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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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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的年妃比她小了許多,他雖然猜側兩人不是情人關係,但也不覺得怪怪的。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問出口。她也沒有瞞他,說出實情——“當年我父母在京城被問斬,我和弟弟被髮配邊關。發配路上,押解我們的差宮曾經是父親的手下,因念及父親對他有恩,私下將我們放走,向上享報說我倆在路上遭遇霍亂,都已身亡。本來我應該帶著弟弟替身他鄉,但我不甘心,還是偷偷回到京城。”

“一個弱女子,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如何才能報得家仇?更何況弟弟年幼,尚需撫育,可是京中已無親友可以讓我們投靠。走投無路之對,是那茶樓的老闆看我們姊弟可憐,收留我們住了幾,我趁勢求他收養弟弟,老闆心地善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但我一人依然沒有辦法報仇,思來想去,最快也最容易接近達官貴人們的方法只有青樓一途。”說到這裡,她的眼中不知是苦笑還是淚,“十六歲,我就賣身青樓。第一次接客,因我還是處子,鴿兒向嫖客開價十兩銀子,最終我靠賣身得賞銀七錢。這七錢銀子,我全都給了茶樓掌櫃,只為了他可以對我弟弟更好些。”他聽得心中震動,但表面一如往常的不動聲,問她說:“你弟弟知道你現在的身分嗎?”

“豈會不知?”她然笑道:“小時候他只埋怨我,為什麼要隔好久才去見他一次。後來他大了些,有一次悄悄跟著我去了寒煙樓門口,便什麼都明白了,從此和我翻臉,斷絕了姊弟關係。”

“為何?”她幽幽長嘆,“我家雖然敗落,但終究是替纓世育。這樣的家族中竟然出了我這樣一個青樓女子,他豈能容忍?”

“所以你去茶樓,只是為了看一個本不領你情的弟弟?”花鈴望著湖面,默然無語,那眼角閃爍的淚光比湖水還要晶瑩。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動情,知道她除了在人前笑語人、八面玲瓏之外,還有如此軟弱孤獨的一面。

但她終究沒有讓眼淚輕墜,再轉頭時,笑容重新浮現在邊。她抱起琵琶坐在船欄前,問道:“王爺,想不想聽我唱一曲?”他愜意地坐在她對面,摺扇輕揚地笑應,“好啊。”輕攏慢捻,琵琶聲響,那是他平生聽過最美好的琴聲、最動人的歌喉,但唱出的,卻是最憂傷的心情——“一答紅傷,一葉落香,一枝幽蘭對抖陽。瑤花多怨,臨求影雙。澗邊碧草蟲,明月夜,空谷獨芳。曉雲開,照花清絕,一湖微潤光。問去年此對,點點鵝黃,飛予何方?東風道不知,一徑蒼涼。雖羨人間,只悄對,煙雲茫茫。平生恨,知音難覓,夢中游瀟湘。”聽她唱罷,他才知道,他以傾國傾城的牡丹比擬她,她卻甘願做沒沒無聞的空谷幽蘭。

平生恨,知音難覓,夢中游瀟湘。

在她心中究競搏住了多少真情、多少嚮往?

那一刻,他走到她身邊,連人帶琴抱在懷中。他知道她不需要任何甜言語的安,她如他一樣孤獨寂寞,所渴求的,無非是一個可以棲身之地,和一個可擁抱之人罷了。

但,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縱然攬臂懷中,卻再也不能碰觸到那個人了。

但,她的呼彷彿就在耳畔迴盪,她的氣息,他閉上眼都能回憶。

她怎麼可能不在了?怎麼可能?他明明好像還能聽到她的心跳,聽到她的笑聲如鈴…

“一獸紅傷,一葉落香,一枝幽蘭對斜陽…”猛然間,藉著水波,一陣陣音遠遠地飄蕩而來。他徵住,以為是自己的回憶產生了幻覺。但是漸漸的,那聲音還在飄搖,且越來越加清晰。

“問去年此時,點點鵝黃,飛予何方…”朱成淵霍然站起,急迫地撲在畫舫四周的船欄上,尋找著歌聲傳來的方向。

與歌聲同對飄搖而來的還有琴聲,並非琵琶,而是古箏,但這曲調,卻與他記憶中的幾乎一模一樣!

“這詞我從未聽過,是你寫的嗎?難怪,那些自視甚高的文人墨客都奉你為才女。”當年他如是慨。

她的臉上卻並未出得意之,只淡淡道:“是飄零之人的飄零歌罷了。這樣傷情之音其實我並不喜歡唱與人前,只是偶爾客人也會喜歡與我談點傷奉悲秋的矯情罷了。”

“這詞是你的舊作,還是剛才一時興起的新文?”她笑了笑,“信口胡了兩句,王爺聽得不順耳,我以後不唱就是了。”

“不,我喜歡聽,尤其喜歡你只唱給我一人聽。”他托起她的下顎,雙擦著她的辮,舌尖引逗著,“何必說什麼『手生恨,知音難覓』的,本王不就是你的知音?”真真假假的情意,暖昧擦撥的‮情調‬,讓他們當時都沒有再糾纏於這個話題。此後他的確沒有再聽她唱過這闕詞給別人聽。

但現在,唱這闕詞的人又是誰?

終於,他看到一艘畫舫,盪悠悠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大約十幾丈的位置,正與他的畫舫相對而行,擦船而過。

畫舫上亦有燈火人影,但因為船市都已放下,所以船上的情形看不清楚。

他心頭盪,擾如烈火烹煎,又似波濤洶湧,恨不得一步跳到對面那艘船上,將那彈唱之人揪出來看個清楚。

“調轉方向,追上那船,”他大聲喝令船!,讓本來正準備靠岸的船工嚇了一大跳。

許成義站在船邊正要上岸,因為朱成淵這聲喝令,船舷又驟然離岸七、八丈開外,本上不去。

他又是生氣又是奇怪,回頭看衛王爺手指的方向是前面另一艘畫舫,便問道:“那船上有王爺要找的人?”朱成淵只怒視船工,急促地催,“快點!追上那船,本王另有重賞!”船工一聽有重賞,頓對振奮起神,幾名船工同聲吃喝著,划槳搖榕,掉頭追向那艘畫肪。

許成義一眼看到那畫舫上飄揚的三角旗子,說道:“那似是崇德王的家船。王爺若要找崇德王,明上朝就可以見到了,何必急在一時?”

“崇德王?”朱成淵聽到這名字對,不由自主地擔緊了拳頭。

崇德王是他的堂叔,但兩人平素沒什麼往來,只有點頭之情。在堂叔家的家船上,為什麼會有人彈著花鈴的曲子,唱著花鈴的詞?

這是一個冷酷的笑話,無意的巧合,還是…上天憐賜的奇蹟?

崇德王家的畫舫停在岸邊,一名身著綠襲的俏麗女孩兒笑眯眯地掀起船市向外望去,“紫君,都這麼晚了,你今晚不如住在我家吧,也免得王爺怪罪下來,又讓你平白挨一頓數落。”半卷的竹市之後,紫衣少女靜幽幽地坐在那裡,雙手猶自按在古箏上。

“我若是去了你家,只怕王爺也會生氣的。”綠衣少女反身拉住她的手臂,笑道:“你怎麼病了一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先不說這琴棋書畫從哪裡學來的,對王爺的稱呼都改不過來。沒關係,你今晚就住在我家,我差人去給王爺送信。他看在我家的面子上,不會說你的。事實上,不僅不會說你,說不定還要高興呢。”

“為什麼?”紫衣少女靜靜地看著她。

她眼睛一眨,“你真的不記得了?你生病之前,王爺不是在和我爹商議,想讓咱們兩家朕姻嗎?”

“聯姻?”紫衣少女疑惑地問:“是要你嫁給誰?”

“什麼我嫁?是你嫁,讓你嫁給我三哥啊!”綠衣少女拍了一下她的肩,無奈地說:“好吧好吧,你既然都不記得了,那我講給你聽。我三哥羽傑,去年秋天曾經去你家拜訪,對你一見鍾情,回來後就向我爹提出想向你求婚。但因為你爹是王爺,我家只是普通的商賈,身分有些懸殊,所以我爹就一直沒敢去找你爹談。

“這一年來,因為戰事,你爹崇德王有許多外放的買賣賠了錢,嗯…反正就是傳說王府最近的開支不大便利,你爹主動找我父親議起結親的事情,我看也許用不了多久,這事情就能談成了。”

“哦。”紫衣少女的手指一撥琴絃,似笑非笑道:“女人的命總是要控在男人的手裡。”綠衣少女睜大了眼睛,“你這話…真是奇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自古以來不都是這樣教育咱們女人的嗎?你以前常跟我講做女人要三從四德,怎麼現在說起來倒是陰陽怪氣的口氣。

“好了,船都靠岸了,你就去我家吧,我家中還有很多好玩的可以給你看。你上次不是說想玩九連環?我那裡有一套竹編的九連環,可難解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挽著紫衣少女的手臂下了船。

突然間,兩人面前有人影一閃,一個人靜幽幽地檔在她們面前。

綠衣少女嚇得輕呼出來,滇怪道:“是要打劫嗎?你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朱成淵就站在她們面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兩人。

這兩名女孩兒,一個明豔,一個靜謐,他都不認得。他深一口氣,拱手問:“驚擾到二位姑娘,想請問二位,剛才撫琴唱詞的是哪位?”綠衣少女挑眉道:“憑什麼告訴你?”他看了她一眼。如此飛揚跋扈的氣質,出身非富則貴,那種清靜幽遠的琴音必然是她彈不出來的。於是,他將目光投向旁邊的那位紫衣少女——太過纖瘦的身材,彷彿隨時會乘風而去。巴掌大的小臉上,五官纖柔,唯有眼捷低垂,蓋住了明眸下的光彩,讓他看不清她完整的面容。即使如此,他也可以失望地斷定,這兩人中沒有一個是花鈴。

是的,花鈴去世後,他重金賄略了獄卒,將她的屍首運了出來,埋葬在城郊的清風嶺下。那裡山清水秀,是她最喜歡的風景。

他親手將她抱入木棺之中,親眼看著她的棺木下葬,親自扶碑墳前,他親眼確認了她的死亡,連她冰冷的屍體他都碰到了,為何又會在這月夜之下,誤以為她魂兮歸來?

極大的失望讓他沒有再追問下去,輕嘆一聲默然轉身。

綠衣少女好奇地望著他遠去,拉紫衣少女的手道:“紫君,你看這人是不是好奇怪?可是,長得真俊…咦,你的手怎麼這麼冷,都是冷汗呢。”紫衣少女緩緩揚起臉,視線可及處,那道背影已經漸行漸遠。燈火閱珊之處,他孤獨的影子被映得很是蕭瑟,揪得她心裡一陣陣疼。

為何向來目中無人,狂傲放肆的他會變得如此消沉?

剛剛他開口發問時的急迫和卑微,讓她幾乎錯覺地以為他在追尋的是一個讓他深愛的人。可是,怎麼可能?

衛王朱成淵,你不該是那樣的人啊,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退了朝,被皇帝朱成霄罵得灰頭土臉的朝臣們三三兩兩的結伴往外走,崇德王朱景明正在和戶部詩郎小聲說著話,後面突然響起朱成淵朗的笑聲。

“都說咱們朝內的臣子們是多麼清廉,我看也未必。昨天我在蔚然湖上看到那麼多的畫舫,每條畫舫上都有自已家的旗子。本王要坐畫舫,還要花錢租呢,養一艘畫舫的錢,一年也得一兩萬兩銀子吧?這些畫舫的錢都是從哪裡來的,是不是該查一查?”朱景明聽得心裡一驚,回頭笑問:“成淵最近是怎麼了,還不夠辛苦嗎?我那艘畫舫是先帝賞賜的,是不是得和你報備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