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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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飯吃得有點沉重。
杜麗麗被無言地剝奪了吃飯的權力。
紅海子是一處死海,據說在明末清初,這兒還綠波盪漾,水草叢叢,離紅海不遠處,曾是一位王爺的官邸,現在他的後裔還在新疆掌事。羅正雄他們平息叛亂時,這位後裔還給過不少幫助。沙海綿延,世事變遷,一望無際的大沙漠,到底掩埋了多少故事?當年草肥水美的紅海子,如今已猙獰恐怖,平靜中暗藏著殺機。半夜時分,已經睡的羅正雄被吵鬧聲驚醒,翻起身問警衛,是不是於海他們到了?警衛怯怯道:“不是,是杜麗麗。”吵雜聲真是杜麗麗出的,杜麗麗捱了那一摔,心裡憋著屈,卻又不敢亂髮,她現在算是領教到羅正雄的厲害了,這個黑臉魔王,樣子真是吃人哩。杜麗麗揣著一肚子心事,蜷縮在地窩子裡,她是第一次見地窩子,也是第一次“享受”地窩子,真是想不到,人還可以像老鼠一樣,窩在這又黑又的地裡。杜麗麗的心暗得無邊,這麼骯髒的地兒,咋睡啊?早知道這樣,打死她也不會當兵。可惜晚了,杜麗麗猛就想起父親,還是父親說得對:“當兵,你以為那身軍裝好穿,怕是前腳穿,後腳你就要哭得眼裡出血。”杜麗麗忍著,不讓淚迸出來,可她真想好好哭一場。
夢有時是會欺騙人的,再美的夢想,一觸到現實,就全變了樣。
杜麗麗覺人生第一個夢想就讓這沙漠給糟蹋了。
肚子餓得咕咕叫,她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吃不下,她怎麼能咽得下那麼糙的食物哩,又怎麼能受得了滿嘴的沙子呢?她的眼裡有東西在動,不是委屈,是餓,餓出的金花。這當兒,地窩子裡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就像老鼠在偷食,更像兩塊堅硬的東西在咬磨,很刺耳,杜麗麗聽了聽,居然是身旁的胖子在磨牙。杜麗麗猛就火了,一同來的五個女兵中,她最恨胖子,這傢伙身材奇短不說,心眼也特別短,惟有那一身,算是她的長處。杜麗麗先是搗了胖子一拳:“喂,醒醒,管好你的牙齒。”胖子轉個身,扔給杜麗麗一張比男人還闊大的背,一雙肥腫的腿彎曲著,整個人就像一隻大蝸牛。杜麗麗見她沒反應,又推搡一把“咋回事啊,睡夢中還吃東西。”胖子突然一伸腿,騰出一個來。杜麗麗哪受得了這個,當下,一把撕起胖子“你是人還是豬啊,滾出去!”胖子太重,杜麗麗想把她拽起來,卻讓她反拽得倒在地窩子裡,胖子翻個身,原又睡了,一條壯的腿壓在杜麗麗身上,杜麗麗想起都起不來。
杜麗麗的嚎扯聲就這樣發出來。等張笑天聞聲趕去時,女兵住的地窩裡早已滾成一團,杜麗麗跟胖子打架了。胖子名叫張雙羊,來自甘肅岷縣。她本是跑到部隊找哥哥的,不幸的是她哥哥平息叛亂時犧牲了。張雙羊哭了一場,跟首長說,她要當兵,不想回岷縣去。本來她是分不到特二團的,進入特二團的女兵都經過嚴格選拔,看上去雖有些弱不風,卻個個身懷絕技。無奈臨出發前有位女兵突然被上級“選拔”走了,這也是部隊的一種特殊需要,誰也不敢截留,張雙羊才臨時被補充進來。
“張雙羊,出來!”張笑天一看張雙羊肥滾滾的股坐在杜麗麗身上,壓得杜麗麗喊爹叫娘,當下就將張雙羊罰到了地窩子外。杜麗麗紅腫著眼,她顯然哭過,這陣兒卻充英雄,要撲向張雙羊。張笑天喝住她“想做啥,是不是也要罰外面去?!”杜麗麗瞪了張笑天一眼:“我要求馬上調換宿舍,跟這樣的人住一起,我會瘋掉。”張笑天沒理杜麗麗,他看到夜下羅正雄正衝這邊走來,忙過去,堵住羅正雄。
“女兵發生了點小磨擦,沒事,我已經處理了,團長請回去休息吧。”羅正雄剛要發火,卻猛然發現黑夜裡有人影在動,就在離營地幾十米處。
“誰?”他叫了一聲,拔槍就衝黑影的方向撲去。張笑天也覺眼裡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條件反似地跟著衝過去。兩人跑過沙梁時,黑影已沒了蹤。四周靜楚楚的,除了夜風,再沒有別的聲音。
怪了?兩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又迅速分開。
“搜!”羅正雄說了一聲,人已竄入黑夜中。
紅海子一帶,地形十分複雜,不僅有廢城遺址,還有枯井深,更可怕的,清末年間,這兒曾發生過一場宗族間的血鬥,幾百人被一夜間屠盡,屍骨埋進廢棄的城牆底下,此後紅海子便成為血光之海,終年彌蕩著一股冤氣。夜懵懵,大漠出它深幽險惡的一面,羅正雄和張笑天分頭搜尋,每邁一步都覺有寒氣從頭頂冒出。新疆雖已解放,但殘存的國民黨反動勢力還有叛亂分子隨時都在伺機反撲,之所以分兩路行進,就是不讓敵人摸清獨二團的真正意圖,更不讓敵人搞清楚獨二團有多少人。獨二團肩負的,不只是勘查荒漠戈壁,還有一項更為隱秘的任務,羅正雄沒敢跟同志們講,包括二營長張笑天,羅正雄也隱瞞著。一想到這一層,羅正雄就忍不住要冷氣,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一定要為全團的安全著想。這也是他在飯前說那番話的真正緣由。
直到天發白,還是啥也沒尋著。兩人在一處枯井前匯合後,張笑天要說什麼,羅正雄拿眼神制止了他。這是羅正雄的習慣,對有所懷疑的事,他從不講出來,也不許同志們講出來。有時候懷疑擱在心裡,比講出來的危害要小。
征戰尚未開始,絕不能先亂了人心!
回到營地,女兵張雙羊還站在外面,兩人讓黑影一攪,反把這事給忘了。也難得這女娃,居然很是服從地在風中立了半夜,身子還得筆直。羅正雄瞅了一眼,沒說話,這時候說啥也不合適,還是留給二營長去處理。不過,他對這個來自小縣城的女娃,心裡多了種看法。
新的一天很快開始,出乎意料的是,羅正雄下達了一個命令,全團集合,兵分兩路,在沙漠中跑步。
羅正雄有意識地將杜麗麗分到了自己這邊,而將張雙羊分給了張笑天,果然,沒跑上半小時,杜麗麗就掉隊了。羅正雄沒理這個邊城小姐,繼續帶著隊伍往前跑。中午時分,他看到嚮導阿哈爾古麗扶著汗浹背的杜麗麗,一瘸一拐地朝隊伍走來。羅正雄的目光在阿哈爾古麗身上盯了好久,才緩緩移開,然後一聲令下:“全體注意,前方目標,沙刺梁,衝啊。”阿哈爾古麗和杜麗麗又被遠遠甩在後頭。
這時候一隻鷹斜刺裡衝來,盤旋在羅正雄他們的上空。
天格外藍。
驕陽似火。
跑在隊伍最前面的羅正雄心裡卻想著另外的事,政委於海他們怎麼還不到,莫不是?
黑影到底是誰羅正雄擔心的沒錯,於海他們果然出事了。
駝隊經過風葫蘆黃寡婦灘時,遭遇了旋風,有人不幸失蹤。當時已近黃昏,按計劃他們要穿過黃寡婦灘,到前面樓蘭古址紫藤香寨宿營。樓蘭古國雖已不在,紫藤香寨遺址卻保護完整,那兒不僅避風遮雨,還能讓宿營者勾起對昔古國的一片遐想。於海曾到過那裡,還異想天開地想,有機會一定要做一名考古學家,解開樓蘭之謎。現在看來只能是夢想了,中央一聲令下,十萬大軍便成了墾荒戰士,茫茫戈壁,這一生還不知能不能走出去?
風來得總是突然,沙漠裡行走,風便是你躲不過去的一個麻煩,你必須學會應對,而且要從容。好在於海早已無所畏懼。駝隊走進黃寡婦灘時,他提醒大家,風葫蘆的風不同別處,來得猛,旋得也疾,平地而起,呼啦啦就能把人旋起。他要大家都騎在駝上,拿繩子將身體跟駝捆一起,這樣,駝在人在,風再害,駝還是有辦法應付的。
誰知,短短的二十分鐘刮過後,駝隊被颳得七零八散,頭駝旋出了黃寡婦灘,尾駝還在灘那頭。三十峰駝如同三十顆花生米,讓疾風撒在了闊大的黃寡婦灘。黃寡婦灘地形並不複雜,它是塔克拉瑪干難得一見的平地,有人戲稱她為塔克拉這個野女人的小腹,平坦而光滑,還彌散著一股香氣。多年前,這兒曾是一片沼澤。
於海迴轉身,四下尋找駝隊,還好,嚮導離他不遠,這是位經驗豐富的老駝手,解放前曾是新疆有名的駝客子,人稱“駝五爺”這些駝都是從他手上買的。兩個人順灘往南走,趕天明時分,他們先後找到了被風掠散的二十七峰駝。
清點來清點去,獨獨不見的,偏是萬月。
真是怕啥就有啥,於海最擔心的,就是萬月,進入黃寡婦灘時,他還特意向劉威待,要他跟著萬月,務必保證她的安全,誰知…
“大風旋起時,我聽見過她的喊,可風實在太猛,我…”副團長劉威結結巴巴,於海他們找來前,他已尋遍了附近四處,萬月失蹤,他比誰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