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哢得人人坎喜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而商人富賈對於腐敗的體悟猶在文官之上,最終文官亦非其對手,拱手出大權,自甘為腐敗集團的一環,共同追求更平穩安定的腐敗。
死若有知,陶元崢該要氣得從墳墓裡跳出來罷?每每想像陶五連腸子都要悔青了的模樣,總能令老人嘴角微揚,連幽冷寂靜的謫居地竟都變得有些可愛起來。
老人與其畢生的政敵一樣,都對貪腐的官僚深惡痛絕,卻不得不承認,由乘羨派領導的腐敗之“和”是王朝自來未有的文明安穩,起碼權力嬗遞時已不怎麼死人了。在任逐桑入主前,幾位中書令的更迭都平和寧靜,枱面上下未染血腥。
考慮眼下政治氣氛的微妙變化,老人決定任一回,將遲鳳鈞的卷子放入第三甲──起碼給個“同進士出身”罷,他心想。
相較於躍然紙上的才華與熱情,也不算太委屈了。孰料初登大寶的小皇帝吃錯了藥,無端端發起雞瘟,竟將五甲試卷看了遍,在崇安殿上,當著文武百官之麵點了遲鳳鈞,對他那篇《礎汗風壯策》讚不絕口,信捻來,居然分毫無錯,也不知反覆讀了幾回,能牢記如斯。
出身寒門的遲鳳鈞,當年遠比此際更清瘦蒼白,卻不見一絲退縮,抑著興奮雀躍,對皇帝的垂詢應答如,君臣二人甚是相得,滿朝文武不
變了臉
,滿背汗浹。
一瞬間,老人意識到自己鑄下大錯。獨孤容的兒子毫無乃父之風,是個不折不扣的草包,竟把老子拖命留下的江山棟樑,視為眼中釘中刺,未及親政,已動了烹犬折弓的心思。
遲鳳鈞的文章好壞他未必真看得出,怕是一字一句都說到了心坎兒裡,恨不得文武百官都作如是想,為他獨孤皇室一表忠忱,拔了天下四鎮,宇內歸一,成就伯父、父皇都沒能完成的偉業。
他早該在小皇帝傳抄《東海太平記》時發現的。獨孤容駕崩未久,連“順慶”正朔都未更換,大學士們議定了新帝的年號“承宣”以及獨孤容的太宗廟號,科考、稅役等亦按遺旨如期舉行,除皇室須守孝三月,誰也不許放下手邊工作,以免誤了國家大政。
小皇帝即位後不得大赦,因他已死的皇帝老子不許。為防讒佞,這道令白紙黑字寫進了遺詔,連同限制登位大典的花用,以及新帝須何時立後、立何人為後等事宜,錄了滿滿幾大卷。說是遺書,都快追上一部法典了,也難怪小皇帝心裡不舒坦。孝期一過,獨孤英便迫不及待,大張旗鼓傳抄他老子前半生頭號政敵的史作,彷彿預告一般,起用謫居既久的老人主考,很難不認為是報復心使然,藉此一吐怨氣。
那是權柄止於皇城御宇、號令只行宮娥內侍,國政機要無以預聞,有志難伸蠢蠢動的躁鬱與
進。
可惜這孩連該拉攏誰都不明白,就像他完全不懂這樣拔擢一名寒門舉子非但無益於理想,只徒然置其於刀鋸鼎鑊,用不著韓閥慕容出手,光是追逐腐
的豺狼聞風而至,就能活生生撕了這頭初犢。
“朕喜歡這篇文章!說得好極啦。”上汗
猶未褪去的少年皇帝環視金殿,朗朗說道,怪的是底下官員無一附和,連腦袋都沒抬幾顆。
獨孤英心底納悶,轉念便嗅著了其中滿滿的消極抵制,面倏沉,只不想砸了平生頭一回金鑾殿試的場面──雖然名義上還不是他的科考。這場介於“順慶”與“承宣”兩個年號之間、在記錄上仍屬於太宗朝的國家大典,就像他父皇那揮之不去的陰魂,死後仍不肯放過他,無論怎麼掙扎,總能壓得他難以
息。
小皇帝強抑怒氣,咬著牙一字、一字對老人道:“卿望重士林,言行皆為天下法,且與朕說一說這篇文章的好壞,看做得狀元否。”老人心念電轉,出列道:“回陛下的話,這篇文章自是極好的,陛下慧眼。”獨孤英大喜過望。
“臺丞與朕所想不謀而合,果是本朝的股肱,天賜的相材!來人啊,看座!”──你老子要聽見你這麼說,不你耳刮子才怪!且不論老人屢屢粉碎定王一系的僭位陰謀,彼此間苦大仇深,獨孤容絕不會以“股肱”二字目之,便說他老子不惜開罪整個四郡集團、也要在陶元崢死後拔掉相位的一番苦心,到這兒就算白費了。生子如羊啊,獨孤容。九泉之下,諒必你也難瞑目罷?
“謝陛下。”他老實不客氣坐定,慢條斯理道:“依臣之見,這篇《礎汗風壯策》雖好,惜有若干不是處,點作狀元,恐寒了天下讀書人之心。”不急不徐,由章句訓詁的“小學”一路說到經世致用的大道,將文章駁了個通體穿。
小皇帝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只恨話說太滿,叫他閉嘴已來不及了,切齒咬牙地聽了大半個時辰,繃得渾身力竭,悻悻道:“既然如此,依臺丞之意,誰可做得狀元?”
“一甲文章,臣以為陳弘範最高。遲生可列於二甲首席,望陛下明察。”那個叫陳弘範的非是四郡出身,文章駢四驪六,洋洋灑灑一大篇,華麗處倒比一干四郡舉子更像他們的父兄爺祖。
獨孤英本以為此說將引來四郡出身的大學士不滿,誰知這幫裝模作樣的文蠹連番出列,居然附和不絕,彷彿全收了陳弘範的份子錢。
小皇帝被得暈頭轉向,其中來龍去脈遠超過他所知所想,匆匆結束鬧劇,從此對由新科進士中發掘“中興”的班底興趣缺缺。
不過他並沒忘記在這回的慘痛教訓裡,誰扮演的角最可惡。獨孤英再沒召過老人進京,老人呈上的摺子,看也不看便讓人扔掉。
有鑑於皇帝不能收回成命,他無法叫各級衙署將正傳抄著的《東海太平記》燒燬,只讓燒了皇宮及國子監裡的那兩套──但真正燒掉的只有一套。
國子監祭酒向任逐桑報告此事,在中書大人的授意下隨意燒了套半腐待銷的庫藏差,打發了傳旨監毀的老太監。因老人未舉四郡子弟為狀元,小皇帝沒把氣出在四郡的新科進士頭上。
而莫名其妙做了狀元的文章高手陳弘範,則本沒有可被遷怒的後臺,很快就被氣消了的皇帝視為“班底”在東海歷練幾年縣郡丞即被召回,從此青雲直上,再沒有出過京城。
不論品秩的話,官運比遲鳳鈞甚至比老人更加亨通,是極有為官天賦的一號人物。遲鳳鈞就沒這種運氣了。殿試後的數年間,他成為獨孤英對抗整個國家體制的功曹錄簿,不斷受少年天子破格提升。
然後在新職位上遭到文官集團毫不留情的挾制與打擊。他的政敵新月異,跨越一切朋黨地域的藩籬,端看皇帝這陣子又想找誰的麻煩,但衝撞的結果無一例外以“帝黨”的失敗收場。
獨孤英不乏支持者,且個個十分有力:號稱半個央土的錢囊上都繡有他的名字的任逐桑,明幹練的大太監惠安禛,掌握央土教團人稱“髡相”的果天大和尚,遑論對獨孤皇室十分忠忱的北、東二鎮將軍等。但這些人都不會被稱作“帝黨”除了每天打理皇帝起居的小太監,帝國裡唯一被賦予這個戲謔稱號的,就只有遲鳳鈞。在皇帝徹底對政事失去興趣以前,遲鳳鈞的官場資歷簡直是一場噩夢,歷練過的職位、被賦予的任務充滿不切實際的想像,更多時候則是被當成對“敵人”的懲罰──小皇帝同誰鬧意氣,就把該他的拿走,無論官職、預算或資源,御筆一劃,全將原主兒改成“遲鳳鈞”三字。
只要不到動搖國本的程度,任逐桑多半會順著皇帝的意思,而枱面下的挪移幹坤,自來是中書大人的拿手好戲,總能將派系間的利益糾葛一一擺平,得人人歡喜,沒出過什麼亂子。只苦了遲鳳鈞遲大人。風行平望都的滑稽表演“參軍戲”裡,總有個身穿官服的角
“參軍”專責被另一名喚作“蒼鶻”的藝人調侃戲
,以娛樂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