉威直髮脾氣:“姥姥的,早不燒晚不燒,偏在這節骨眼兒上給我撂挑子。”隨隊軍醫提醒道:“這高燒不是個好兆頭,應該讓別的隊員多加小心,如果染…”劉威不耐煩地打斷軍醫:“染?你少拿那些詞嚇唬人!這才出來幾天,就都受不了了?受不了全給我回去,我向師部重新要人!”劉威說的雖是氣話,卻也擊中了這支新隊伍的要害。這支新隊伍跟原來那些敢打敢拼的隊伍比起來,簡直沒法提。按劉威的話說,這支隊伍是秀才兵,人裡頭難打道的是先生,兵裡頭難帶的是秀才,得輕了不頂用,得緊了,各種病都給你出。劉威之所以不顧大家反對,堅決要在這斷水缺糧黑風將至的緊要關頭把二組帶出來,就是想掉這支年輕兵的嬌氣、氣,甚或心裡那層兒清高氣。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會擺幾架儀器,一個個裝得跟大知識分子一樣,要真刀實槍地和鬼子對著幹,差遠了!劉威不是看不慣文化人,他是看不慣文化人太把自個兒當人。他指著秀才吳一鵬說:“你把儀器扛起來,跟我走。”吳一鵬嘀咕道:“我不會。”
“不會學呀!人哪有天生會的?”秀才還要說什麼,劉威已經怒了,他衝胖丫頭張雙羊喊:“張雙羊,你跟吳一鵬一組,今天要是測不完規定的點,別回來!”張雙羊早就對吳一鵬不滿,一聽副團長這樣命令,當下高興地扛起標尺,嘴裡哼著陝北民歌就往前走。吳一鵬磨蹭了一會兒,還是乖乖扛起了儀器,跟在張雙羊股後面上了路。到了測點,吳一鵬真是啥都不知道,三角架怎樣打他都不會,氣得張雙羊扔了尺子,跑過來說:“你跑尺子,我來。”吳一鵬不相信地盯住張雙羊說:“你會?”
“不用你管!”張雙羊邊說邊打開三角架,將儀器裝上去。令人驚訝的事兒發生了,誰也不知道張雙羊啥時學會了擺水準儀,可她的確會擺。邊上的儀器手不大放心,跑過來想證實,結果張雙羊連讀了幾個數字,都跟他讀出的一樣。年輕的儀器手盯著這位胖墩墩的姑娘,眼裡出少有的讚許。劉威看到這一幕,心裡動得直跳歡。世上真是沒啥難事,就看你用不用心思。
悶,躁,渴,太陽像個秋老虎,歹毒得沒法提。
兩個組一走,營地便沒了幾個人,但這些人一刻也不敢閒。羅正雄帶著這些後勤兵搶挖地窩子。地窩子是為即將來臨的黑風暴準備的,按羅正雄的經驗,眼下住人的這些地窩子,怕是風還沒正式捲過來就讓沙塵給填了。他計劃挖兩個大的,能裝得下三四十號人,這樣,黑風暴一來,男女兵就可集中起來,趁黑風暴中不能幹活的這些子,抓一下隊伍的學習。當然,這樣的地窩子挖起來很有講究,不是三兩下就能掏出的,好在炊事班有兩個本地兵,幹這個在行。
都以為後勤兵好當,沒危險,活也輕閒,還能吃好喝好,其實不然。任何一支軍隊,都有不成文的規定,或者也叫傳統,就是一切為了前沿,戰爭時期如此,現在更是如此。比如此刻,加上哨兵統共八個人,羅正雄定的用水量是一天一碗,平均下來,每人也就兩大口。換在平時,這兩口水,怕是潤嘴都不夠,可這陣兒,這碗水卻成了一口清泉,盪漾在那兒,望一眼便能止渴。炊事班裡有個叫老準頭的老兵,四十多歲,平是個笑話筒子,只要逮著機會,就能讓你的眼淚笑出來。這兩天,老準頭突然失了語,任憑戰友們怎麼逗,就是不講一句。羅正雄見他太過嚴肅,把隊伍搞得死沉沉的,就說:“老準頭,講講你一槍打掉亂兵頭子鼻尖子的事。”老準頭吭哧了半天,還是沒話,羅正雄再鼓動,他啞啞地道了一聲:“省著點兒唾沫吧,一口唾沫頂兩碗水哩。”羅正雄無言地出了地窩子。這兩天,他挖著挖著就會控制不住地走出來,衝黃沙古道望上一陣。深秋的大漠,除了一撥兒一撥兒捲起的風和沙,真是望不見別的。草儘管還綠著,可那綠是極其有限的,你不仔細盯著看,那綠便從你眼裡逃過去,如同疾跑的兔子,噌一下就沒影了。古道依然,黃沙依然,就是望不見他想望到的身影。怎麼回事呢,再耽擱也耽擱不到現在啊?羅正雄心裡充滿了不安,那股潛伏在心底的不祥再次湧出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不但這幾十號人的生命會有危險,派去取水的三個人,說不定就會像黃沙一樣消失。想到這兒,他踅回地窩子,把這邊的工作給老準頭,自個兒騎了馬火速往野豬井那邊趕,他要把一組撤下來,全力搜救駝五爺他們。他已經確信駝五爺他們出了事。
黃沙滾滾的沙漠,馬蹄踏起的不是沙塵,而是青煙。三個多小時後,羅正雄趕到野豬井,出乎意料的是,野豬井靜靜的,沒有人。人呢?羅正雄心裡嘀咕著,策馬四下找尋,轉了一大圈,還是沒找到一組的官兵。真是奇怪,明明說是在這安營,怎麼找不見蹤影?羅正雄心裡急起來,莫不是一組又往前挪了?這麼想著,腿雙一夾,驅馬往前趕。走了不到半小時,忽然看見前面冒煙,羅正雄照著青煙的方向趕過去,果然看見一堵破舊的殘牆下,一組的戰士橫七豎八躺在那裡,不遠處,堆放著儀器和尺子。
“怎麼回事?”羅正雄驚問。
一營長江濤敬禮道:“報告團長,出事了。”
“什麼事?”羅正雄下馬,目光掃在江濤臉上,因為沒看見政委於海,他的心越發緊張。
其他戰士臉上,清一透著沮喪。
“團長,我們…”一營長吐吐,似乎有什麼話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