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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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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先生第一家串的自然是六子家。那天六子爹在,他在編揹簍,六子媽洗衣裳。姚先生先是很認真地跟六子爹談了會六子他們的學習,姚先生說六子上課不用心,老惦記著他的彈弓。還說六子老愛欺負女同學,當同學的面差點把王二麻女兒的褲子脫了。六子爹聽完哈哈大笑,這驢,還真像了老子,你不要怕,今天黑裡老子收拾他。

姚先生眉頭很緊地皺了下,想說啥,沒說。目光打六子爹頭上掠過去,正碰上六子媽曬衣裳。姚先生失聲叫道,香梅,洗好的衣服咋能曬牆上?

六子爹和六子媽同時驚了一下,尤其六子媽,半天才反應過,姚先生是喊她。天啊,他知道我叫香梅,他喊我香梅。六子媽愣怔在那兒了,臉一片酡紅,連驚帶窘,喚不回神兒。也難怪,自打嫁到堡子裡,六子媽再沒聽到人喊她香梅,先是隊長家的,後來便成六子他媽,到現在,自己都忘了香梅這兩個字。上海來的走資派姚先生竟突然喊她香梅,一下就把她喊到了姑娘時代。

六子媽窘著的時候,六子爹說話了。不曬牆頭上曬哪?

姚先生完全沒留意六子媽的窘。這陣子他在堡子裡轉,看到許多不該看到的事,其中就有女人洗了衣裳曬牆上。在堡子裡,女人的衣物是不能隨意曬的,尤其身子底下的,洗了得偷偷曬到人看不到的地兒,比如牆頭上,比如草垛上,或者在水溝裡洗了,就地兒曬草上。

不能那麼曬!姚先生走過去,一把就將六子媽曬好的褲子拿下來,大大方方走到院裡,曬在了繩子上。他的這個動作嚇壞了六子爹。六子爹失聲叫道,姚先生,你咋,咋拿女人的褲子?

女人褲子咋了?姚先生一看六子爹這態度,來勁了,瞪著眼睛問。

六子爹忙忙地取下褲子,一把扔到了草垛上。姚先生,拿不得呀,女人身子底下的東西,髒。

姚先生犯了倔,騰騰騰走過去,揀起褲子,放水盆裡不管不顧地洗起來。這一下,六子爹不只是驚了。姚先生洗他婆姨的褲子,還是身子底下穿的。他驚得面無血,半天透不過氣,直等姚先生洗完,曬好,他才長出一口氣,問,姚先生,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姚先生顯然很不服氣。他接著說,你們,你們太不尊重女人,憑什麼女人衣服就不能曬院裡。見六子爹不說話,姚先生更加理直氣壯,洗好衣服一定要放陽光下曬,尤其內衣。

一聽內衣,六子媽才徹底醒過來,天啊,剛才姚先生洗的,是她貼身穿的襯褲。白底兒帶紅花,趕集時花三塊錢扯的布,因為身上剛剛來過,染了髒血,這才沒敢拿溝裡洗,想不到——姚先生此舉,在堡子裡引起很大震動。好些子,堡子裡的女人都在偷偷談論。姚先生不怕女人髒,上海男人竟不怕女人髒,女人髒褲子他都敢洗,還有啥不敢?女人們談論不久,便有人大著膽子開始公開在水溝裡洗褲子,洗了,很耀眼地掛在樹上,或是繩子上。男人若要不滿,女人立刻直起桿,連姚先生都說了,越是底下的衣裳越要注意衛生,就曬,偏曬,看能把你髒死!

這事兒過了沒多久,又出了件事,而且出得讓人哭笑不得。

事情還是因六子媽而起。自從姚先生喊了香梅,六子媽便整神神經經的,趁人不注意,便溜進劉財主家的院子。當然,六子媽再也不敢給姚先生做飯了,知道自己不衛生,怕姚先生再把她趕出來。六子媽想給姚先生做鞋。這事只能偷著做,要是讓別人看見,閒話能把人淹死。堡子裡的女人是不能輕易給別的男人做鞋的,做鞋就意味著心裡有了那個男人。當姑娘時只能給對象做,嫁過來只能給自家男人和孩子做。六子媽卻想給姚先生做雙鞋。也不知為啥,六子媽就是想做。

六子媽不知道姚先生腳有多大,怕做了不合適,就變著法兒溜進劉財主家的院子,想偷偷把姚先生的腳量下來。這天她本來量到了,正好姚先生有雙舊鞋放屋裡,量好後六子媽沒有馬上走出來,她不想走出來。她坐在沿上,懷裡抱著姚先生的鞋。六子媽抱鞋的樣子有點怪,就像抱住一個人。她腦子裡響出一聲香梅,又響出一聲,都是姚先生叫的。六子媽痴痴的,她太想聽這個聲音。她抱著鞋,抱得很緊,那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暖,六子媽一下出了淚,撲倒在姚先生上,死死地抱住姚先生的鞋,嘴裡風似的一遍遍喊,香梅,香梅——下課了!我們在院子裡一叫,把六子媽叫醒了。六子媽惶惶地抹掉淚,把鞋藏懷裡,出來了。正好碰上回屋的姚先生,姚先生站住,側身,輕輕說了聲,你好。六子媽一哆嗦,差點把鞋掉下來,她沒敢跟姚先生說話,低著頭,往外疾走。門口堆滿了學生,王二麻正拿怪怪的眼神盯著她。六子媽一陣心虛,憋了,慌不擇路地就進了劉財主家的茅廁。劉財主家的茅廁是專為姚先生備下的,我們憋了都不敢進,院牆西側還有個大茅廁,那是我們的。六子媽那天是讓鞋搞暈了頭,稀裡糊塗就給鑽進了姚先生的專用茅廁。

六子媽走出時,心情平靜了許多。這時上課鐘響了,我們呼啦啦往教室跑。六子媽剛走到教室門口,就聽見身後喊,香梅。六子媽腳一軟,站下了。喊她的正是姚先生。六子媽居然沒看見姚先生啥時進了茅廁。等她轉過身時,姚先生已立她面前。香梅你怎麼能這麼糟踐自己?

我…我咋了?六子媽緊張得舌頭都幹了,心想一定是姚先生找不見鞋,追來了。

你跟我來。姚先生說完,徑直就往茅廁走。六子媽傻傻的,不明白姚先生要她進茅廁做啥。

你來呀,我有話要說。姚先生一臉正,像是有很重要的話。六子媽不敢多想,憋著勁兒進了茅廁。

這是你用的?姚先生指著茅廁裡剛剛扔下的一堆髒東西,問。

六子媽羞死了,那是她剛從身底下掏出的一堆爛棉套,上面還有鮮鮮的血。她不承認都沒辦法。

怎麼能用這個?姚先生像是課堂上批評娃們似的,指住六子媽,爛棉套,你怎麼能用爛棉套?上面有多少細菌,你難道不知道?

六子媽漲紅著臉,心裡直埋怨,這個姚先生,他咋啥也管呀?

六子媽的埋怨沒錯,錯的是姚先生。姚先生怎麼也想不到,在我們堡子裡,女人來了那個,都是拿破棉套或破布頭堵的。有些沒破棉套的人家,索就用爛鞋幫什麼的,反正啥最髒就拿啥堵。那天六子媽一句話也沒說,她心裡直氣,這個姚先生,我已經很衛生了,你還嫌我,沒見我天天洗手,天天拿洗衣粉洗嘴麼?

等姚先生徹底明白,已是半月後。姚先生真是震驚!他問王二麻,咋能這樣,你們堡子裡咋能這樣?王二麻嘿嘿一笑,這個姚先生,可笑死了,女人家的事他這麼上心。不拿破棉套拿啥?

用紙呀。姚先生對王二麻的態度很不滿。

紙?喲嘿嘿,你聽聽,紙?王二麻簡直笑死了,姚先生呀,這是堡子裡,不是你們上海城,你知道紙有多貴重麼?

多貴重?

五分錢呀,一張麻紙五分錢,拿它給女人用,你當玩哩。王二麻很不屑地看一眼姚先生,現在他算是懂了,這個姚先生,樣子看著好,腦子,不夠用!

你等等。姚先生喊住要走的王二麻,你是說,一張五分錢捨不得?

捨得,捨得哩,我還想拿綢緞給她用哩,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