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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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東京前往紐約西北十八準時在疲乏之中,慢慢沉沒。
不要跟我談話。請不要,理解我。不要靠近。
他別過臉去,很久很久沒有醒過來。
他有甚麼話說?我問。沒有,他甚麼話都沒有說。以為他死了,但他沒有死。
他只是叫他們離開,不要靠近。
靠近沒有意思。生存從來就不靠近。所以他說,走開。
到底那一刻,有沒有蚊子咬他。
我很想知道,蚊子叮死人嗎?要多死的死人,蚊子才不叮?咬子叮腐屍嗎。蚊子籲有屍斑的嗎。蚊子叮已經發硬的,蚊子叮微溫的死人吧。蚊子會分辨出,活人和死人嗎?
前年夏天,我去看他。他還說,這裡很清涼,沒有蚊。當時我頭上一圈蚊,我臂上一叢蚊。他看見,道,這兒很清涼,沒有蚊。
棺材擱著,等。
他自己去選的棺材,還會和人講價。
差不多了,他要他們替他洗一個澡。
差不多了。他連醫院都不肯住,說,橫豎都沒救了,省點錢,回家睡。
生無可戀。他自然不戀我,亦不戀其他,他自己也不戀。
相片分好。幾十年前的照片了,我童年的時候,他替我拍了好多照。
唯恐忘記似的,照片背後寫上我的名字,拍攝的年份。
一夜無眠,爬起身,滿面皺紋,我在鏡中見到了自己,皺紋都在眉心。於是驚覺,成天皺眉,自此便成天按著眉心,自我告誡:不要皺眉。
去看老婆婆,七十八歲了,但不,眉心沒有皺紋。原來眉心皺紋,與年紀無關。
我童年時候的照片,手抱著,沒哭,只是,眉頭皺得緊緊的。原來自小如此。
還有我父親在軍校畢業時的照片。我母親去看他,大概二人剛結婚,沒有孩子。二人風華正茂。我父親是個好看的男子。我母親,顴骨好高,好瘦。兩人喜孜孜的拍照,不知道其後有戰爭,貧窮,仇恨和斷絕。
有一張兩個小孩在黑汽車前的照片,不知是誰,而且不會知道是誰,可能是我父母的兒女,我聽過,沒見過的。
生命的由來,父與母,已經完全消失,我的存在,無法解釋。
我的父親死後,我到自由。
一直渴睡,到東京時以為剛離開香港。
在疲乏之中沉沒,並且飛行。
2.睡眠她是那麼的疲乏。眼皮很重,窗外的景明亮飛揚。她想張眼看,我要離開南美洲了,她載著墨黑的太陽眼鏡,我想看看,再看看,小駱馬,也馬,愛柏加,那麼溫柔的眼睛,那麼美麗修長的腳,徜徉在長著棕櫚的原野,南美洲的東岸,烏拉圭歌隆利亞,一個葡萄牙舊殖民城,她說,我想看看,但路程那麼長,從西至東,走了那麼多個世紀,從印第安走到歐洲,從卡卡語到西班牙語,那時候拜,西班牙人征服大地以後就拜黑女處——那個瑪莉,來到南美洲以後,皮膚變黑,生了個瘦瘦的聖子,一樣很黑,很瘦——然後很多很多的血——她睡著了。
北美洲就是南美洲的鏡子影像。北美西岸,靠近岸有海岸山脈,稍向內陸就是落磯山脈。同樣靠西,在南美洲的是安第斯山脈,南美印第安文化的發源地。移民登陸北美,在紐約,然後向西移。印第安人在南美西岸的安第斯山脈,建立了古印加斯王國,西班牙人初發現印加斯王國,稱之為黃金國。當時的東岸即今阿廷和巴西國境,只有零散的印第安部落居住。西班牙征服者法西高·比撒路先征服北部的歌倫比亞、墨西哥,1533年揮軍入印加斯王國首都,古城高斯歌。東岸城市布宜諾斯艾利斯,西班牙統治以後才開始發展,所以是一個歐洲城。
在北美,開拓者,向西去。野西。
而南美,古文明在東。
我在紐約,很久很久都沒睡。到底人可以多久不睡。我從來不知道,可以這麼久都不睡。不睡,反反覆覆,想同一件事。不睡,在火車,眼睜睜的,不讀,不寫,不說話,零零碎碎,想同一件事。不睡,也不餓,伸出手來,想喝一杯水,手一直震,一直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