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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浩梅那張淨白的臉微微漲紅,額上滲出來的汗水過了眼角的魚尾皺紋,溼了髮鬢。
她實在覺得房子很熱。
早就應該把這部已經用上了十年有多的空調機換掉。
樊浩梅在心上嘆了一口氣。
人老了,等於機器舊了,就開始不靈光。
靠體力幹活的她,尤其擔憂老之將至。
“阿梅,把收音機開了。”正躺著接受樊浩梅按摩的尤祖蔭這樣囑咐她。
“不怕吵著你嗎?”浩梅問。
一般的客人,躺在按摩上不到五分鐘就會入睡。別看輕年已半百的樊浩梅,她的指壓功夫公認是一的。手指頭像枝魔術,一觸到客人的道上,就教對方渾身鬆弛軟化,輕而易舉地被推進夢鄉。
尤祖蔭今天從中午飯時間上來做按摩,到現在下午三時多了,他還只是在假寐。
這種罕見的情況,令樊浩梅有一點點發急。
她地擔憂自己的手藝已經大不如前。
樊浩梅是個敬業樂業的人。每當她看到那些神緊張的客人,經她效勞之後,舒暢地打起呼呼來,浩梅就有很大的工作滿足。
可是,今天,她意識到自己的手藝不能在尤祖蔭身上奏效。尤祖蔭的每一寸肌都緊張地鼓起來,硬幫幫的,像石頭似,整個神經系統完全處於備戰狀態,頑抗著浩梅指頭的魅力。
尤祖蔭伸手摸向按摩邊的茶几,把手錶抓著了,一看,便叫道:“阿梅,快,我要聽電臺的財經消息。”樊浩梅只好扭開收音機,把聲調低一點,不要釀成這百來尺的房間內一股噪音。
“阿梅,”尤祖蔭說:“我很擔心。”
“嗯。”樊浩梅不知該怎樣回應?
她的客人幾乎都是中環區內吒叱風雲的財閥,跟樊浩梅是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他們的喜怒哀樂,壓兒跟浩梅扯不上邊,也不是她所能理解的。
然而,樊浩梅聽這些貴客吐苦水,談心事,已非自今天的尤祖蔭始。
到浩梅這間坐落在威靈頓街舊唐樓的私人按摩室來的,都是她三十年前來港時就認識的老主顧,他們把浩梅視作老朋友,非常的信任她。
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初的香港,不論是金銀買賣、證券易、外幣找換,都集中在中環永吉街附近一帶。
今時今,名震四海,財傾五湖的多個香港華籍大亨,包括尤祖蔭、安重亮、李善肪等在內,當年都只不過是在永吉街的銀鋪金店內掛單的水客,來往內地和香港之間,依靠幣值波動、政局動盪,從中賺取可觀的匯兌差額。
他們這班主要來自廣州和上海的金融界高手,在香港重施故技而有所斬獲時,最大的享受是上灣仔杜老志泡舞女,或者從永吉街走三分鐘路程,摸上威靈頓街這幢舊唐樓來,找樊浩梅做按摩。
三十年後的今天搖身一變而為香港地產大王,上了美國權威的福伯氏財經雜誌封面的安重亮,就曾對浩梅說:“阿梅,你是看著我們這批人出身的了,無事不可談。”寶隆銀行與金融集團的董事長李善舫也很認真而慨地說過:“阿梅,相識於我偽的朋友不多,你是其中一人。”樊浩梅把這些話聽在耳裡,記在心上,不無動和慨。
她相信這班大亨對她說的話是真心的。
最主要的理由是,浩梅只不過是一個默默地在這層舊唐樓內為他們提供指壓服務的平庸女人。他們犯不著討好她。
多少年以來,這班理萬機,千人敬萬人捧的大亨,習慣一躺在樊浩梅的按摩上,耳畔聽到那部陳年空調機發出“咯咯咯”的聲響,就會安穩地睡去。不只是浩梅的上乘指壓功夫了得,且因為他們覺得置身於一個安全的環境之中,備受體貼照顧,不必擔憂這種享受是有著形形的附帶條件的。
捌梅的服務,帶領著他們走入時光隧道,回去舊時簡樸舒適的子,讓他們有信心,當自己擁有世界上難得的財富與權勢之同時,並沒有失去人生最寶貴的溫情和友愛。
當大亨們左顧右盼都是奉承的嘴臉、耳畔都是討好的說話時,他們珍惜著一種平等公道的往。
幾乎人人花在他們身上的功夫,都要索求超值的回報時,驀然回首,發覺不貪不謀、安份守己的樊浩梅,簡直驚為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