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第2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看,我這裡有些他們的照片。”緊靠著咖啡壺的地方有個木製托盤,上面有個破舊的牛皮紙信封。佛提妮打開它,裡面的相片全滑到桌上。有些照片跟火車票一樣大小,另外有些跟明信片大小相仿。有些是光面的,還帶一圈白邊,其他的是啞光的,所有照片都是黑白照,一些褪看不太清了。許多都是在還沒有快照的年代裡去照相館照的,照片里人們的僵硬姿勢讓他們看起來遙遠得有如彌諾斯國王。

第二章(4)阿麗克西斯注意到的第一張照片裡的人她認識。照片上是母親和那位穿‮絲蕾‬衣服的女士、銀灰頭髮的男人站在邊。她把這照片拿起來。

“那是你姨外婆瑪麗婭和姨外公尼可拉斯,”佛提妮說,語氣中有一絲明顯的驕傲。

“這張,”她說著,從那一堆照片底下出一張很殘破的照片“是你曾外婆外公和他們兩個女兒照的最後一張合影。”她把那張照片遞給阿麗克西斯。照片裡一男一女同樣高,不過男人的肩膀要寬些。他一頭黑光滑發亮的頭髮,上的鬍鬚修剪得整整齊齊,長而的鼻子,儘管因為照相的緣故他做出很嚴肅的表情,眼裡還是盈滿笑意。他的手與身體比起來,似乎大很多。身旁的女人很苗條,長長的脖頸,異常美麗;她的頭髮編成辮子盤在頭上,笑得那樣燦爛那樣自然。坐在他們前面的是兩個穿著棉布裙的女孩。一個很結實,濃密的頭髮披在肩上,眼睛斜瞟著如貓一般。頑皮的眼神,豐滿的嘴,沒有笑意。另一個女孩編著整齊的辮子,容貌更緻,當她衝著照相機笑時鼻子微微皺起。她瘦得差不多像竹杆,在兩姐妹中長得更像母親些,這個女孩雙手溫柔地放在膝上,一付嫻靜姿態,而她的姐姐兩手叉抱在前,盯著照相的人,好像蔑視著他。

“那是瑪麗婭,”佛提妮指著那個微笑的女孩說。

“這個是安娜,你的外婆,”她說,又指著其他兩人說“這是她們的父母,伊蓮妮和吉奧吉斯。”她把照片攤在桌上,偶爾一陣風吹過,輕輕吹動相片,好似帶給它們生命。阿麗克西斯看著這兩姐妹的照片,從她們還是抱在懷中的嬰兒,到小學生,然後到年輕姑娘,到那時候只有父親陪伴她們了。還有一張是安娜和一個身穿全套克里特傳統服裝的男人手挽手照的。那是張結婚照。

“這一定是我外公吧,”阿麗克西斯說。

“安娜看起來真的好美啊,”她羨慕地說“真的很快樂。”

“嗯…散發著年輕的愛,”佛提妮說,聲音裡有一絲挖苦之意,讓阿麗克西斯很吃驚,她正要繼續盤問下去,另一張照片浮出來,引了她。

“那看起來真像我媽媽!”她叫道。照片中的小女孩有著與眾不同的鷹鉤鼻,甜羞澀的笑容。

“確實是你母親。她那時一定才五歲。”就像任何家庭影集一樣,隨意拿張照片,只能講述一些零碎片斷。真正的故事只有那些不見了的相片才能講出來,也許本就沒有照片,決不是這些仔細框起來,或整齊地保存在信封裡的照片能講述的。阿麗克西斯明白這一點,但至少她看到了這些家族成員,這些母親長期保密的家族成員。

“故事從要布拉卡開始,”佛提妮說。

“就在我們身後,那邊。那是佩特基斯一家住的地方。”她指著遠處角落裡的一所小房子,離她們坐著品咖啡的地方僅一箭之地。那是座破舊的房子,刷著白灰。在整體搖搖墜,卻十分人的村莊裡,那房子和其他房子一樣破敗不堪了。牆上的塗料在剝落,還有百葉窗上的也是。自從阿麗克西斯的曾外祖父母住在這裡以來,就時不時重新粉刷,用的是明亮的淡綠,在炎熱裡剝落、開裂。陽臺就建在門道上方,陽臺上放著幾口大甕,裡面種著火焰般鮮紅的天竺葵,瀑布般垂下,彷彿想從雕花欄杆中逃離一般。大甕的重量壓得陽臺往下陷。這是典型的克里特民居,過去幾百年來,這種房子建了又建。像那些沒受到大量遊客蹂躪的幸運村莊一樣,布拉卡是永恆的。

第二章(5)“你外婆和她妹妹就是在那裡長大的。瑪麗婭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只比安娜小一歲。她們的父親,吉奧吉斯,像許多當地人一樣,是個漁夫。而他的子,伊蓮妮是位老師。實際上她真的遠不止是位老師——她還管理著當地的小學。學校就在通往伊羅達的路上,那個小鎮你一定經過過,是來這裡必經之路。她愛孩子——不只是她自己的女兒,而是班上所有的孩子。我想安娜覺得很難接受。她是個佔有慾很強的孩子,討厭與別人分享東西,特別是她母親的愛。可是伊蓮妮慷慨無私,無論是自己的血,還是學生們,全都傾注了足夠的時間。

“過去我總假裝是吉奧吉斯和伊蓮妮的另一個女兒。我老是住在他們家;我有兩個哥哥,所以你可以想像我家與他們家有多大不同。我母親薩維娜,對此並不介意。她和伊蓮妮從小就是好朋友,從很小時起每樣東西總是兩個人合著用,所以我想她並不怕失去我,也不會為此著急。實際上,我相信她總幻想著,希望安娜或瑪麗婭最後能嫁給我的哪個哥哥。

“我還小時,可能在佩特基斯家的時間比在自己家的時間還多。可是後來情況變了,不久,瑪麗婭和安娜經常住在我們家。

“那個時候我們的遊樂場就是沙灘,小時候,我們都是在沙灘上度過的。沙灘是變化無窮的地方,我們從不會覺得悶。從五月開始,到十月初,我們每天都會去游泳,晚上睡覺時,砂子從我們腳趾縫間漏到單裡,難受得睡臥不寧。晚上我們自己釣黑鱸,一種小魚。清早,我們去看漁夫們打到的魚。冬天水漲得很高,總有些東西給衝到沙灘上,讓我們查看揀拾:海哲、鰻鱺、八爪魚,有幾次還看見烏龜一動不動地躺在岸上。不管什麼季節,天快黑時,我們就回安娜和瑪麗婭的家。一進門,熱乎乎的糕餅香味就撲面而來——伊蓮妮為我們做好了新鮮的酪餅。到睡覺時,我常常是一邊慢慢啃著酪餅一邊爬山走回自己家——”

“這種成長經歷聽起來像田園詩般美好,”阿麗克西斯嘴說道,陶醉於佛提妮描述的美好的、仙境般的童年。但是她真想知道這一切怎麼結束的。

“伊蓮妮怎麼會得上麻風病的?”她陡然問道。

“麻風病可以離開這座小島嗎?”

“不行,當然他們不能離開。正是這一點讓這座島如此恐懼。本世紀初,政府宣佈將克里特的所有麻風病人隔離在斯皮納龍格。一旦醫生確診他們得了麻風病後,人們就得永遠離開自己的家,去那座島。那裡被稱作‘活死人之地’,沒有比這更恰當的描述了。”

“那時,人們想盡一切辦法隱藏自己的症狀,主要是因為確診的後果太可怕了。伊蓮妮很容易受傳染,得上麻風病。但她對從學生身上傳染麻風病的危險毫不在意——要她不跟學生們坐在一起去教他們,她做不到。如果一個孩子摔倒在滿是灰塵的場上,總是她第一個把他扶起來。後來發現她的一個學生得了麻風病。”佛提妮停下了。

“所以你覺得身為父母的,肯定知道他們的孩子染上了麻風病?”阿麗克西斯不敢相信地問。

“幾乎可以肯定,”佛提妮回答道。

“他們知道,一旦有人發現,他們將再也見不到這個孩子。伊蓮妮得知自己染上麻風病後,只有一種負責的做法——她也採取了這種做法。她要求學校裡的每個孩子做檢查,這樣可以確定染者。果然,一個九歲的小男孩,名叫迪米特里的染上了。他可憐的父母只好忍受著兒子被從身邊帶走的恐懼。但是不帶走的話更可怕。想想孩子們玩起來時的接觸吧!他們不像成人,可以保持一定距離。他們扭打在一起,互相往對方身上倒,一齊壓在別人身上。我們現在知道這個病通常只通過持續密切的接觸傳播,可是當時人們擔心,如果他們不盡快把受染的學生找出來隔離的話,伊羅達學校本身會成為麻風病隔離區。不久他們就找出來了。”第二章(6)“對伊蓮妮來說,那樣做一定很困難——特別是她與學生們的關係那般密切,”阿麗克西斯若有所思地說。

“是的。很糟糕。對每個與此有關的人來說,都很糟糕。”佛提妮回答說。

阿麗克西斯的嘴很乾,她幾乎不再說話,以防張口出不了聲。為打發那段時間,她把自己的空杯子往佛提妮面前推了推,佛提妮再次添滿杯子,又把杯子推回來。當她小心地把糖倒入旋轉的黑體中,阿麗克西斯覺得自己也被捲入伊蓮妮悲傷而痛苦的漩渦中去了。

那是種什麼覺?在家人的注視下離家遠行,實際上是被投入監獄,你最寶貴的一切都給剝奪了。她不但想著那個是她曾外婆的女人,而且也想到那個男孩也一樣,他們都沒犯任何罪,卻被判了刑。

佛提妮伸出手,放在阿麗克西斯手上。也許她太急切了,還沒真正瞭解這個年輕的女子就講了這個故事。這可不是童話,她不可能選某些章節講,將某些忽略掉。如果她太過小心,真實的故事可能永遠也講不出來。她注意到飄過阿麗克西斯臉上的雲朵,不像早晨藍天上的絲絲淡雲,現在是陰沉的,若隱若現的。直到現在,佛提妮猜,阿麗克西斯生命裡唯一的陰暗不過是母親隱藏過去帶來的模糊陰影。它不過是個問號,只讓她晚上睡不著覺而已。她從沒見過疾病,更不要說死亡。可現在,兩樣她都得馬上了解。

“我們去走走吧,阿麗克西斯。”佛提妮站起來。

“等會兒我們讓傑拉西摩帶我們出海——當我們到那邊時,一切都會更合情合理的。”阿麗克西斯正需要散步。母親過往的這些碎片,加上過量的咖啡因讓她有點頭暈,她們從木頭臺階上走下來,來到佈滿小石子的海灘上,阿麗克西斯大口地呼著帶鹽味的空氣。

“為什麼媽媽從不跟我說起這些?”她問。

“我相信,她有她的理由,”佛提妮說,知道有太多的東西要說出來。

“也許當你回到英國,她會跟你解釋為什麼她要這樣保密的。”她們漫步到海岸盡頭,開始爬上石子小路,路邊是起絨草和薰衣草,這條路遠離村莊,風也大多了,佛提妮走得慢下來。雖然她很健康,可必竟已年逾七旬,不可能總是保持以前的耐力。當小路開始陡峭起來時,她走路越來越小心,越來越蹣跚了。

偶爾她會停下來,時不時指著進入視線的斯皮納龍格上的某些地方。最後,他們來到一塊巨大的岩石旁,這塊岩石長年經受風吹雨打,被人用作長椅,磨得很光滑了。她們坐下來,望著海面,風把她們身邊濃密的野生百里香吹得娑娑直響。佛提妮坐在這裡開始講述索菲婭的故事。

接下來的幾天裡,佛提妮用盡心思,告訴阿麗克西斯她所知道的關於阿麗克西斯家的一切——小到童年瑣事,大到克里特島的歷史。兩個女人一起沿著海岸邊的小路漫步,在午餐桌前坐上幾個小時,或坐著阿麗克西斯租來的車去當地小鎮和村莊小遊,佛提妮把佩特基斯一家的往事像七巧板似的一塊一塊攤開在她們面前。這些天來,阿麗克西斯覺得自己越來越成,越來越睿智,佛提妮呢,在重述這麼多她的過去時,覺得自己又年輕了。阻隔這兩個女人半個世紀的鴻溝消失不見了,當她們手挽手散步時,有人還以為她倆是姐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