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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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呈祥離開一方晴之後,一直在蓮水上游幾個水碼頭之間遊蕩,這裡打幾天短工,那裡當一回腳伕,還幫上灘的船拉過幾回纖。這一帶沒有制傘的作坊,他的手藝派不上用場,而他又不想到別處去,便只好靠力氣餬口了。
之所以不想到別處去,是因這些地方離大洑鎮不算太遠,又都靠著蓮水,有利於他打探一方晴的消息。蓮水上每天都有大小船隻來來往往,只要有空閒,他就到碼頭上和水手們划拳喝酒吃魚扯白話。夥計,你從大洑鎮過來麼?聽到有好耍的事沒?有啊,嘻嘻那事真的好耍,一個大後生在排上洗澡,被一條白江豬拉到河裡去了,第二天才浮起來。不是吧,只聽說過白江豬救人,從沒聽說它害人的,那人死沒?沒死,還活生生的,只是渾身軟得像掉了筋,
氣都被那條母江豬
光了。噢你才曉得呵,這事發生在兩年前,早不新鮮了。那條白江豬要是上了癮,過幾年就要拉一個男人下水的,小心輪到你喲!我巴不得呢,哎一方晴的傘鋪還開著麼?下次想請你帶把傘來,傘鋪裡有過什麼事沒?沒什麼事吧,要說有事的話,就是那個叫梅香的漂亮媳婦肚子鼓起來了。她丈夫呢,回家來沒有?沒跟她扯皮絆吧?沒有沒有,噢,好久沒見過那傢伙了,聽說還在蓮城學唱月琴,那可是個只曉得好耍的角
。
林呈祥不曉得梅香是如何擺平這件事的。他的憂心放下了,卻又有些失落。他是做好準備了的,一旦一方晴發生什麼事,他會趕回去。既然時間過去了這麼久,又什麼事沒有,他似乎就沒有回去的理由了。左手小指上的創口已經癒合,心頭的隱疼卻如沉渣泛起,難以驅散。
一個初夏的中午,林呈祥無所事事在碼頭上閒逛,隨手幫一條船拴了船纜,船老闆便客氣地請他上船喝魚湯。一碗白花花的鯽魚湯下肚之後,他又問起了大洑鎮,問起了一方晴。船老闆近來沒泊過大洑鎮,一問三不知,卻說起一件好耍的事,朋友,你曉得麼,二道疤那個花癲子,被拴在青龍溪城門口示眾呢,鎮長家他都敢偷,嘖嘖,鎮長還兼著保安隊長,有十幾條槍呢,膽子夠大!
林呈祥就沒有心思喝魚湯了,搭了條輕捷的小划子往青龍溪而去。二道疤那樣的漢子,或許會強賣強要,會拈花惹草,哪會做偷盜之事?他想親眼證實一下。說不清道不明,他覺得自己與二道疤有惺惺相惜的地方。船走下水,急如瀉,幾袋煙的工夫,划子就碰到青龍溪的碼頭了。
青龍溪其實是個趴在山坡上的小鎮子,自古便是水陸碼頭,為通往蓮城與漢口的要津。為抵禦土匪侵擾,築有環城的石牆,城門就在碼頭之上。林呈祥跳下划子,沿著碼頭青石階拾級而上,抬頭一看,鮮紅的夕陽懸掛在城門上頭,像是一個刷紅漆的圓斗笠。城門外右側有個石徹的平臺,平臺邊緣靠近懸崖的地方長著一棵一抱的香樟樹,二道疤戴著腳鐐,被拴在這棵樹上。城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很多,卻大多是瞟他一眼,匆匆而過,很少有人駐足觀看。林呈祥來到樹下時,二道疤盤腿而坐,正專心致志地撕著腳板上的繭皮,渾身散發著汗臭。林呈祥咳嗽一聲,二道疤抬起頭,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拍了拍手。
“你哪麼在這裡?”林呈祥做出吃驚的樣子。
“我哪麼不能在這裡?”二道疤反問。
“你,不是這樣的人嘛。”
“你說我是哪樣人?”
“至少,你不會小偷小摸吧?”
“說對了,嘿嘿,我是大偷大摸,狗的鎮長說不出口,就把我拴在這裡,誣我是偷匠!”
“你偷了他什麼東西?”
“我從來不偷東西,我只偷人,嘿嘿,他的三姨太被我偷了。”
“噢…”林呈祥低頭仔細端詳,只見腳鐐已將二道疤的腳踝磨出了血,腳鐐上的鏈子將他拴死在樹上,在伸手難及的樹幹上,打著一釘子,釘子上掛著打開鐐銬的鑰匙。這是青龍溪自古就有的規矩,凡行竊之人,必被綁縛在此示眾,以儆效尤。示眾過後,如有可憐他者,可以取下鑰匙放人,否則他就一直拴下去。
“多久了?哪麼還沒人放你?”林呈祥問。
“才一個夜工,沒多久。嘿嘿,這裡的人膽子小,怕放了我,鎮長怪罪下來,所以呀,看都不敢多看我一眼。都曉得我偷的什麼東西。”
“我不怕,我幫你打開腳鐐吧。”林呈祥說著撿了子,踮起腳去撥掛在樹幹高處的鑰匙。二道疤抓住他的褲腳用力一扯,他的手就掉下來了。二道疤說:“我要想走還用得著你來幫?我一縱就拿到鑰匙了。”
“那你為何不走?不怕丟人現眼啊?”
“我是怕丟人現眼的人嗎?我在等一個人。”
“等哪個?”
“這個與你無關,你要是把我當朋友,就點酒菜來吧,老子肚子餓癟了。”林呈祥便跑進城門裡,買了一隻醬板鴨、一隻叫化雞,用油紙一包,又打了一斤包穀燒,借了兩隻小瓦缽,一併帶到樹下,與二道疤對吃對飲起來。二道疤吃得很快,抓住半隻雞幾扯幾扯,面前就只剩下一堆雞骨頭了。半缽包穀燒一下肚,二道疤滿面放紅光,額頭青筋突起蚯蚓一樣
動不已,嘴巴也多了起來,指著林呈祥定定地說:“我曉得你在外面打
,你是從一方晴跑出來的。”
“我是自己辭工出來的。”林呈祥否認道。
“嘿嘿,你瞞不過我,那天在覃家,我就看出你心裡有鬼。再說我有千里眼、順風耳呢,你的一舉一動我都清清白白。你對夭夭作了孽,你怕出醜,怕惹是非,你就跑了,你真不是個男人,哼。”
“她不是夭夭,她是梅香。”
“我說她是夭夭她就是夭夭,她跟我的夭夭像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她不是夭夭你就可以欺侮她了?就可以丟下她不管了?”
“是她不想再看見我了,我也怕給她惹麻煩,我要知趣一點是不是?你莫光說我,你也不是什麼好人,為了得到一把德國擼子,就去詐覃老闆的錢。你有德國擼子了吧?怎不拿來對付鎮長啊?”
“那東西是對付仇人的,亂使得的麼?我跟人家的三姨太相好了一場,理虧的是我,讓他出出氣也是應該的。哎,你是真心喜歡夭夭嗎?”
“我當然是真心喜歡梅香,”林呈祥更正道,亮出左手的半截小指“你看,我把指頭都剪給她了,我說只要她要,命都可以給她!”
“命都可以給她,那你還怕什麼是非,還怕她的氣話?你硬是蠢死牛,不懂女人。喝完這點酒了,你就走吧,該到哪裡到哪裡去。天要黑了,你在這裡陪我,別人就不敢攏來了。”二道疤吐著酒氣,東張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