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回遙山尋遠水迷離春夢孕靈胎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太沖父女連同半翁、左才一行四人,用陶鉤天風催帆,隔水行舟之法前後行了二十多天,便到了南疆左近的攔江,由此去往天莊尚有千百里途程,沿路山頂雜沓,勢極險峻,多快的腳程也得走上七八天。這還專是翻山,不遇阻隔,如果遇上山洪暴發,野燒驟起,或是毒風惡瘴凝聚不開,便須繞道攀援,不知要延上多少天方能到達,何況還帶有許多行李。莊人每次出入辦貨,都是到川、滇、黔界之處起旱,改走驛路,行至相隔天莊七百餘里的孟王嶺,才穿越山民的樵徑,循著通入莊口的暗秘徑而回。本來己極艱難,全走水路,崇山間阻,直不可能。幸而那一帶山中到處都有清溪大澗,雖然殊途分各不相通,仗著仙法神妙,一到不能通行之地,便由半翁、左才二人前去探覓水道,只船容得下,就把水取回,到了半夜如法施為,不消片刻工夫,便聽船底水聲如雷,一大股洪將船湧起,和自龍一般直落前途溪澗之中,再御風揚帆而行。瞬息百里,快倒是快極了,無奈這條路四人全未走過,只虛擬著方向行走。當時把路走錯,加以山水迴環,有一次走了兩天竟又繞回原處,只得重又探路取水,改道行法。這一耽延,連趕了六七天,還沒望見天莊四圍峰嶺的影子。
這湘玄代半翁與左才同往探路,連翻了好幾座高山峻嶺,不曾遇到一道溪。地勢本就不,那有水的地方又在凹處,不近前看不見,二人縱會法術,只不過走得快些,路仍少走不了。湘玄因見半翁連思家心神不安,船又泊在溪源盡頭,無路可通,登高四望,除原泊處外不見水影,心恐半翁愁煩,特地請老父陪他談論道法和旁門中使用術的行徑為之解悶,自告奮勇代他出來探路,不想尋了半,未見滴水,也未遇到一個人影。眼看遍西,再有兩個時辰便要天黑,年輕好勝,心想丈夫面前誇下大口,第一次出來就沒法代,不又急又愧,便對左才道:“左師哥,今天水路怎的這般難找?
你和李大哥每次出門,至多不過半天,準能把水找了回去。只有一次到天黑才回,可是那次路卻走了不少。我們這時還沒走向迴路,真要是找不到水,我有多羞,拿什臉子見他?他又在想家著急。難道這三二百里方圓的地方會沒一點水?好歹總要尋到一條溪澗回去才好代。天已不早,我們又會法,不怕遇著生蠻野獸。我兩人分路找吧。”太沖因大家雖會武藝法木,但是這一帶山中毒蛇大蟒甚多,不防備時驟起相犯,難於應付,一則多雙耳目要好得多,二則取的水多,行法時一樣飛起,力量卻可大些。一人之力有限,山路崎嶇,萬一遇上險阻,中途潑散,豈不徒勞?多一人多一層後備,反正舟中無事,所以每出均命二人諧行。這次因湘玄初次跋涉,非去不可,雖知她所學法術比左才要強得多,但在老父卵翼之下絕少應用,惟恐又如上年川、陝行舟遇見仇人暗算,愛女心切,總嫌她少不更事,再三囑咐左才:跟定身側隨時留意不可離開。左才如奉了聖旨一般,一聽湘玄說要分開尋水哪肯依從?話又說得切真了些,湘玄怒道:“左師哥,你哪是什麼怕爹爹知道怪你?難道回去我還對他說麼?分明看我年輕,瞧不起人罷呀!本來我不一定分手,為你這一說,我偏分給你看。前面是條橫嶺,左有平原,右是高山,嶺那邊是一座高峰,看過去約有百多里路,我兩人就此分手。水多在低處,還給你一點相應。你往左邊找去,我往右,各自越過那條嶺背,同在高峰之上會齊。愛去不去。你如一同跟我往右去,惹冒了我火,叫你找不到我影子!有水還好,無水死了也不回船,就回也不叫你看出,叫你在亂山中苦找。”到船上還告你一狀。看哪個合適,隨你的便!”湘玄越說越有氣,說完,把手一指左邊,暗中行法,身子往前一縱,便如飛跑去。
左才知她自幼嬌慣,情執拗,有時連乃父也強她不過,說得出做得出。照她辦,只恐違了師命,不依又是不行,還得防她在師父面前使壞,真是左右為難,方喊:“師妹慢些走!我兩人商量商量。”湘玄身形已隱,跑了個蹤跡全無。左才同隨往,又恐自己在明處,她在暗處,看出徒生惡,幹事無濟,想了想只得高聲喊道:“師妹!我都依你就是,只請將人現出,省得到時難找。我在遠處能常看見,也放心些!”言還未了,湘玄果在前面山上現出,見左才惶急之狀,笑答道:“你依我時,我也依你,水尋到快招呼我。一會過了左邊這山,你也看不見我了。快走吧,我都急死了!”邊說邊往前走,左才也飛步朝左近平原跑去。先還一上一下遙相問答,後來越分越遠,連比手勢都看不真切。一會湘玄便越過山那邊去。
左才腳底加勁前奔,也趕到了平原之上。偏生原上深草過膝,林莽密茂,彌望平蕪,一青碧,中間縱有溪,不到近前也看不見。左才既擔心水,又擔心人,一邊飛跑,一邊留神觀聽,直嫌耳目少生了兩雙。又因平素經歷,這般茂肥的草原,相近必有水源無疑,惟恐藏在兩岸深草之間,無心錯過,稍有疑似之處,即奔過去查看。中有兩次,山風吹過竟是聞得水聲潺潺,泉音細碎,就在前面不遠,心中大喜,忙循聲跑過去一看,連趕走了二三里遠,仍是草莽縱橫,更無隙地,再側耳一聽,水聲-瓊,似與前聞相類,比較還要宏密得多,只不見水源所在。四外細一查看,原來前面是一大片竹林,勁節幹雲,因風鳴玉,彷彿水聲,實由非是,好生失望。
第二次又聞泉聲潺潺,就在側面,因首次把竹枝搖動疑作泉聲,先看前面沒有竹林,再趕過去,心還以為這回總該有望,及至行約半里也不見有水,而且前邊地勢漸高,草也不深,有水無水,一目瞭然,離身三二丈平地深草中臥著一古松,輪園蟠-,夭矯如龍,大可合抱,通體長几十五六丈,由生之所直伸到對面淺草之中,蔭被數畝,最低處離地不過數尺,鐵幹蒼鱗,虯枝攫拿,勢俗飛舞,水卻仍是不見。愛那松枝奇古,本心坐到樹上稍歇,略微觀玩再走,繼一-想適聞水聲,莫非又是風吹松響作怪?即止步側耳再聽,偏又風息聲寂,再聽不出。前面地皮都見,哪來的水?方-向又斜對著去路,湘玄已好些時不知所往,急於相見,一賭氣,回身便往前面橫嶺跑去。
走到一看,嶺和右山,似連實斷,中有凹縫可以通行,無須繞行便可從上面越過。
一看嶺後高峰不見湘玄,心想湘玄行甚迅速,自己又屢在途中往復搜尋,多有耽擱,按說她應早到,如若尋到了水,更應放起煙光通知,怎麼既不聞聲又下見人?莫不年幼無知,真個在這個把時辰中間就出了事?越想越怕,不著起慌來,便不往嶺上跑去,徑自穿過山縫往湘玄來路一看,山那邊盡是些個危崖怪石,陂陀起伏,只崖縫中稀落落生著古松,蔦蘿四垂,崖壁上老藤蔓生,大如人股,苔蘚繡合,間有長卉下垂,花如釵股,清馨時聞,點綴空山,地面上石筍怒立,森如巨劍,長短不一,野草都不大見,哪會有什溪澗?四外亂山雜沓,肢陀綿連不斷,不知有多少遠,真個鳥獸絕跡,山花自芳,斜陽紅淨,幽寂無倫,心恐湘玄找不到水,不向高峰越走去卻向旁行,萬一走或出什差錯,怎歸見人,站在斜照中喊了幾聲“師妹”空山迴響,餘音嗡然,聲甚淒涼,彷彿鬼應,細聽卻又不是。心中憂急,萬般無奈,只得行法飛奔,上下盤旋,躥高縱矮,邊喊邊跑,一連越過好幾處小山頭。跑有十來里路,跑到一處峭壁懸崖之下,見崖上藤蔭碧苔中,掛下許多山女用來人的毒草名叫可憐紅的,正開著一的紅紫花,在那裡無風自動,搖搖墜。
左才以前曾隨採藥客幫往邊山中走過,識得此草厲害,紅的尤毒,人聞了立即昏,須要三個時辰方醒,如若和在酒中飲了,能過去三天,人事不知,又可配成媚藥,只有此草之能治。更有一樁奇處,此草天生毒,人一離近數尺以內,得著人氣,花葉皆顫,採的人如不就此連拔下,用金簪將花心挑去,不俟取回和藥,顫過一陣,花片上便出比血還鮮豔的汁水,花也立時枯萎,全無用處,得名也由於此。方暗訝這裡的毒草竟如此厲害,人還隔著兩三丈,便這般急顫起來,可惜現在已跟師父學道,不願再去害人,否則這多難得的貴藥,全採回去賣給山客幫裡,還怕不得個千金重價麼、人中此草之毒,只有草能救,其效如神,何不去花留,多少也可賣些備用?方自尋思,猛想起湘玄尚未尋著,怎倒犯了財?一發急不由脫口高叫了一聲。
正覓路尋找,猛一眼瞥見崖下不遠有一株形似丹楓的矮樹,朱葉繁茂,濃蔭匝地中似有二堆彩影閃動,因看處正對西方斜照,陽光平,耀眼生擷,乍看疑是蟠著一堆錦鱗大蟒。心中一驚,忙往後蹤退丈許,剛在行法防身,定睛再看時,那東西已被他這大聲一喊驚動,展開兩片六七尺長的彩羽沖霄而起,乃是一隻大怪鳥,飛起之時,嗚聲咯咯連叫不絕,只在崖前一片高空中上下盤飛,甚是迅捷,目光如火,映生芒,遠數尺,睹定左才,大有得而甘心之意。
左才原會武藝,近又從太沖學會法,見那大鳥頭戴朱冠,高几及尺,鴨喙鉤吻,兩腳微躇如人臂,一雙烏光黑亮的鋼爪其大如箕,虎頭火眼,禿尾如鋸,身上彩羽若鱗,又緊又密,飛動之間山風大作,颳得樹舞藤搖,滿地沙石驚飛,勢絕猛狠,大有得而甘心之慨。知它不懷好意,仗著有法防身不畏下擊,便取出一隻鏢來照頭打去,眼看打中,吃那鳥揚爪一下抓住反擲下來,打得山石碎裂火星四濺。那鳥也想是知道下邊敵人不是易與,只管怒鳴飛舞,卻不輕下。左才原意將它驚走,見一鏢未中,鳥越怒鳴示威,兀自不退,不怒發,大罵:“無知孽畜,定要送死!”隨使法,又取一鏢往上擲去,左手掐訣,道一聲“疾”便有一溜火光隨鏢而上。正還要制它的雙翼,那鳥想知不妙“-”的一聲長嘯,沖霄直上,撥轉身子,闊翼橫空,疾同電,越山飛去,晃眼不見。
左才料定此烏兇惡害人,必非善類,拼卻舍卻一鏢,方要指鏢引人追去,猛又聽叉的一響,疑心又來了什麼怪東西。忙一注視,首先發現怪鳥伏身之處,地面上樹影參差中隱現出一個人的影子,心中一動,吃了一驚,不顧得再取怪鳥命,一面止法收鏢,趕將過去一看,樹後站著一個少女,伏身橫枝之上,雙手垂搭,軟綿綿其狀若死,正是湘玄。因陽光從身後斜照過來,人影樹影投地上,適才又有那隻殺人怪鳥在側,疑已受傷致死。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也不再顧男女之嫌,急跑近側,抬起她頭一看,面比起來時還要鮮豔,鼻息微渴,雙手溫熱,只是昏,人並未死。先因鳥伏在她對面,還疑噴了毒氣,偶一低頭見她手底下攤著好幾十朵毒草可憐紅,大概不知採法,業已枯萎。料知誤聞花香中毒倒,這才寬心大放,忙即跑到崖下,屏著氣息連拔下兩叢,折去花葉,將那白如玉如藕形似首烏的花剔去浮泥擎在手裡,恰好尋到兩塊被鏢擊裂的碎山石,連鏢拾起,然後將湘玄扶臥地上,用石夾著草,朝她鼻孔一擠,便有一股蛋清般的白漿軋出,點點滴滴落向兩孔之中。知已畢事,一會人即醒轉,趁著空間,再回到崖前。這回有了解藥,只取了兩段草,略微擦破,人鼻孔,雖然辛辣難聞,卻可避去花毒。當下將所有壁上所生可憐紅全數採下,堆了一地,方在折,湘玄已自回生,尚不知就裡,一見左才,忙跑過來問道:“這花又不會活,採它何用?你找的水呢?”這時地上萬花齊顫,遍地殷紅,映著斜陽,分外鮮豔。湘玄一面說著話,覺著又好玩又好看,伸手便要拾取。左才忙攔道:“師妹你不聽話,差點把命送了,你曉得麼?”湘玄聞言,才想起自己過山尋水,近嶺未見,又未見左才報信,心中發急,循著山後往側反身尋找,走了十來里路,口中乾渴,忽見崖花奇麗,方採了兩束到手,又發現左側有一紅葉奇樹,上面生著兩枝黃金的果子,其大如拳,用手一掐,和桃相似,清香溢。起初因未知名,還不敢吃,試拿舌頭一嘗,竟是其甜如,芳騰齒頰,不咬了一口。覺無什異,知是佳果,便兩個都吃下去。吃時那兩束花原擱在樹枝之上不住顫動,湘玄已覺奇怪異常,吃完再看內中一束出許多紅水,花已萎榭,另一束也有紅珠綻,活生香,好看已極。知此花易謝,一會便要殘紅狼藉,委諸泥沙,又憐又愛,情不自順手拿在鼻間一嗅,剛聞到一股奇怪的溫香,忽覺心旌搖盪,面上發燒,眼皮開還合,一縷媚思起自腦後,也說不出是什麼況味,彷彿見半翁站在面前,猛然身情慾墜,百骸皆柔,再也支持不住,心中似恨半翁薄情,不來扶抱,往前一撲,神思便自忽入睡。嗣覺鼻中辛辣,腹奇暖,醒來睜眼一看,人卻臥在地上。方在尋思前事,似夢似真,自己怎會忽然在此人睡,一眼看到左才在前,情切水源,未及細想,便忙跑了過來。
一聽左才說她幾乎把命送掉,不大驚,這才想起適才睡得奇怪,忙問就裡。左才把她誤中花毒幾為怪鳥所傷說了一遍,又指那被鏢擲裂的山石給她看,湘玄方始恍然。
左才匆匆尋細藤將草紮好,回船再行炮製,說:“大已將近黃昏,回去太晚,明早再改道尋找罷。否則近處差不多已然踏遍,再往前即使有水,過了三百里遠,靈符之力也莫致了。”湘玄心終不甘,自己才惹了亂子,多虧左才趕來相救,不便再使子,改用軟語央告道:“左師哥,如尋下到水,怎好意思見人呢,仙人靈符,不是要過三百里才無效嗎?算計途程,還差好些呢。我也不和你強,我們原定是高峰上會齊,並未走到,那峰離這裡又不遠,我也不再多往前走,只走過橫嶺,到了那座峰崖上面憑高下望,看上一眼,有水更好,沒有我也死了心。再改由別的路徑回去,反正會法術,不消多的時候就回船了。”左才聽她繞些彎於,表面似乎委曲遷就,來了還是得依她主見,知強不過,心想到了崖上無水,看你還有何說,與她說好到峰即回,以免師父盼望,一同往前走去。繞到嶺上,四看無水,又往前跑,折過前面山角,再看去路,高山前橫,那座孤峰還在山的側面,上山一看,左邊是亂山雜沓,危徑四出,右邊卻有一條夾谷,層崖幹切,壁立如削,峻險崇高,鳥飛不過,遙望谷盡頭高峰若屏,上豐下銳,比谷中兩邊危壁還要高出一半倍,相去尚有好一段路,湘玄恐左才攔阻,更不則聲,仗著身會法術,一掐決行怯,竟自御風而過,落到崖壁之上,沿崖頂飛跑下去。
左才無奈,只得隨往,到了盡頭,只有那片峰崖,此外更無通路,眼看湘玄人已飛到峰上,心想你要尋水,卻往高處亂跑,尋得到水才怪!不到黃河心不甘,到了黃河又當如何?你這般任胡來,幸是大家都信得過,你本領又比我大,否則孤男寡女荒山同行,出來一大天,這時還不回去,也不怕你老公多心!見那峰太高,上也徒勞,一賭氣懶得隨上,便停了步站在崖壁之上,等候湘玄失望同回。無聊中偶一回望,見落已齊地平,只剩半圓,大逾車輪,紅光四,碧空蒼蒼,略有白雲片片,和天際落霞相陪襯,暮藹浮煙,晴嵐擁翠,空山落,分外鮮明,加以晚風不寒,涼風習習,美景當前,左才雖是人,也覺際稍澄,煩惱悉蠲。方自得趣喝采,猛見嶺那邊來路遠處,似有一條長若匹練的白影映著落浮光隱現而出,蜿蜒閃動,和一條極長的銀蛇相似,心疑來時怎的未見?仔細一看,不由喜出望外,剛脫口喊得一聲“好了”忽聽湘玄也在峰頂上頓足喜叫,高喚:“師哥快來!”左才料她身在高處,必已發現,忙答道:“是水麼?這裡看得更真,你快下來!”湘玄好似奇怪,答道:“我還是轉過峰這邊來才看見,你那裡有崖遮住,怎也看見?還是這裡看得真切,你快來呀!”說罷連催不已。左才暗忖,你多得見,也須往回走才取得水,多叫我費些力氣,何苦來?心雖這麼想,因水已得,甚是高興,多的路都走了,也不在這一點,便行法縱上峰去,方以為所見皆同,指湘玄回看,誰知剛一走近,見湘玄笑容滿面,指著右側峰下面笑道:“左師哥,你看那是什麼?”左才見她所指方向不同,知又發現第二水源,隨手一看己然驚奇,再一端詳形勢,竟喜歡得連聲誇好迸了起來。湘玄笑道:“不是依我,哪得尋到?這峰崖又高又闊,我也是絕瞭望想,無心中往這邊多繞了一步才得巧遇。如在下走,要命也看不見這邊,你是怎會看見的?”左才說自己所見尚在來路,又指與湘玄去看。湘玄笑嘻嘻道:“哪有這個好!不知嶺前的水能通到此不能?這時天還沒有黑透,人家都沒有睡,我們徑去裡邊偷水好嗎?”左才笑道:“這有何妨?聽說莊子的人只有一個會卜卦的,不會法術,我們隱身入內,怎看得見?”湘玄喜道:“你說得對!此刻就去,索偷他平山湖上的水回去,回船也不和他說實話。只說水太艱難,我們尋了一整天才尋到。今晚行法,這不足三百里的途程一夜飛到。我著他去睡,由我一人駕舟,等到明早忽然落到湖上,叫他又驚又喜,有多麼好!”左才只叫事前不要瞞了師父,湘玄應允,遙望下面有人走動,恐被看見,忙即行法,連左才身形一同隱起,往右側峰下廣原之中飛去,徑往平山湖邊取水去了。
原來這一帶峽谷峰壁,正是林璇、餘獨、筠玉等一行初進天莊萬柳山場的入口處,左才所見嶺前大溪,也便是雷行捷遇見飛兒行浴之處。當初未經野燒地震,形勢大殊,那片峰崖無殊莊後屏障,全仗它與世隔絕。莊中出口只有暗秘徑一條,此外別無通路,又當莊後,休說半翁年少,連莊上老人也絕少有人走過。重山外阻,危峰作屏,不能稍窺內中景物,所以半翁離家漸近,毫無覺察。左才先和湘玄分道,如若見水,也不過半夜中飛船到此。水源雖然與莊中相通,無奈盡頭處是幾條極細的瀑布由石縫中而出,絕壁前橫,船行到此必疑無路。半翁又想將船引到離原來出口相近的大溪之中,不知路轉峰迴,見水即渡,無心中繞行到莊後,一個不巧錯過那條峽谷,再一誤尋到他處之水,勢必越引越遠,不知要繞行多少冤枉路才行到家!幸是左才心,又不忿湘玄不聽人勸,先見那條大溪,本是又斜又彎,前半截左才與水平行,因地上草莽太密,相隔還有數十丈遠近,路徑既生,心思復亂,觀察不到。第一次明明聽得水石潺-之聲,偏生方向略差,沒找到溪中多石之處,到的正是溪平靜之處,身已臨近,卻為那片竹林所誤,把清泉奏響當作了風竹聲,以致近卻步。第二次風吹水響,又復身臨切近,初要由深草中再往前走兩丈來路,就到溪邊,無巧不巧,溪這邊偏又生著一株古松,橫溪而臥,直伸到對岸老遠,對岸的地勢斜高,草稀且短,可睹地面。左才神為松移,只想對面無水,卻不知溪隱松下。如照他初意,坐在松上略息也好,偏又惦著湘玄。
般般湊巧,以致全都錯過。湘玄因見四處無水,總以為前行或有希望,不論是山是地,一味往前,行上崖谷,已知無望居多,因峰壁甚高,可以遠望,上去一看,一邊是峽谷來路,一邊是亂山,石骨如洗,草樹皆稀,哪會有水?又沒法再和左才說找水的話,方難受得哭,不願回去丟臉,試往右側繞去,無心中往下一看,首先發現的是林、、餘三人所經一條通向莊中的草原大道,柳樹成行,芳草如茵,山花競豔,紅紫相間,為人山以來所僅見,已甚驚奇。再一望到草原盡頭清溪如帶,通以紅橋,益發驚喜。更望到最前面,竟是垂柳千行,暮煙中湧起一片綠霧,分明與半翁所說的萬柳山場一般無二。
湘玄雖未到過天山城,因與半翁相處數月,閒中無事,常把故山景物當作談笑之資。
一個想博小歡心,一個又愛問,此次舟行,半翁去家近,更把莊中美景說得淋漓盡致,鉅細不遺。湘玄也因自己不久便是這個天福地的主人,全都記在心裡。”地震前峰屏未倒,湘玄立身其上,比林、,餘三人格外看得真切,越看越覺山原泉石,楊柳樓臺,不時又見男女往來,無一處不與半翁所說相似,斷定必是天莊無疑。
否則山民之區,荒山異域,絕無如此仙源無殊的勝景。這一喜真個非同小可,當下同了左才隱身飛人,照半翁平所說循溪飛馳,一會便到了白龍瀑下,只見危崖百尺,銀瀑斜飛,寬達十丈以外,水勢洪大,聲如雷吼。飛身上去一看,當中一片大湖,水平如鏡,直到近崖口處方始急而下。環湖四周,崖口前面略缺外,盡是平疇綠野,人家水田,到處白光片片,雲影相接,湖心輕舟容與,約有七八隻打槳往復,時聞嘯歌遙相應和,有兩隻最小船上,一前一後各坐著兩個短裝袒臂,年約十多歲的童子,手執鐵槳,舟追逐,環湖而行,正追到崖口急之處。湘玄左才這時已然飛到湖邊岸上,心裡落實,貪玩奇景,取了水還不捨就走,見小舟就要順下逝,直落十餘丈,前舟臨險,後舟又復繼至,舟中小童還在譁笑不已,正替他擔心,想行法將舟挽住。
就在這危機一瞬之中,忽聽舟中童子齊聲吶喊,舟忽止而不前。定睛一看,舟中四柄鐵槳已運得和轉風車一般,迅而有力,相隔崖口不過丈許,全湖的水齊向此處匯落,崖口陡斜,水何等迅急,竟把二舟催動,一任洪波奔由舟尾中分,繞著舟舷急馳而下,鐵槳翻花,打得水花四濺,小舟直和定在水面一般,才知四童身負絕技,有心戲水,無怪湖中諸舟和岸上人家視如未見。方自嘆絕,二舟彷彿手力不濟,鐵槳微頓處,小舟便順往前一滑,眼看離崖口不過三尺,勢非下落不可,倏地和巨魚潑一般,不知怎的一來,竟向斜刺裡一橫,乘著水往舟上橫推之勢,略又往崖口退近尺許,鐵槳二反二正同時並舉,在水中只一撥,二舟雙雙掉轉頭來,緊跟著八槳齊飛,逆上駛,其疾如箭,眨眨眼的工夫,已劃入湖心平波之上,向一舟挨近,唱起歌來。
當舟掉過頭來時,舟尾已及崖口,湘玄、左才以為今番萬般無救,方在頓足嘆惜,不料它並未下落,反倒上駛,大出意外。說時遲,那時快!連掉頭帶回舟,二人驟出不意,竟沒看出是怎樣掉回來的,二人才知天莊果不尋常,連小孩也有此身手,歎服之極,不雙雙脫口叫了一聲“好”二人立的地方雖在湖濱僻處,可是湖中游船有兩三隻相隔甚近,內中一隻首先聽到,船頭上站起一個古衣裝的少年,朝崖口這面看了一眼,便即高喊“湖中游船全都過來”一面拾起地上一支鐵蕭吹了一陣。
湘玄聽那少年蕭聲奇特,與眾不同,雖不明白用意,已知自己喊走了口,方啟行,湖中連那童舟共是九隻,已向少年舟邊聚攏。蕭聲住處,沿湖人家紛紛跑出,各持弓矢兵刃,齊聚湖濱。少年二次又將蕭聲吹動,岸上人群中便有兩名壯漢取出一個形如牛角的樂器放在口邊鳴嗚吹起,聲甚淒涼,頗似邊前。吹沒幾聲,湖崖十全莊四方八面都有同樣的前聲吹動,相次應和,其音頗有節奏,調頭不一,彷彿似傳警之象。同時湖中平添了無數小舟,來往如織,槳聲四起,也不知從哪裡搖出。
二人料是在作防禦之策,因見少年以蕭聲指揮進退,井井有條,岸上男女各持器械,動作如一,絲毫不顯著慌,甚是整齊。加以瞑悽,煙水蒼茫,水陸兩處的人都似如臨大敵神氣,越顯得沉雄威武,殺氣騰騰,自恃隱了身形去便去,不會被人看見,滿想看會熱鬧再走,行又止,不料這一耽延,幾乎將身陷住,丟了大人。先是七八處前聲忽然同音齊奏齊止,湖中數十隻小舟也都七橫八豎各自停住。少年方始站向船頭,向眾喝道:“我們在此隱居數百年,並無人敢來騷擾竊探。適才有兩外人口音喊好,如是正人君子,必從人口扣門相訪。就便他和趙莊主的朋友一般是個異人,來自空中,也應公明相見,怎會如此鬼祟行徑?定是妖人鬼怪來此圖謀不軌。我已向趙莊主和全莊人等報警,各地奇門陣法已都布好,無殊天羅地網。至多能隱形潛跡,躲得一時,想要逃出,翅難飛!少時只等少莊主一到,定然自行落網。發聲之處就在白龍瀑口湖岸左近,四處相隔最近,可領一隊人搜去,不問他是人是怪,拿碧焰銑打他好了。”說罷,便見左側一箇中年壯士應了一聲,帶著三十多人向身前走來,看神情和走的方向,似在尋覓,並未看見自己。
湘玄終恃彼明我暗,還再看下去,左才悄說:“師妹,這將來都是自己人,你又不能傷他,他卻認了真。看這樣章法和所說,定還有點門門道道,萬一真個被陷,後有多難看!天都快黑了,不如省點事走吧。”湘玄乍看那些湖舟,都似胡亂停住,聞言心動,再仔細一看,竟似按著奇門生克,各有門戶,而且小舟上面俱似有云霧包住,殺氣外宣,越來越盛。雖不知其中奧妙運用,也料不是尋常,心想以後有多少看不夠?出來大久,同去也好。左才又力勸她由上空御風而行,不走下面,免得遇伏難免爭鬥。湘玄因自己內便是新人,也就應允。誰知不動還好,這一想走卻難。身才飛起,便似被什力量住,要往湖舟陣中心墜去,同時追來的人業已臨近,想因旋風起得奇怪,各將手中鐵銑往上一揚,立時便有數十團碗大火球挾著一股碧焰向上打來。
幸是二人俱有一身法術,湘玄這次應變尤速,一見不好,忙即行法護身,未被火球打中,一面正要行使法衝出險地,不使身子落入陣中。正在勉力支持,下未下之際,忽見湖舟紛紛變動,主舟上不知何時添了一個老者,對那少年道:“十六弟你錯了。
來的是自己人,為了自己的事到此,本來一會就走,你卻大驚小怪,把他當作妖。幸我接到你的前聲傳警,因想今年廟祭虔佔,近十年中有吉無兇,怎會忽然有警?但也不可不防。一面吹前,命全莊照我陣法佈置,以備萬一。忙中又佔一卦,才知就裡。恐怕鬧出笑話,趕緊借用盆中之水飛遁到此。這陣門已被我開放,角前在此,速代我吹散大家,令各去了埋伏,晚飯後齊集青萌原。那裡地方大,容得人多,到時聽我吩咐吧。”說時湘玄猛覺腳力一鬆,驚弓之鳥,也沒心再聽下面的話,朝著左才吐了吐舌頭,飛身直上,竟無絲毫阻隔。才一飛起半空,便聽湖上前聲吹動,想起老者所說,往下一看,陽烏已逝,皓魄始升,地面上雖然有明有暗,全莊卻是靜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哪有什麼埋伏佈置?心中暗笑主人言過其實,分明埋伏只有湖舟陣法,自己只是一時大意,幾遭失陷,如早離開湖面便即無事。正向來路飛行之間,倏地下面前聲四起,人聲龐雜,山谷皆鳴。再往四下一看,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多人,都是三四十人一隊,每隊各有兩面旗子,刀光矛影,掩映生輝,高空下望,分外清晰,都是兩個執旗的為首,突然出現,步伐整齊,轉瞬佈滿全莊,無處無有,一隊接一隊,錯縱互,往來如梭,前呼後應,笑語相答,恰似勝兵回營,各歸原地,俄頃之間已散了個乾乾淨淨,只有少數三兩人出沒林屋之後。
等湘玄飛上峰崖出了險地,息方定,遙望莊中,業已人家飯,炊煙四起,依然回了桃源本。經此一役,湘玄佩服了個五體投地,知道莊中能人甚多,實非易侮,把平驕矜之念減去大半,佩服已極。自己雖然大意,總還沒有落網陷身,出乖醜,真乃幸事,水也沒有在惶急中潑出。時已太晚,老父必不放心,未便再延,忙和左才行法趕行。沿途尋水繞越,路走得雖多,實際相隔不過二百多里的山路。空中御風飛行,直達更要近卻小半途程,約有一個多時辰便即趕到。以為半翁、太沖必在愁急,人舟一看,太沖已將飯菜做好,靜等二人回來同用。知道半翁因《易》理微,能洩天地之秘,不遇險急,從不輕於占卜,前那等思家心切,勸他占卜,俱因守著乃師平之戒,寧願時阻滯,不肯占卜。今必是久候自己不歸,恐有失閃,卜了一卦。恐知就裡,心中懷著鬼胎,一探話因,卻又沒有,看他和老父安閒神態,好生奇怪,忍不住問道:“你見我去這久,不放心吧?”半翁先問水尋到也未,然後笑答道:“你二人去了一天,下午未回。我正和岳父談起懸念,忽接陶真人飛劍傳書,說了兩件事兒。第一是命我回家以後,學道之餘勤研《易》理,只是不可輕卜。內即可到達,現時有人生病,附著三丸靈丹,抵家一服即愈。那道靈符須要繳還,用火一燒,自會飛回等語。第二件卻是幾句不相干的話,到家再說。並說你今回來時晚,並無兇險。”湘玄心急,忙問:“是什不相干活?這時為何不說?”半翁臉上一紅,沒有答出。太沖見狀,朝湘玄微瞪了一眼。湘玄會意,知於自身婚事有關,也不臉上通紅,頭偏一旁,用別的話支吾過去。太沖便問:“從何處取得水來?”湘玄便搶答取水如何困難,直尋出老遠未見,後反因失望歸來,在途中深草中發現水源甚長,又有陶真人預示,想必離家近了,粉飾多辭,說了一遍。湘玄不慣說誑,口角時有笑容,左才又不發言,藉著端飯避開,半翁料知必有奇遇,因適才仙人傳書,第二件便是說半翁行太差,異即有成就,也半仗佳兒之力,回山之後,務須完姻,不可遽萌世外之想。並說當湘玄途有奇遇,巧食異果,回來必定隱而不說,不到生子第五年上不可向她盤問,尤不可告以所服乃是靈藥,以免心有存念,誤了佳兒,因此不再盤諳。
湘玄因半翁說起山中禮法仍同前古,m司誤中花毒昏臥樹下多時,事前既是胡思亂想,必有許多醜態,救自己的又是個男子,惟恐半翁多心,不特自己決不肯說,還恐左才洩,再三叮囑;至於飛渡平湖一節,不過想使半翁驚奇取笑罷了,見半翁全未盤詰,心中甚是得意,飯後故約半翁岸上玩月,勻出空子,使左才將明早可在平湖飛落之事對老父說了實話。太沖因半翁家有病人,縱有靈藥,難免擔心,有此好音,正該說出,聞言老大不以湘玄童心為然,便將她獨自喊回,告誡了一番,說:“女婿對你恩敬愛,你名分終是稍差,理宜加倍恭順才是正理,怎倒反戲他?況且明早平湖飛落,當著全莊無數高明之士,使得他事前毫無知聞,全出意外,一個應對失措,大家都不好看相。
何如對他說明,既可使之寬懷喜,越發愛你膽智毅力,對他情重,而全莊上的戚眷家人見他被難遇救,不特死裡逃生,還學會了驚人仙法,我父女面上豈不大有光輝?夫百年借老,終身之託,彼此戲,容易相輕,嫌隙稍生,終身之恨,務要終始廝抬廝敬,情意自濃。況你還未過門,如此行為大是不可。我仍裝著不問,你少時回到岸上,作你意思,向他伺便明告,說就因他吃飯時間,防他喜出望外,又引起思家之念,少進飲食,適才入舟已對我先說了,並請問莊人善卜,恐已前知,明早見了諸尊長,如何敬禮稱謂,是否暫時迴避,禮成後再行拜偈?好在他深知你稚氣未退,常時誇你天真,又有患難恩愛之情,話說錯了無妨,只以後千萬不可存輕視押侮之念。在你童心未淨,來好玩,卻最易傷損情好。夫之間臉稍一破便無救藥。古人相敬如賓,實含至理。到了莊中,無論家人怎樣尊禮厚待,總要自居妾禮,以謙光來保長久。為父留無多,免我常時懸念才好。”湘玄聞言,好生悽然,覺老父理長,回到岸上便對半翁說了。半翁果然滿心歡喜,愛她已極,不住口地誇獎,只沒說起後山中毒食果遇怪之事。左才那束草揹回舟中,便說是壁間發現此花,因它珍貴,可以濟人,取葉花而回,並未說出實話。後來左才隨太沖一走,湘玄更不肯說,也就丟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