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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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笑著,著胡貢爺、田二老爺走去。
不料,沒走幾步,他突然到身後探出了幾雙有力的手臂;這幾雙黑的大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他的肩頭、他的衣領,將他向前推,向前搡,使他幾乎難以站穩腳跟。
他聽到了田大鬧野的聲音:“貢爺,二老爺,這裡有個會氣的!”一股帶著濃重的大蒜味的息幾乎使他窒息過去。他掙扎起來,為了擺脫那有辱他尊嚴的推搡、撕扯,也為了擺脫那可惡的大蒜味。
這時,身體的左後方猛然飛來一拳,打在他的腦袋上,將他的眼鏡打落在地上。一塊鏡片破碎了。他顧不得腦袋上的疼痛,拼命掙開眾人,彎下去拾地上的眼鏡…
當他拾起眼鏡直起時,胡貢爺莊嚴的面孔已出現在他面前了…
眼鏡上的一塊鏡片破了一個孔,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槍彈打的,那孔有拇指般細,不太規則,也不甚光滑。另一塊鏡片雖沒破,但卻出現了兩道白的裂紋,裂紋順著鏡片中心的白粉碎點伸展到鏡框的凹槽裡,整個地將陳向宇的視覺扭曲了。陳向宇透過架在鼻樑上的這兩塊遭到嚴重破壞的鏡片,看到了胡貢爺模糊而重疊的形象,胡貢爺在他眼裡像一個不斷晃動的大蝦,貢爺光亮的腦門和搭在前的那條辮子變得非常模糊,有一瞬間甚至在他的視線內消失了。
他注意到了胡貢爺陰沉可怕的眼睛。這雙眼睛裡閃動著一種具有強烈的破壞意識的光芒,使他不能不到一陣陣的心慌意亂。
他有點怕。
他將眼鏡取了下來,用手絹包了一下,放到了西裝的上衣口袋裡,然後又眯起眼睛去看胡貢爺。
胡貢爺從腔深處壓出一股氣,通過鼻孔將氣排了出去:“嗯?不認識我胡某麼?”
“貢爺,這是哪裡的話!年前,鄙人曾隨同我公司總經理李公到貢爺府上拜訪過,貢爺不記得了麼?”貢爺嘴角向上挑了挑,將大嘴裡那口殘缺不全的黃牙展示了一下,冷冷一笑道:“噢,你就是那個臭未乾的混球兒?”陳向宇強壓住一腦門的怒火,恭敬但卻不卑不亢地道:“鄙人陳向宇。”
“你能代表李士誠?代表大華公司?”站在胡貢爺身邊的田二老爺問了一句。
陳向宇點了點頭。
“爆炸的情況你全知道了?”依然是田二老爺在問,問得很和氣。
陳向宇又點了點頭。
田二老爺卻嘆了口氣:“年輕人,不要這麼硬充好漢!須知,此地民風可是剽悍得很哪!公司出了這麼大的事,不是你的肩頭能擔得了的!樓下現在就聚著幾千窯工,他們一人一把,也能把你撕碎!還是說吧,李士誠、趙德震他們躲到哪裡去了?”
“他們在上海。”
“放!”胡貢爺大怒,冷不防揚起手臂,極利索地打了陳向宇一個耳光“剛才我還問過幾個大櫃,幾個櫃頭昨天都看見過他!”
“那,你們就向櫃頭們要人好了!”胡貢爺簡直氣瘋了:“你再這麼放肆,老子就把你捶成泥!”陳向宇沒答話,他默默將手斜伸進懷裡,冷冷看著胡貢爺,準備應付可能危及他生命的事變。此時此刻,他突然覺著自己是那麼軟弱無力,他的機智和膽識彷彿都用不上了。他知道,面前這位貢爺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一怒之下,真有可能要他的命!
他做好了拼命的準備。
然而,胡貢爺卻沒有動手的意思,貢爺依然固執地要找到李士誠:“混賬東西,你給我說,李士誠他們究竟在什麼地方?只要說出來,貢爺我決不為難你!”陳向宇樣子十分懇切地說道:“我的確不知道!昨上午,李公確曾向我講過,要為開拓新井,到上海籌集一筆款子。我想,他是走了,也許是夜裡走的!”
“這不可能!”田二老爺本不相信,白白胖胖的腦袋搖得像撥鼓。
“是的,也許不可能,也許藏起來了,可我確實不知道,貢爺,二老爺,你們是鎮上的名,知書達理,我想,有一點,你們會清楚的,那就是:李公、趙公他們,決不會、也不可能攜資潛逃,即便他們暫時躲起來,恐怕也只是為了避避風,等待政府方面的公斷。”田二老爺有了點滿足,端著圓潤的下巴笑了:“嗯,你這麼說還差不多!那就把一切都端到明處吧!告訴我們,他們現在躲在哪裡?公司出了這麼大的事,死了上千口人,他們躲起來連面都不見,這可有點不仁不義了吧?”
“我委實不知道!”貢爺不耐煩了,手一揮,命令道:“別和這混球兒囉嗦了!先捆起來再說!”擁在陳向宇身邊的田大鬧、王東嶺馬上動起手來,要扭陳向宇的胳膊。這一瞬間,陳向宇幾乎萌發了拼死一搏的念頭,而恰恰就在這時,樓梯口響起一個陳向宇非常悉的聲音:“別動手,你們幹什麼?我在這兒!”竟是李士誠!
陳向宇大吃一驚。
胡貢爺揮揮手,示意田大鬧、王東嶺將陳向宇放了;迴轉身,著李士誠走去。
陳向宇立刻覺出了事情的嚴重。他知道,在政府官員沒有到達、寧陽鎮守使張貴新和他的大兵沒有抵礦之前,公司方面是無法控制局面的!這時若和胡貢爺們對話是極為不利、也是極為失策的!胡貢爺們會憑藉手中的武器,仗著家族勢力,煽動窯工情緒,向公司提出一系列非分的要求,著公司簽字,而公司只要一簽字,一切便都無法挽回了!
李士誠簡直是昏了頭!
不能讓李士誠落到胡貢爺們的手裡!只要李士誠落到胡貢爺們的手裡,大華公司就不會再存在下去了,田家鋪煤礦就算完了!
急中生智,陳向宇悄悄地、但卻是急速地繞過身邊幾個窯工,緊緊跟在了胡貢爺和田二老爺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