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回躋危崖雙雄攀絞索窺醜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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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餘獨情好高,為人正直,對於筠玉雖因前緣註定,在不知不覺中,敬愛之心一天比一天增長,可是發乎情,止乎禮,並無一絲意。半點私心,不想至情無形,被碧娃看出。少女童心,人又聰明刁鑽,不免心裡好笑,發在臉上。可是碧娃也極餘獨救他一家、千里護送之恩,不但不願破壞,還恨不能他和筠玉得成連理才稱心意,正深恐筠玉孤芳自賞,不肯委身屈就,怎敢用些無禮的話去取笑筠玉?不過爛漫天真,一時淘氣,朝餘獨努了努嘴,笑了幾次。誰知餘獨無端內愧,深恐筠玉知道,後在路上和自己生分,偏巧蔡野神又話不投機,將他怒,當時一負氣,心想解釋碧娃的意思,免得後去向筠玉取笑,決計踐實和蔡野神所說的話,冒險獨探鐵鍋衝。偏又路徑太生,崖出路曲折難行,雖在事前間明,如無人引路,一不小心仍要走錯。恰巧大錘湊趣,起行時筠玉又給他備了一犛象頭骨朵,而且言中有因,似已看破,說不定她和林璇少時也要前往。惟恐落後,不敢多言,急匆匆同了大錘上路。原想在路上用言語動大錘同行,誰知大錘也和他是同一心意,見他跟去,巴不得說他同行,多一能手相助,於是兩下一拍便合。哪裡往什蜈蚣夾子去!徑抄險要捷徑,翻山越嶺,攀藤縋籮,直奔鐵鍋衝飛跑下去。
起身時還早,剛剛偏西,走到路上,餘獨問起鐵鍋衝的形勢虛實,大錘道:“如在平我也不敢前去,只因今娃子送信,我表妹沙柳燕已知孽龍變了心,叫我們設法報仇,她作內應。能和她刺死孽龍更好,即便到了那裡被敵人擒住,也可以說是前去約請孽龍夫到蜈蚣夾子赴宴的。姊夫裡原有這個主意,打算隔些,拼著死些人,約他前來,設下漆坑,誘他大醉之後陷入在內,不過不是今天罷了。我只把子說遠些,給姊夫作準備。有柳燕在,也壞不了事。如今有你同往,就更好了。”餘獨知他有勇無謀,不願跟人去,膛彼渾水丟人,便答道:“你準知柳燕一時之忿可靠麼?依我想,孽龍身上刺得進去的要害,你我俱都知道。這東西醒時雖難近身,不是說他樂之後便和死人一樣麼?你我反正是要他死,不到事急-,切不可先讓柳燕知道。否則你只引我到了那裡,你自去和柳燕商量,我獨自去刺孽龍。不能下手,你再和柳燕一同暗算他,你看好麼?”大錘想了想,再和餘獨一商量,覺出餘獨願意到那裡後分頭下手,便即允了。
二人一個是練就內外功夫,身輕行速,一個是久慣攀越險阻,捷同猿鳥,雖然山道難越,並未放在心上,步履如飛,才走到落起昏時候,已離鐵鍋衝不遠。大錘說:“時候尚早,衝內纏藤寨人正在用飯時候,待一會他們飯後齊往溪中洗澡,因無人敢惹,從未出事,極為大意,連要口上幾個瞭望的人,都聽說常時一個不留。彼時暗中溜進去最為妥當。否則便要等月上中天,他們睡以後,一則大晚,恐孽龍睡後醒轉,不能下手,二則口子絕險,只容三二人並肩通過,防守入睡時往往堵門而睡,進去恐將他們驚覺誤事,再則太高,也不易上去。我們由此緩緩走到那裡,正是時候,到了裡面,正趕上孽龍樂將睡之際,恰好相機行事,豈不是妙?”餘獨依言將步子放緩,四外留神觀察動靜,悄悄前行。正走之間,忽見一片高大森林,大錘說“出林就是仇敵要口,上有山民防守,務須小心。”餘獨見林中甚是陰暗,絕好藏身外望,仗著一雙練就的夜眼,大錘眼力也自不弱,雙雙提氣潛蹤,定睛辨路,穿林而入。就在這將出未出林之間,一眼看到林外是一座又大又高雄奇偉峻的廣崖,並無通路,識近下面倒崖壁上裂了一個四五丈長四五尺寬窄不等的大石縫,剛上來的月亮正照在上面,看去彷彿很深。石縫口邊,有四個山民各持一柄長矛,想因畏熱,平間所著藤子編的桶裙俱都脫了下來,堆在一邊,飯剛吃完畢,不時把殘骨擲下為戲。有的倚壁而立,有的扶桶而坐,個個面目猙獰,身軀高長,神態兇惡非常,正在那裡風說笑,潔屈贅牙,聲音獷,一句也聽他不懂。內中一個山民豎起手中長矛,一會又去量那月亮的影子,意甚躁急。
大錘輕輕拉了餘獨一下,低聲說道:“他這般做作,就快到走的時候了。”餘獨立時止步,隨他伏在一株古樹後面探頭外望,等那四人一走開便即偷進。間中端詳那崖上要口的形勢,下面石筍森列,高低錯落在竹菁深密之中,幾無立足之處。上面又是峭壁摩空,勢飛壓。石縫離地少說也有二十多丈,真個奇險無比,無法上去。只石縫的口邊有一副極長的雲梯斜倚到地,是用山中產的大竹,將一打通底節,再用一的竹梢了進去,一接一,長到三十多丈,再將三條成的長竹並排,中間再用細藤蔓節節纏緊,想是山民便用這個來作上下要口之用。因為用得久了,事先藤子和竹又經山民用本山所產沙油浸過,看去黃澄澄亮晶晶的,又光又滑。暗忖:少時山民進山沐浴,這雲梯不撤去還好,如若撤去,憑自己輕身功夫,平地往上一縱二十多丈卻是難極。崖壁往外斜倒,又少著足之處,縱有一些藤蔓,枝本俱細,而且若斷若連,不能直達縫口,就算勉強攀援上去,萬一藤蔓吃不住勁斷落下來,墜在石筍上面,怕不腦腹裂,死於非命!深悔來時沒問桃偷偷要上山的索鉤。大錘也未必有此本領上去。要真是兩個人都望門卻步而歸,那才是笑話呢:正在尋思無計,上面石縫中四個山民忽然立起,齊聲呼嘯,各自穿好桶裙,朝著口裡便走。方喜他沒將雲梯撤去,一轉眼間,雲梯忽往前拖動,漸漸離地往上升起。正自掃興,打不起主意,猛覺大錘又拉了自己一下,低語道:“還不快搶上去!來不及了。”說罷,身子一縱,首先往崖下跑去。一句話把餘獨提醒,連忙跟著便追。
二人腳程差不多,餘獨輕身本領還比大錘強些,怎奈一個路,又是自幼在高山峻嶺問跑慣了的,一個初涉險地,行時要留心看路,相隔雲梯還有四五丈,大錘業已先到,那雲梯也拖近崖前有一半光景,斜升起兩丈高下,及至餘獨趕到時,雲梯上升越快,離地已有六七丈了。餘獨一見不好,心中一著急,用盡平生之力,身子斜著向前往上便縱。
偏生那雲梯重有兩三千斤,又是由頂梢往上拉。力量更重出不少,大約除孽龍一人外,誰也拉它不動,放落拉起,全憑口裡邊一個綁有系梯索的大木絞盤,以前上落都是縋藤,這些法子俱是柳燕代孽龍想的,防守山民照例在晚間離開時,四人合力轉動絞盤,將它拉起,一多半橫置在口裡,另一小半虛懸口外,便即了事。因為從無人敢來惹事,俱都大意。衝裡通外面的,除這一條險路要口外,還有兩條道路。一條是蔡野神火燒孽龍蕩所經之路,自出事後,孽龍嫌它不吉利,自己幾乎吃了大虧,外人更容易走進,已將口子堵死。另一條只有他們自己人能走,是個極長的崖窗夾壁,看去沒這個難上,可由下面步行通入,可是兩邊壁上俱是,沿途還有不少纏藤寨,壁高千長,寬不及丈,只中午時能通一線天光,外人決混不進去。人行其中,被山民看見,居高臨下,不用下來手,幾長矛、幾塊石卵立時送終。只有這條要口似雖實易,只一上梯去,不但如涉康莊,而且隨處俱有藏身之所。大錘和蔡氏夫等揣摩打聽,已甚習,大錘更親自伏身崖前樹林中窺查防守人的進退動作已有多次,早想好了上去的主意。所以梯子一移動,立即衝上前去攀住,忘了事前囑咐餘獨一聲;餘獨本縱得還可再高些,只為當時恐怕落後,心裡一慌,縱時萬沒想到雲梯上有藤索繫住。設有絞盤升降,越到未了越快,眼看縱及,一伸手便可勾住,誰知雲梯倏地往上一起,相差尺許,忽然一個失手,一下抓空,身子虛懸,著不得力。這一失手墜落,掉在刀鋒也似的石筍蒼莽之中,任是餘獨本領高強,身子輕靈,如何機警,縱然不死,也必帶重傷。就在這危機一髮之間,還算好,大錘一到雲梯上面便手足齊施,緊緊夾抱著梯的邊沿,餘獨往上縱起時,正趕他撥轉頭往下觀看。餘獨如趕不及縱上,等自己到了上面尋到預先約定的山娃子,再行設法援他上來。一眼看見餘獨和飛鳥鑽空般,離地六七丈直縱上來,心中剛自佩服,眼看將到,猛覺身於很快往上一起,便知不好。同道關心,身不由己,兩足用力勾緊梯沿大竹,倒身伸手往下一撈,無巧不巧,就著身子這一悠盪之勢,恰好兩手相觸,彼此一把撈住。餘獨氣力本大,又在這驚心駭眩之際,氣提不住,雖將來手抓住,身子還想就勢用力翻上,如何能夠?反倒往下一沉,這一來何止數百斤的力量!大錘剛剛抓到餘獨的手,猛覺往下一墜,沉重異常,再不鬆手,連兩腳在梯上也勾不住,右手一鬆,身子拼命用力一,忙伸左手將梯沿攀住,才沒有滑腳墜落。幸而餘獨緊握大錘的手指未放,一翻未翻上,見大錘手鬆,喊聲“不好”也一伸右手,正好撈住了大錘的右膀。否則二人不同時被扯墜落下去喪命,稍差絲忽,餘獨仍難活命。驚魂乍定,不敢莽撞,又因大錘適才鬆手,恐他吃不住勁,仍有粉身碎骨之虞,悄聲低喚:“雷寨主抓緊些,等我翻上去。”大錘也想雙手都去抱住雲梯,聞言也只囑:“仔細!這不是玩的。”餘獨也不答言,先緩了口氣,再將全身力量往上一提,抓緊大錘手臂,一個“金龍飛舞”之勢,身子倒著往上一一翻,兩腳先勾穿了梯沿,然後倒出手來,一上半身,連腳帶手將梯邊夾抱了個結實。二人雖可無優,見梯子還在上升,上面口裡四山民走入未遠,恐被看破,不能不伏在梯沿下面。直等梯子升與上面口邊相齊,懸空支出半截,半晌沒聽得口內有山民的聲息,又探頭看了一看,才翻身上到雲梯的正面,站起身來,互相伸了伸舌頭,順雲梯直往要口內奔去。
那石崖裂縫深約半里多路,月將圓時,兩面透光石路也還平坦,不難通過,出口是一斜坡。大錘照著山娃子所說的路徑,引了餘獨順坡而行,憑高下望,月光照處,鐵鍋衝全景大半俱可看到:地形窪下,恰好一個釜底,四邊都是山嶺環帶,崇岡縈繞。大錘遙指孽龍潭,就在東北角上,一泓碧水,平鋪如鏡,天光倒映,月浸波心,只是潭邊靜悄悄的不見一人。餘獨悄問大錘,才知孽龍潭自從龍死,已非昔年光景,遠看彷彿一片清潭,實則水甚汙濁而有惡臭。近來潭邊毒沙上蛇蟲甚多,沙蝨更是奇毒無比,山民除了年時祭拜一往外,輕易已無人前往。他們每洗澡之處在衝的西北,這裡看不見。孽龍所居窟的北面離此還遠,全衝只那裡山明水秀,花木繁多,廣崖上更有一大片森林,方圓數十里,各種花果樹都有,不過林深菁密,連當地纏藤寨人都不敢過分深入,以前常有人進去就失了蹤跡,連屍首都找不見的。餘獨再順西北兩方一看,只微聞山民狂歌吼嘯之聲遠遠隨風吹到,山民浴處被山角擋住,只微見山下邊一角水影,看不見人。北面山崖上,古木千章圍繞之下,現出一座寨,乃是就著崖頂當中一塊突起的地築挖而成,隱隱見有燈光透出,知道孽龍新得婦,樂方酣,時候來得恰到好處。二人算計山娃子必在坡下僻靜之處等候,四顧無人,一路低聲問答,往下走去。剛達坡底,餘獨一不小心,踏在一塊腐爛將墜的山石上面,滑絆了一下,手一甩,間懸掛的那犛象頭骨朵,因為在雲梯上翻,滑下了些,一回手正碰上去,撞得手指骨生疼。嫌它這般帶著累贅,打算取下來重新佩帶,剛一取在手中,人已到了坡下。忽見道旁閃出一條黑影,方自戒備,大錘已看清來人正是那作內應通消息的山娃子,忙即上前相見。
三人見面還沒說上幾句話,餘獨猛聽身側嗖的一聲,一條六七尺長黑影帶起一股冷氣打到,知道有人暗算,忙一偏身,順手一帶,綽在手裡,乃是一山民用的飛矛。他和大錘原是並肩斜身而立,如非手急眼快,二人必同時受傷無疑小余獨剛把那矛接住,便聽一聲怪吼,從路旁山石後縱出一個山民,手執長矛,當就刺。餘獨恐將全體山民驚動便難脫身,暗殺孽龍更談不到,急於殺他滅口,恰好骨朵正拿在手內,順手一擋,矛鋒便自崩折。那山民虎口被震生疼,見勢不佳,拔步想逃,一面高聲喊人。嘴才張開,餘獨已連身縱起,當頭一骨朵打到。山民聽得腦後風生,依著平習慣,將頭往前一探,身子一躬,半間藤桶裙升向背上去護後背時,骨朵業已夾後心打了個正著。可憐他哪知敵人兵器這等厲害,連聲都未喊出,叭蒲兩聲,連桶裙帶中背心一段,全被這一骨朵打得粉碎,血崩裂,倒於就地。餘獨還恐有別的山民潛伏或是聞聲尋來,仔細一搜,附近並無第二人,才略放心。山娃於知道此時決不會有人在此,近前搬轉死屍一看,不“呸”了一聲。大錘一問,才知那山民是孽龍的一個心腹頭目,最是勇猛兇惡,深得寵信,垂涎山娃子姿已非一。只因那孽龍對那柳燕異常寵愛,入山時曾經言明在先,因言語不通,要將山娃子帶在身旁做通事,任何人也不準沾染,山娃子更是睬也不睬。
這頭目空自情急,無計可施,必是這幾中看出柳燕失寵,不甚吃香,心雖有意,仍是不敢明來,好容易今晚看見山娃子從寨中走出,見跟了下來,還未及動手便見有人走到。只疑是山娃子的情人趕來赴約,心大作,醋火中燒,竟沒有想到來人是外來的細,見二人俱沒他高,內中一個尤其矮小,以為也和他同類一樣,要身子高長的才有力,自恃勇猛,又是暗算人,滿想把來人殺死,再挾山娃子從他願,誰想被餘獨一骨朵死於非命。
大錘深知此人厲害,尤其當地人的藤桶裙,剛中帶柔,軟中有硬,刀斫斧劈、箭矛扎全都不怕,身上又是從小滿布松香,沙石凝結,皮骨堅凝如鐵,號稱刀矛不入,況又是群中的大頭目,自己上前也未必能勝,卻被餘獨輕巧的一下就打了一個骨斷背裂,血綻開花,好生驚喜集,不知不覺平添了幾分勇氣。當下把來意和山娃子一說,問她:“此來可曾告知柳燕?”那山娃子人甚忠於蔡氏夫,聞言答道:“裡雖是她叫我送信與寨主,設法裡應外合,為她報仇,並代我們除害。等我與你約定回來,心想這婦以前快活時與孽龍恩情甚厚,她為人喜怒無常,萬一為了新來醜婦奪了她的情愛,一時氣忿,不是本心,說了不做還沒什麼,萬一約了寨主們來,她忽然主意中變,獻出我們去討好求愛,那還了得!我深曉得她此時離了孽龍連吃睡都不安,和娃兒沒吃一樣難受,怎會捨得把他死?見她回話時,沒全敢說出真的你要來見她。只回復她寨主說孽龍厲害,實在難除,如今仗她在此說好話,能保不來侵害已是心滿意足,內或許打發你偷偷來勸她寬寬心,幫助她將新來醜婦除去,為她解恨報仇。她聽了我的回話,很喜歡他說還是孃家人好,和她一條心。能這樣子做再好沒有,也不再提起殺孽龍的話。我聽了好捏一把汗,喜得沒把話說錯。今晚她人好了些,孽龍仍守著那醜婦沒來喊她,她又不願低頭去找人家,受醜婦的氣,急得在屋裡跳腳捶,哭老公似的,沒得個片刻安然;忽又氣極,說寧可一輩子時時難過,也要把這一雙豬狗殺了報仇!我才乘機說:你子急,萬一聽見她生氣不放心,又恐她失了寵愛,孽龍不念前情,前往侵害,急於想將婦死,一個心,今晚就跑了來,路生無人接引,被他們捉了去,豈不叫醜婦說她的壞話?她一想也對,才差我出來,防你萬一闖進來的。其實這時她真巴不得見你。孽龍和那新來的醜婦正在飲酒,那醜婦原是騰越的黑蠻子,不知這次怎會從山外捉來,酒量大得出奇,這裡那麼厲害的石灰蒿子酒,能喝那麼好幾葫蘆,連孽龍都喝不過她。一到她半醉後就聲氣的,一鬧就是大半夜。今天起,孽龍叫我每教她說本地話,還沒近身,便聞著她身上一股子騷味,臭到極點,獻她好臉子!見我教時不肯近前,常時閉口換氣,知道是嫌她臭,還說孽龍就愛聞她那股子又腥又臊的騷味呢。如今孽龍得了她,簡直貪戀極了,一完事便睡得和死人一樣。要有一樣方便處,昨晚醜婦和孽龍快活時忽然撒嬌,說她因被這裡纏藤寨人捉來,見了他們就膽寒,鼓不起勁,再者當著人做事有點害羞,要孽龍把近身幾個常在那裡服侍的山民打發開去,一個不留。孽龍已被她昏了頭,居然一口答應,一過黃昏,於=端上,便將身旁的人全都轟出。我想這事來得蹊蹺,那醜婦既敢和那生相兇惡滿身逆鱗的孽龍同睡。卻怕他的手下,豈非奇怪?若說這等醜婦會害羞,更是笑話。我想她決沒安著什麼好心,果真她捨身報仇,能將孽龍刺死,倒是絕妙。就怕孽龍身上刀箭不入,她新來不久,不知他的要害,一個巧成拙,她死了不要緊,孽龍回想起柳燕的恩情,除此之外又無人能和他睡的,自必對柳燕更好。柳燕對寨主本已起了壞心,這一來為討孽龍喜歡和自己快活,不但不會幫我們的忙,將來遲早是我們的大害。此時如有法子下手,真是再好不過。你如要會柳燕,這時她人在衝裡洗澡,可從寨後石壁援著老藤上去,鑽進石窗便是她的屋。只可惜孽龍身上鱗甲比鐵還硬,又無人打得過他,無法近身。今晚寨堂上只有他和婦兩個在那裡,如等他們睡時下手,只要一下能把他刺死,人不知鬼不覺地就逃走了,可惜不能罷了。”三人一路低聲繞著僻靜之處且談且行,不覺已行抵寨前不遠。山娃子又指著餘獨問道:“這人就是你說那寨主的恩客麼?力氣真大,他見柳燕不見?”餘獨正要答話,猛想起適才山民屍首還在坡側,來時只顧談說,忘了掩藏一邊,少時被他的同類發覺,敢不費手?再折回去又恐誤了時候,忙問山娃子是否有礙。山娃子道:“這個無妨。那孽龍除了兇猛殘暴而外,並無心眼。這裡女少男多,大半四五個男的合有一個女的,爭風仇殺的事常時發生,死個把人不算希奇,又愛以能殺人為勇,無論是同類或是外人,被他們殺了,總在身上取一點東西,如耳朵、手指骨之類取一點回去,釘在牆上做記號,越多越有人誇,孽龍也不問不管。這個死的雖是他的心腹寵信的小頭目,他總相信現在無一個大膽的人敢進衝裡來,即便有也進不了這兩條口子。少時不得報便罷,如若知道,見只一個,又無別的動靜,必當作自己人死。這人既被人殺死,可見本事不濟,兇手必比他更強。再如那頭一個發現屍首的是個好鬼,見屍首身上沒有殘缺,再要看不出有外人入內,必定割下他一個指頭回去,過了兩三天,故意使人曉得兇手是他,造出一些假話傳到孽龍耳邊,因他比死人更強,不但無罪,立時可以得著寵愛,好一點,還可補那死人的缺。這人死的地方又正當出口要路,地勢偏僻,除那防守口子的外,平極少有人打此走動。現在防守的人業已回去,洗澡就要洗上好些時,洗完便去睡了,不到天明回口子,也決不會有人發覺。彼時你已與柳燕相見,要不能當時下手,該是如何商量,也就回去了,還有什妨礙麼?”餘獨才放了心。
大錘便說餘獨本領如何高強,自己初會他,才一照面便被擒住,適才一下子將那頭目打死你也看見。他並不願見柳燕,他有兩個英雄姊妹,聽他說,本事更大。此來只為窺探路徑虛實,看看能否就便將孽龍殺死,想暗中偷往寨堂上去,你看走哪一路合適,山娃子聞言吃驚道:“這位恩客本事雖大,如說要不想一點子妙法兒,偷偷進寨就將孽龍刺死卻不容易。休看孽龍睡得和死了一樣,要他死真叫難的。他雖為一寨之主,因為秉兇暴,愛吃人血,又極貪。我聽這裡一個老家婆說,自從有了柳燕能盡他得,才好得多了,以前天天都要死幾個婦女。這裡女少男多便是由他鬧的,發時,不問是他親人或是手下人的婦女,只一發了,立時硬搶了來強姦。女的自然受他不住,不是被他活活好死,就被他發大過,一口咬住,盡了血而死。這裡人都把女人當命,有的-丈夫還拼著死追了來,用刀矛在他身上亂刺亂斫。他只夾緊兩肋,低了頭,把下巴遮住頸子,連理也不理,直等把下面女的好死才不耐煩,迴轉來一把抓住那女的丈夫,一手一隻腳,兩下一分撕裂成兩半,扔往山溝裡去喂蛇,子久了,女的不知被他害死多少。手下人都是又怕又恨,沒奈他何。尤其是他那兩處要害,不論睡不多時,一挨就醒。我來的那年,有一個力氣最大的山民,還是他的叔叔,也因為老婆和三個女兒被他一天死了兩對,恨得要瘋,乘他睡的時候偷偷走進去,到了他面前還聽他呼聲大吼,手中長矛已然比準咽喉要害之處,眼看一下就可刺死,也不曉得那有多快,才一下手他便醒轉,一把將矛杆抓住。他叔叔見勢不好,才縱身起想逃,便被他撈到一隻腳,掄起來在石頭上上陣亂摜,人都打成了稀爛。事後一看,那矛尖只刺進他咽喉不至一寸,由此無人再敢行刺。要想看他動靜,可隨我們同到寨後。往東是柳燕一人的睡處,中間便是寨堂後牆,牆下有一株四五人合抱不過來的大槐樹,高齊寨頂,正對著寨堂上的石窗,枝葉濃密,足可藏身,看得再清楚也沒有,縱進去也極容易,孽龍恨熱喜涼,到處都有過風的窗,如果進去看出不好,只要腿快,哪個窗都可以跳出。惟獨西面牆上的窗,下面是山溝子,裡面毒蛇是孽龍最喜吃的東西,常往各處捉來放在裡面,不時扔些新死的女人下去喂,也不知有多少,萬跳不得!現時去是無妨,如想就此下手,千萬小心,免得一個不巧大家遭殃。”餘獨聞言,笑了一笑道:“我自曉得謹慎,看事做事,你只放心領我前去便了。”說時,三人已由寨前從東面崖腳繞向寨後,順著坡崖上走,到了崖頂。餘獨見那崖形恰似用刀從中切開的大半片葫蘆,寨就葫蘆頂原有石上建成,高有十來丈,形圓而陡,東南北三面寨壁下,俱是——危石,叢莽密菁荊棘怒生,不過四外都闢有人行的道路和一塊塊的空石地,還有著足之處。即便落的不是地方,那些叢莽荊棘俱甚肥壯,用“踏雪無痕”輕身功夫,也還可以在上面提氣飛越。惟獨西面是與寨削平垂直下去的極深廣壑,就是下面沒有養著毒蛇也沒法縱落,真個雄奇險峻,令人心驚,不敢大意。
三人剛剛走到寨牆之下,便聽當中寨堂內怪叫狂吼之聲隱隱傳來。山娃子越發放低聲音,說是孽龍正在行快活之際,轉過側面便是柳燕居室,請餘獨在此暫候,省得被柳燕看見,萬一要叫來人同去相見,不允她不好。她將大錘領到後,假作觀風,再來引送。山娃子說完,便領大錘順圓形寨壁繞將過去。餘獨見那山娃子雖然聰明忠心,只是說起話來嚕嗦,比金花娘還要使人不耐。心想前面就是,何必還要她領?如無此人作內應,仍是要來,又當如何?偏生她去得大快,不及向她囑咐一聲,說明路向已足)勿須再來引送。山女蠢的大蠢,似這聰明一點的又大愛充能幹,倘如尋來不見,不過又要大驚小怪,並無關係,且由她去,誰耐煩在此久候!正待縱身往寨堂後繞去,忽聽鳥鳴之聲,月光下兩隻老鷹正從前面寨堂後樹林中飛起,往崖下投去。林鳥早已歸巢,如不受驚,決不會夜中飛鳴、不心中一動,剛回一臉,猛又見前面兩條人影一晃,內中一個好似穿著一身白衣服,還有一人未看清,身法絕快,一瞥一逝,益發驚奇。暗忖此時此地怎會有夜行人到此?適才來時,林璇沒說什話,筠玉直拿話點,又叫帶上一犛象骨朵,在在有少時來之意。她二人腳程俱不在自己以下,莫非等自己一起身,就隨後跟來不成?否則哪有這等巧法!這兩人的穿著身材又絕非此地山民,定是她兩個來了無疑。
不過自己同大錘攀著雲梯上來,並無第三人,進了口邊往下面看過,也無一人。山娃子在此,更無內應接引,那麼高險的石縫,不用雲梯是怎生上來的?這事好叫入難以索解。
想了想,終認定是林、二人無疑,想是暗地跟蹤到了此地,存心取笑,故意現一點形跡,再過去就是藏蛇的深壑,不怕碰她們不上。更恐二人沒人指點,不如自己備知虛實,出了差錯,不再思索,連忙趕上前去。
到了中間寨堂後壁之下,四外一看,那裡古木森森,果有一株數人合抱的老槐,枝葉扶疏,參天矗立在那裡,除樹枝鳥巢外,只是不見一人。再追尋過去,便是那藏蛇深壑,寨壁至此而止,哪有蹤跡?明明親見二人閃了一閃,決非眼花,便是走也無這快,何況走時非與自己對面不可,心還不死,以為二人必定藏在別的大樹之後。定睛一看,那一片地方並不大,不過畝許方圓。悄悄繞行了一週,用盡目力仔細搜查,始終未見人影。耳聽孽龍在寨堂內狂吼怪叫與貓犬叮-之聲,中間再夾雜著哼哼卿卿的聲,匯為繁響。一賭氣不願再找,連忙提氣輕身縱起,抓住樹幹攀援而上,還未上到樹巔,相隔還有三分之一,便看到壁上的石窗。擇好地勢,隱身密葉之中,朝裡一看,那寨堂只是就著原來的石而成,除壁上鑿了好些窗外,當中又鑿通了一個長大天井,另用合抱大樹整株排列,上下鑿通在裡面,隔成了好些間屋子。通體無門,全是朝外面大敞著,約分內外兩層,每間屋子望去都有十多丈方圓,長大天井橫斷其中,外層差不多一眼可見。寨堂這間最大,好似除盡東頭柳燕所居外,都似空的沒有人住,也不知要隔起這兩層百十多間空屋則甚。
再順聲往寨堂靠西面的一看,那地方適居正中,一座大木排成的方堆,滿鋪樹葉乾草,上用獸皮木筏釘好,算做榻。另外還有一片草蓆。與蔡野神中所見之席一般無二,想是柳燕需索了去的。席橫鋪在木榻當中,長不過丈許,榻邊一個奇醜絕怪的蠻婦,生得扁頭凹鼻,橫面眉,闊口暴牙,赤外掀,卷耳豬目,下巴凸出,一臉的豆大麻子,黑奇肥如豬,披著滿頭豬鬃也似的短髮。面前微俯著一個滿身逆鱗、頭如巴斗、極長的似怪獸,生得巨口突,目閃紅光,赤發藍面,相貌微具龍形,兇惡異常;身材半俯,已比蠻婦高出兩倍,大有半倍,口中怪吼狂笑,與醜婦之聲互相應和,震得全都起了回應,聲勢驚人。榻旁點著兩排長約一丈有半尺的大火炬,炬上好似塗有油脂,自初見火光起,這些時候還沒燒去十之一二。因為這一雙畜類行之勢奇猛,雖然離榻還有兩三丈遠近,也被煽動得光焰搖搖,人影散亂。
餘獨見狀甚是厭惡,暗罵:“無知孽畜!少時叫你好死才怪!”猛一眼看見炬影晃動中,地下有一圈淡淡的白影時明時晦,輕輕用足勾定樹枝,翻身朝上一看,原來頂還有一個天生的,月光由此透下,因了火炬光搖隱現。猛想起林、二人俱是青少女,適才到此,定是不願見此醜狀,又知厲害,不敢輕易動手,特地避向別處,少時等孽畜人睡了再來,否則便是看出寨頂有此大,藏伏在上面去了。自己怎的心,只顧在下面尋找!想到這裡,忙援上樹巔,恰巧樹枝正搭掛在寨頂之上,一點不費力便走了下去,林、二人仍是無有。覺著還是頭一次想得對些,便伏身口,靜等時機到來下手。
等了一會,見下面一雙畜生兀自沒完沒了,奇惡絕醜不人目,加上腥臊之氣夾著烈酒的酸辣之氣一陣陣傳人鼻管,聞之慾嘔,實不願再看下去;離開了,又恐孽龍正在此時人睡,錯過機會,並且也無地可去,只得強忍怒火,以待最後一擊。閒中無事,便走向寨頂邊上,探看那山娃來未。居高臨下,望遠處。哪裡都看得見,倒是東邊柳燕的居室因為寨是圓形,目光不能折下去,只看得一片屋頂,也不知雷大錘還在她室中沒有。
再看三人分手處,並沒見山娃子蹤跡,心想幸虧沒在那裡呆等。再聽下面騷聲聒耳,勢子益發猛烈,再也忍不住怒火。暗忖:孽龍拉拉不過是長得高大凶惡身有鱗甲罷了,自己未和他過手,只聽蔡氏夫傳言說他厲害,怎便如此膽怯?平在以英俠自命,卻來這裡看活宮,等著打死老虎,異傳說出去也是笑話。難得有這麼好的下落地方,豈不正好出其不意,縱身下去給他一下?想到這裡膽氣大壯,因知孽龍不畏刀箭,一身只有兩處要害,犛象頭骨朵雖堅,未必能傷著這生有逆鱗、連上千野騾子踐踏衝撞都不怕的東西,一時錯了主意,把筠玉行時之言當著隨便一說,還是刺他要害的妥當。當下便把犛象骨朵穩,拔出大刀,握好弩箭,準備下去刺殺孽龍。先拾了一殘枝往下一擲,見孽龍頭也不回,仍是縱不已,知道他耳聽有限、心已極,心先放了一半,那婦又在閉目呻之際,自己如在此時縱落,必不被他發覺。只豁出這把刀不要,走向他的身旁,照準肋下刺將進去,立時趕緊縱開,等他一回身,再向他咽喉要害賞他兩箭,必死無疑!想到這裡略停一停,先穩住了氣,然後施展生平絕藝,從寨頂中飄身而下,真個輕同落葉捷如飛烏,落到地上連一點聲息全無。
餘獨在上面下落時,彷彿看見有兩條人影在來路轉角上閃了一閃,正值蓄勢待發之際,全神貫注下面,等到想起那來的莫非是林、二人時,身已落地,便不去管她。見孽龍果然肋下有一條尺許長的地方沒有鱗甲,只顧荒,全沒做理會,心中甚喜,暗罵:“無知蠢畜!死在目前,還在縱無度呢!”一面早端詳好了進退和距離,悄悄踅近前去,容到相隔不過丈許之地,再把周身氣力全運足在右膝之上,緊握大刀,觀準孽龍肋下要害無鱗之處,突然兩足一墊勁,一個“孽龍探珠”的招數,一刀刺去。身剛縱起,晃眼似見榻上醜婦忽然睜開雙眼,目光正對自己,心剛一動,手中刀業已刺到孽龍肋下。
眼看全刀刺入,誰知就在刀光剛像是挨著孽龍皮就要透穿這一絲忽的當兒,方顯出那孽龍的靈警迅速來。說時遲,那時快!餘獨猛覺孽龍身子微微一起,手中刀便淨的一聲刺滑了地方,觸向硬處,同時便聽震天價一聲怪吼,眼前一暗,一條黑影當頭打到。餘獨暗道一聲“不好”敵高我矮,手長兩倍,又是力大無窮,撈著便沒了命,哪容有打主意閃躲的工夫!
當這一發千鉤之際,幸而餘獨久經大敵,早就防到敗路,一擊不中大事全休,就這一刀刺滑已把手震得生疼,哪敢再行手!未容孽龍舉手打下,早就勢飛縱起來,朝孽龍腿股上用力一踏,斜縱出去老遠。稍一落地,更不怠慢,一手按住弩簧,防他來追,腳一點地,早朝寨頂飛身直上。雖知無幸,心還不甘,到了上面,暫時還不肯逃去,略停了停,心想孽龍追來勢必仰面,就勢賞他連珠毒箭,巧還許成功。探頭往下一看,那醜婦並未容孽龍來追,只把雙目緊閉,伸雙手將孽龍緊緊抱住,兩下貼緊一起,只管湊,口中不住,一面用漢語言道:“快些走!沒命了哇!”那意思好似故作不知,絆住孽龍,好放自己逃走神氣。以孽龍之力,本不難將她甩落,想因疼愛過度,恐傷了她,口中只管怪叫如雷,卻不用強力撒扯,只慢輕輕地想將醜婦甩落。偏生醜婦也甚狡猾,一味聲怪氣連哼帶,手足仍是死命不放。孽龍不覺又勾起子,也有些心搖,剛一住吼,勢子略緩,猛回頭,一眼看見刺客還在頂上面觀望未退,不暴怒,野大發,也不再顧惜心愛的人,一聲怪吼,兩手輕輕一推,醜婦便倒在榻上,跟著背一扭便即掙脫,飛也似仰面追來。餘獨趁機連發四箭,孽龍只一手護著咽喉,箭打上去立即撞落。餘獨見弓箭不中要害,反惹他益發暴怒,眼看追到下面,不心慌,不敢再為遲延,連忙飛身逃走。寨下面便是前崖,餘獨剛跑到寨頂邊上,忽聽一聲怪吼,沙石驚飛,山鳴谷應。回頭一看,那孽龍已從下面上了寨頂追將過來,想因身高體大,上時勢子太笨,竟將那一二尺厚的邊撞裂了兩處。餘獨知非其敵,又恐驚動全巖山民,勢孤力弱,更無幸理,心驚意亂,往下接連幾縱便到崖底,一時慌不擇路,落地之後跑錯了方向,本應東南才是歸途,卻往北方沿崖跑去,跑沒多遠,耳聽後面吼聲如雷,孽龍也自追來。
餘獨雖然練就陸地飛行本領,無奈孽龍生有奇稟也自不弱,加上腿長腳快,又有長力,比餘獨無形中要勝過一籌。餘獨本有些相形見絀,偏在此時,忽聽前面之人聲吶喊,抬頭一看,山角邊望過去,遠遠一大片湖水,月光之下,許多赤身纏藤寨人正從水中紛紛爬起,才知前面便是纏藤寨人洗澡的鐵鍋衝,自己錯了方向走入死路。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一眼看到前面坡上森林蓊翳,鬱鬱蔥蔥,甚是繁茂,清輝映徹,幽景如繪,忙中無計,明知路生地險,總比寨上眾山民兩下夾攻強些,便不問三七二一往側面坡上便縱。原意只要逃入森林之中便可望有生路,不料孽龍跑起來疾如奔馬,微一停頓轉折,又被他追近了些。餘獨地理不又吃了虧,容到跑上半坡,孽龍業已將要追上。餘獨聽得吼聲已近在身後,知道腳程不如他快,遲早追上,再跑下去終無幸理,不由把心一橫,想了一個敗中取勝的主意,準備與他一拼死活。誰知竟未容施展,剛一回身,孽龍已自追到,伸出滿布逆鱗的長臂朝餘獨便抓。餘獨一情急,不及縱避,用盡乎生之力一刀斫去。按說孽龍全身刀箭不入,原無所用其閃躲阻隔,只消搶出上前,不間來人兵刃斫向何處,徑自伸手便捉,以他那等身長力大步履如飛,餘獨無論手法多妙,身子多麼輕靈,恐也難逃毒手。
也是餘獨命不該絕,孽龍終是一個蠢物,忽見餘獨手中大刀寒光映目,冷氣森森,比以前所見要強得多,沒想到人若到手,刀還不是一樣?一見刀到,手不奔人,反奔了刀去,一下個正著,抓住用力往橫裡一甩。餘獨見刀被抓緊,力量絕大,情知萬無幸理。當此間不容髮之際,猛的靈機一動,手握刀柄借勁使勁,隨著孽龍這一甩之勢,縱身隨刀而起,再就勢鬆了手,用力在刀柄上一按,人便橫飛出十多丈高遠,恰巧落在近森林處的邊界,逃脫毒手。因為兵刃失去,才想起身後背的犛象骨朵,連忙拔到手裡。
正要縱步往林中逃命,忽聽孽龍一聲怪叫,回頭一看,一條人影已從孽龍左側身畔不遠處飛起,往斜刺裡縱落。另一條人影剛從右側飛到;舉起手中兵器趕縱起來,朝孽龍左臂上打到。先一人不知打中沒有,這一下卻恰好打個正準。只聽孽龍又是一聲暴厲無比的狂吼,身子晃了兩晃幾乎栽倒,容他立定反身,人已縱開,剛一轉背,先縱出去那人又從左側飛來,大有兩下夾攻之勢,定睛一看,前動手那人正是林璇,後一人正是筠玉,正在高聲招呼,手中都拿著一犛象骨朵,不由驚喜集。耳聽鐵鍋衝山角後眾山民喊殺之聲震動山谷,眼看就要殺到。自己深知孽龍厲害,身人重地,就這明打決難成功,不比犛象是個蠢獸,況又有千百山民相助,一定寡不敵眾。惟恐二人有失,一面高聲打著招呼,人早跑將過去接應。這時孽龍正被林、二女忽前忽後,忽左忽右,殺得顧此失彼,暴跳如雷,雖不似頭兩下捱得重,卻也受傷不少。救兵未到,一時無計可施,一眼瞥見坡上有一株半抱古樹,便舍了敵人奔過去,單手抱著,用力往懷中一折,喀嚓一聲,齊折為兩斷,恰好那樹中有一條裂縫可以把握,便一把抓住朝二女打去。
原來林、二女同了芹芹走向路上,芹芹久慣爬山,又活命之恩,拼了命領著二女飛跑。剛剛穿進要口下那片樹林以內,芹芹忽說一聲“糟了”二女連忙問故,芹芹道::“這條路徑以前曾經和我表哥來過幾次,認倒認得,自從受了孽龍的害遷居新以後,就不曾再來。前兩月聽見蜈蚣夾子換班的人回來說起,林外山崖絕壁上已被孽龍闢成出入要口,離地數十丈,又厭又高,險峻非常,並有纏藤寨人持著刀矛弓箭把守,一個人在上面足可敵得我們百個於個。口邊還有一架長梯直到地上,休說此時業已懸起,無法上去,便是放了下來,他們居高臨下,我們上去也是送死。這條路就是不好上去,只一進了要口,便無什困難之處了。適才只顧引二位恩人前來,把這些話都忘了,這時方得想起。我們是怎生上得去呢?”林璇便問:“崖壁上有什藤蔓盤生、手足可以攀援之處沒有?”芹芹答道:“那崖壁我們叫它遮天崖,高有千百丈,長於百里。這個半圓形包住的,恰好作了孽龍蕩的大半面屏風,哪一處都是直上直下,猩猩猴子都爬不上去。
尤其是要口這一面,越往上越往外突,像要往前壓下來一樣,簡直沒法上去。
林、二女一想,果然糟了,行囊中雖備有爬山用的長索,一則太長,不好攜帶,早說還可設法,當時怎能回山去取?筠玉囊中雖然帶有夜行人用的絲索套鉤,但是長才四五丈,這數十丈的懸崖峭壁如何能用,林璇正埋怨行時匆匆大家都沒細說,筠玉忽然笑道:“管它呢!仙人錦囊既預算準此是應在今晚,我們三人前去除那孽龍,雖說也要過些險阻,終於成功無疑,到了那裡必定有法可想,否則還叫靈麼?時已不早,我們其勢不能回去,前面就是地頭,何不走到了再打主意?在這裡乾著急有什用處!”林璇無奈,只得一同仍往前走,芹芹在前引路。
剛要出林,芹芹恐驚敵人,先偷偷地往外一探看動靜,忽然回身驚喜道:“二位恩人快來,現在可以上去了。”說罷便往前跑。二女跟蹤出林一看,前面參天峭壁的下半截,近地面二十多丈處,竟掛著一面長梯,斜垂到地,上面現一山石裂縫,光照在裡面,靜悄悄並無一人防守,俱都喜出望外。林、二女料是餘獨和大錘先來,不知用什法兒將防守要口的纏藤寨人除去,留著這架長梯,以為他們的退路,連忙一同向梯前奔去。林璇悄向芹芹道:“孽龍兇狠無比,此去深入虎,危險異常。好在只一進了要口便能望見鐵鍋衝孽龍巢,無須再要人指引。我看你還是留在下面的好,以免我們到了衝裡和敵人動手時,人少勢孤,無法顧你。”芹芹卻說:“我承小姐救命之恩,命是撿來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就是因跟了同去,死在纏藤寨人手裡也值得。何況二位恩人本領高強,我也會一點武藝,不致便死。二位恩人終是初來,不知敵人情況,雖然一樣是衝裡沒有去過,如同了去,一則總算多個幫手,二則事急之時,我還可去找著柳燕和山娃子設法出險。”死活都不捨離去。
林、二女知道山女多情為義,出諸天,阻她不住,再者衝裡情況只是間所聽說的一些大概,山民習慣起居動作俱所未悉,有她同去也好。不過芹芹雖也身輕力健,行路尚可,如若動手,休說孽龍,便個把纏藤寨人也未必能敵得住,不忍使其失陷,再三囑咐此去只可做一耳目,動手時無論見有多麼危難,切不可上前相助。只許藏在適當隱身之處旁觀相候,如見不幸,速速逃回與蔡、楊等人送信,命桃等六名男女山民繞路護送楊宏道往雲龍山去。這雖是不會有的事,也不可不作萬一打算。能依了便同去,否則不許。芹芹無法,只得依了。話說完,已到梯前。因為那梯又滑又活,改由林璇在前,芹芹居中,筠玉斷後,都是輕腳輕手攀援而上,以防萬一口內還藏有山民。不消半盞茶時已離口只有四五尺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