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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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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花亮了。在迪土尼,天天都是狂歡節,有煙花,音樂,笑聲。

外頭好吵,而我好靜。我真的好快樂。

一個叫如,一個叫中天。那一年那一夜,在迪士尼樂園,如八歲,中天五歲。為甚麼會那麼靜,我想想,如八歲,中天五歲,足足八年,一堆人,好多人,沒有離開過我身邊。每時每刻,我身邊都有一堆人,還有每個人脫下來的衣服,吃完好多好多碟子刀叉,酸掉的牛,末清理的貓屎狗屎:家長會又是我,生會又是我,開車接開車送,聖誕節烤火雞,過中國年炸油角,都是我。到頭來,連一個姓都沒有,叫做甚麼太,如從學校回來問,媽咪,你叫做甚麼名字,你你幾歲了一這是他唯—一次問我,關於我的問題。也沒有等我答,就和中天打起來,爭電腦遊戲機一你兩個別打。我一巴掌,如一巴,中天一巴,說,我叫做陳玉。

我叫做陳玉。他們知道不知道,我叫做甚麼名字,做甚麼。我也曾希望…也曾有…我也曾是個“才華橫溢的年輕舞者”醫生給我一粒糖。他說,你真是個好女孩。

出生我痛了十六個小時。中天出生我痛了二十四小時十六分。

我哼都沒有哼。我父親,公正嚴明。我父親教我,無論你怎樣痛,都要繼續。

如果我不再見到,如中天,我想我會很快樂。

我跟著花車走,煙花亮了又靜。我喝了一杯大啤酒。原來喝啤酒,胡亂說,我親愛的,你真,今晚陪我好不好,這麼好。很無聊,但好自由。

我真的一點都不想念他們。回到酒店,孩子已經睡了,臉孔微紅,睡裡還會皺眉,又會笑,表情真多,指甲長了,明早要幫他們剪。那個在看電視,聽到我回來,也沒看我,只說,我以為你失蹤了,還想去報警,孩子又纏著我,好煩,原來孩子那麼煩。我就先回來。你再不回來,我就自己睡了。榮譽。責任。我父親教我。但沒有愛。

我是個好女孩。好母親。我那麼好,醫生給我獎賞,獎我一粒糖。

榮譽。責任。才華。我一生。

我得回,一粒糖。

“都是因為,我對生命十分幻滅與失望。”

“我想離開。”

“我去了紐約。——那時候,其實細細並不知道,生命的幻滅與失望。

到後來,不說甚麼,說甚麼。我們只是不再見面,並且彼此忘懷。

在狂歡節裡面,有火雞、蝴蝶、鬱金香、馬克思、女巫和收割靈魂者。

火雞:火雞哭了。火雞遊了一整天,又冷又累,又要拖著一個真的舊鋦爐。火雞哭了。拖著火雞的是一隻斑點狗,斑點狗是媽媽,一隻白天鵝,白天鵝腿好多,是爸爸。白天鵝說,鋦爐給媽媽,我抱你。

蝴蝶:枝頭溼溼冷冷的黑葉,是蝴蝶。

鬱金香:夜皇后(藍黑)。明媚(淡粉紅)。去年今,我們還年輕(金黃)。處子有血(白)。請不要忘記波斯尼亞(深紅)。飢餓(鬱金香球)。自由(鬱金香田,野地裡的鬱金香田)。馬克思:和平與愛,又與一個長髮女子,擁抱接吻。想想如果有天堂…在天堂給人謀殺…原來不是馬克思,是約翰連儂。女巫:你的子已經到了——如果我不再跳舞,你還會喜歡我麼?你從來不曾得到自由。自由之不可得…所有人都死了,你還活著。美麗是浮華,而活著就是地獄。你將忘懷三年,記起三年,轉輾不得,三年又三年。

收割靈魂者:他們打鼓。離很遠,已經知道他們來了,魯黑,吹笛,打鼓。他們來的時候,很吵,離去的時候,很久很久,還聽到他們的音樂,好亮的音樂,莫札特,德伏札克,韋第,因此都寫了華麗的安魂曲。一直到我父親的死亡,我才漸漸安靜下來。

下了班還能回到家,實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雖然家變成一個很奇怪的地方。也不是有鬼,但很怪很怪,好像我是鬼,闖進了人間的,普通生活。

我跟著路線圖回到家。我的記事簿有我家的地址。我的房子不錯,有客廳,飯廳,後園,一個雜物房,樓上有兩個房間,家愀都好舊了,牆上掛著中國書法,寫得好端正,但沒甚麼氣味的,我看看下款,不是我父親麼。廚房滿滿的,冰箱滿滿的,打開廚櫃,甚麼調味品都有,連印度咖喱粉都有十幾罐。牆上又黃又黑,鋦爐好舊,這個廚房,一定經常吃——有一個很勤勞的女子,成天在這裡,忙這忙那。我想喝一杯水,冰箱裡,整整齊齊的,有氣的,靜的,有果子味道的,梳打水,倒在冷水瓶的,還在瓶子裡未開的,放得滿滿的。這真是個完美的廚房,我喝完水,也不好意思,將水杯洗乾淨,將桌面抹淨,連我坐過的椅子也抹了抹,拉好。

那個很像我的女子,進來,跟我說,你回來了。我見到她,慌忙站起,說,你好。請坐吧,要不要喝點甚麼。她看了看我,湊好近,皺著眉,說,你不要嚇我。她自己打開冰箱,拿了一瓶汽水,便出了去。

哥哥打電話回來了,說給你寄了一千鎊。她在客廳看電視,邊說。她的哥哥,為甚麼要給我寄錢呢。有一千鎊,都不錯。

為甚麼寄英鎊,他在英國嗎。我問。那女子答,在這裡換捷克克蘭好麻煩。所以他乾脆寄英鎊,免你麻煩。她說。

我心裡有點虛。這樣看來,我在英國了。

我還上班工作,他們會中文麼。不會。我講英語。

如果自由從不可得、最少我可以忘懷,我的一生。

我的世界,好寬闊,好陌生。

每一件事情都是第一次。早上醒來,在鏡裡見到我的臉孔,都好驚奇。

我喜歡上班,喜歡聽電話。很多人打電話來的。不是找我,找一個叫做安德遜太太的。她是個銀髮的女子。我喜歡開車。開車的時候,我將音樂開得好大聲。我不喜歡地車。我喜歡織衣,不喜歡狗。我喜歡速度,不喜歡候診室。我以後都會常常見到你嗎。我又沒有病。他們卻說,我不用去上班了,放病假。

你的藥,令我頭痛又作嘔,我不想吃。

我攤開手,空蕩蕩,連掌紋都沒有。

猶如拳頭,挖得愈緊,手甲刺得愈痛。放開,什麼都沒有。

我側耳聽,沒有聲音。我在黎明之中,見到一張大臉,浮在半空中,是甚麼人,我不認識。

時間並不很長,恍似昨

約好了在京都火車站等。表演完畢,他跟京開會開兩天,然後他來。我在八阪神社求了一支姻緣籤。文的,我又不會看。給一千丹,可以將願望寫竹牌上,掛在寺外。我掛了竹牌。有銀鈴。有紅繩,因此無數的願望,在山谷幽風中飄蕩,但我甚麼也沒有寫。

沒有筆,也想不到有什麼好寫。寺外有泉水,傳說喝了青常留。我口渴,去喝了一口,很清涼。再喝一口。但我知道,時光不長,青或不青,都是虛度,而良好意願,終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