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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辛酸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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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呆立在風口,足有十分鐘沒有緩過神來。風把我的嘴吹乾了,留在嘴上的楊波那些甜甜的口水,被風帶走了,我的嘴有一種燙傷後結疤的覺。懸空著心走在下街空曠的馬路上,我不停地自己的嘴,上三下,下三下,一刻不停,就像一條得了神病的狗。後來我把這事兒對王東說了,我說,敢情親嘴兒就這麼個破滋味啊,就暈那麼一小下,哪裡有什麼舌頭勾著啊。王東點著我的鼻子笑,雛子哥哎,你那叫什麼親嘴啊,人家還沒準備好,你就撅著個嘴往裡戳,會有什麼覺?還想舌頭勾你呢,能覺暈一下就算你賺大發啦。後來我才知道,我丟大人了,整個一個喝醉酒挖煤的。

那天我沒有去淑芬店裡找金龍,我已經完全沒有了處理那些事情的心思。我好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我實在是不知道生活中還有這樣一種讓人愉快的受,實在搞不清楚為什麼楊波會給我這種覺,讓我暈著也快樂著。我知道她從我的身邊跑開時喊的那聲“你氓”是一種無意識的表白,甚至有“裝純純”的覺…多年以後楊波躺在我的身邊對我說,那天你跟金龍說的那些氓話我都聽見了,還“攮”了我呢,姑就那麼容易讓你攮啊,後來你裝神鬼讓我的嘴撞你的“豬咴咴”你當我傻呀,姑給你個甜頭嚐嚐罷了。我揪著她已經變成發麵饅頭的**說,你他媽的就是一個裝犯。

十八年後的那個沒有陽光的早晨,我回想起當年的這些事情,覺自己絕望得就像一條即將死去的老狗,這種覺只有以膘子加二百五再乘以神經病的心態才可以承受。我想起那天我與她的爭論,我說那天你既然知道我是在故意撞你的嘴,你為什麼還讓我撞?你純粹是一個勾引未成年少男犯。楊波哭了,她說,我才是未成年呢,你一直在想方設法地折騰我,折騰完了就不管我了,你整天走親戚似的進監獄,我餓死了也沒你什麼事兒。再後來她甩給我一頂顏很環保的帽子,我就真的死了,行屍走的那種死。我再也不相信什麼愛情了,那些年我關心的只是那些豐的女人們的豐和肥,並不斷地接近它們…這些記憶就如一隻優質高壓鍋,沒有一絲縫隙讓褻的氣味溜走,只有上面的小孔兒在嗤嗤地冒氣。

不知打哪時候起,生活發生了變化,那些我曾經萬分悉的人與事在不知不覺中離我越來越遠。每當夜幕降臨,一個人連於那些不再悉的街道,我便會惘起來,邁不開腳步,磨磨蹭蹭地躑躅,疑惑一次次地湧上心頭,人生的道路怎麼就越走越沒有意思了呢?我的那些青朝氣去了哪裡?我曾經的豪言壯語怎麼一下子就沒了?天上的那隻老鷹呢?

那些天,我特別想我爺爺,總覺我爺爺要回來過年,回來跟我一起放鞭炮。我記得我爺爺去世那年的除夕,我爺爺找出一掛鞭炮邊往竹竿上掛邊說,一會兒挑起來要舉得高點兒。他說,王老糊家有一年放鞭,王老八舉竹竿舉得不高,王老糊說:“高擎,高擎!”王老八說:“你還嫌窮得慢啊。”我爺爺笑話他們,說他們沒有文化,這種時候不能說那個字。我爺爺說王老糊沒有文化是有據的,街面上有個笑話說王老糊還沒出來拉洋車的時候,在老家過年貼對子,把“吉慶有餘”貼在豬圈裡,把“肥豬滿圈”貼在炕頭上。那年放鞭炮,中途滅了,當我重新點上的時候,我爺爺不見了,他悶頭坐在炕上,像是得了一場大病。我總覺得這掛鞭炮的表現預示著什麼…那年的天剛過,我爺爺就去世了,走得毫無徵兆。

我爺爺的骨灰在萬雲陵,已經在那裡躺了將近兩年了。週年的時候我和我爸爸去過一次,那時候我哥還在勞教所。我爸把我爺爺的骨灰盒捧到一處滿是青草和野花的山坡上,邊燒紙邊唸叨說,爹,你在那世好好的,咱們家不錯,你放心好了,老大就要回來了,老二也要上班了,現在政策好,到處都是做買賣的,要什麼有什麼,再也不用擔心吃不飽了。我爺爺帖在骨灰盒上的照片很安詳,他彷彿是在聽我爸爸說話,看我默默地跪在那裡抹眼淚。我很少哭,打從記事起我幾乎就沒有哭過,可是那天我哭得很厲害,我放鞭的時候沒放好,我爺爺走的時候我不在他的跟前,所以我哭,哭得裡直搐。

我爺爺經常會念叨他死去的幾個兄弟,唸叨完了總是這麼一句:“唉,近你媽。”我爺爺說,他的幾個兄弟都是大肚子漢,太能吃了,不然哪會就那麼輕易地餓死?我記不太清楚他當時說過的話,只記得他在唸叨這些的時候,我的腦子裡面會幻化出這樣的鏡頭:傍晚的山路上,行走著一個個面焦黃的人,他們面無表情,夕陽下拖著瘦如枯柴的身影,紙片一般蹣跚挪動,猶如鬼魂,這些鬼魂走著走著,就一頭栽進路邊的茅草中,再也爬不起來了。有時候我爺爺說著說著會嘿嘿地笑,山羊鬍子被他捋得翹成了草,我爺爺說,王老糊就能“漲顛”(表現自己),有一次開大會,王老糊上臺“憶苦思甜”他說,提起萬惡的舊社會,我他親孃,我年輕的時候給地主扛活,到年底了也不請喝一頓酒,就一碗“滾蛋餃子”打發了我,六零年餓死多少人啊,我他親孃的。一個人提醒他說,六零年已經解放了,是新社會了。王老糊說,管他孃的新社會舊社會,餓死人就是個驢**社會。剛說完就被衝上臺子的王老八一巴掌掄了下來,王老八說:“打倒現行犯革命犯王老糊!”前幾天我在街上碰見王老八,他用摩托車帶著家冠疾馳而過,車輪摔起泥漿,就像躥稀。

家冠看見了我,一撐王老八的肩膀跳了下來,摩托車一下子栽進了一堆破磚。

王老八烏龜翻殼似的朝天蹬腿兒,家冠回一下頭,衝我一眨巴眼:“我家老爺子抗‘造’著呢。”這家人就這樣,蛤蟆不長,天生就是那路種,從王老糊那兒就開始了。

家冠眉飛舞地告訴我,他把鋼子砍了,砍在雪地裡,指著他的鼻子說,你不是個兒,叫洪武來找我。

我不想聽這些,轉身要走,家冠伸著胳膊攔我:“二哥,你別這樣啊,這事兒是一哥讓我乾的,要不我哪來這麼大的魄力?”我皺著眉頭瞪了他一眼:“撒謊當心我你小養的。”家冠翻著白眼說:“撒謊我是你養的。這是真的,因為鋼子在寶寶餐廳外面鬼頭鬼腦的,被一哥看見了,一哥出去找他,他跑了,一哥就讓我去追他,問他來這裡是什麼意思。我追上了,他跟我‘皮緊’(犯賤),被我砍倒了…我問他來這裡幹什麼?他說,是洪武讓他來的,看看要過年了,一哥在幹些什麼,再問他就裝死,躺在地上不說話。”要真是這樣,這事兒恐怕不會那麼簡單,鋼子不可能是單純來看看我哥在幹什麼。難道他是來“偵察”我的?腦子忽然有些亂,我穩一下情緒,摸一把家冠的肩膀,笑道:“這事兒過去了。”家冠一敞大衣,上的一把鋸短了槍筒的獵槍,衝我嘿嘿一笑:“一哥真仗義,把他的傢伙獎勵給我了。一哥說了,我是他的親兄弟。”我剛剛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覺我哥哥有些掉價,要這麼個混帳弟弟有什麼意思。

家冠見我皺起了眉頭,連忙合起大衣:“二哥,一哥也就是這麼說說罷了,你還是他的親弟弟。”我岔開話題道:“要過年了,小心點兒,別連年過不好。”家冠笑嘻嘻地往前湊了湊,話說得有些無賴:“我又沒砍死他,能有個事兒。”我說:“當心警察找你,你說了那樣的話,洪武也不會就這麼罷休,你不是我哥。”家冠一瞪眼,嗓門比糞桶還要:“我怕他?他算個**算個蛋?不殺了老**的算他賺了!”王老八好歹扶起了摩托車,轟轟地踩著油門:“大寬,你跟個‘膘子’絮叨什麼?他媽的這個混蛋,連自己的親爹是誰都搞不明白了!”我推一把家冠,笑道:“聽見他說什麼了吧,吃醋呢。”家冠悻悻地嘟囔一句“二哥又賺我便宜”轉身就走。我這才發現,王老八的摩托車上帶著一扇豬,心中不覺一笑,這倆混帳東西混帳到一塊兒去了…很早以前我就聽說,王老八知道家冠現在在下街已經混得有點兒眉目了,出去買東西一般都帶上兒子,目的很明確,就是一個“滾”字。媽的,這扇豬的主人又要在心裡王老糊的老婆了。我真是搞不明白我哥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把這麼一個混帳玩意兒扶持起來對自己到底有什麼好處?這個小混蛋早晚會“乍翅兒”那時候難看的還不一定是誰呢。我說不聽我哥,他也不讓我提這事兒,一提他就煩躁,老是這麼一句:“你懂幾個問題?吃我這碗飯的,身邊沒有這麼個人,有些事情沒法辦。”家冠這小子也很會來事兒,跟在我哥後面顛的,有時候我哥罵他兩句他也裝孫子,沒事兒似的一口一個一哥。王東說,這就叫“抻頭”這小子腦子大著呢,跟古代的勾踐和夫差有得一拼。我含混地打哈哈,你知道個,我哥哥的腦子難道還不如你?

洪武那邊一直很平靜,好象那件事情本沒有發生似的,連號稱“福爾摩一”的爛木頭都不知道洪武飯店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沒有硝煙的戰鬥”那天我在上班,爛木頭一驚一乍地對我說:“王八家的小混蛋真牛啊,把鋼子給砍了,砍得腦袋就像漁網。鋼子在這一帶可是個猛人,去年‘街裡’的大哥李俊海綁架他妹妹,他委曲求全去找了蝴蝶,蝴蝶怕出事兒,把他妹妹放了,他直接跟蝴蝶那幫人‘卯’上了,殺得昏天黑地,儘管後來他‘裂’了,可是‘裂’得不難看啊…蝴蝶是誰,我,港上最有前途的小哥啊!這他都敢去拼,你說他猛不猛?家冠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三刀兩刀解決問題,真牛啊。”這叫牛?沒有我哥在後面給他撐,一頓飯給他十個牛吃,他也牛不起來。我沒有接茬兒,覺就像吃了蒼蠅又吐不出來。爛木頭見我不喜歡這個話題,嬉皮笑臉地用胳膊肘捅我:“王嬌這個騷娘們兒整天唸叨你,給她去了心事?”我知道王嬌經常唸叨我,有一次甚至當著眾人的面摸我的脯,摸得我直咳嗽。可是我討厭她,覺她那一臉“緊急集合”就像我**皮上的褶皺,難看得要死。那天我去倉庫領棉紗,看見一群人圍成一個圈兒在起鬨,扒拉開人群一看,王嬌的後出半截股,正嗷嗷叫著騎在一個外號叫“雞子金”的瘦弱漢子身上扒他油漬麻花的大棉褲,爛木頭在旁邊幫忙,忙得像只被人著的陀螺。雞子金在王嬌坦克般的身子底下兩腿亂蹬,胳膊仰泳似的揮舞,滿是掐痕的脖子憋得像一隻千年老參。我忍不住想笑,怕有同合汙的嫌疑,憋著嗓子咳嗽了一聲,王嬌回頭衝我大喊:“弟弟,幫我按著他,我讓臭養的好好舒坦,剛才他摸我的褲襠!”我說:“他又沒給你摸了一塊去,你摸回來不就得了?”說著,還是抬腳踩住了雞子金的一條胳膊,這年頭誰怕別人倒黴啊…最後,雞子金終於被扒了褲子,爛木頭接過一塊點燃著的棉紗,噗地丟在他的兩腿中間。趁王嬌笑撒了手,雞子金翻身爬了起來,抖摟兩下褲襠,提著褲子嘿嘿,沒半點兒脾氣,看來是被折騰皮實了。

那天爛木頭“戳”我去扒王嬌的褲子,他說,笆簍大姐喜歡你呢,你扒她,她肯定不會跟你翻臉。我做書生狀,搖頭晃腦地說:“面對一堆亂草,狼永遠比羊冷靜,但是面對一塊的時候,兩者的情形就完全不同了。明白我的意思?”爛木頭一愣,摸著脖子笑了,笑完,正道:“兄弟,說句實話吧,男人的身邊沒有女人是不行的。記得那兩句歌詞嗎?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滋潤禾苗壯,幹革命靠的是**思想…反正女人對於男人就是陽光和雨。心理上是這樣,生理上也是的,不管你承認還是不承認。”我說我承認,可我是狼,不是羊。眼前有楊波的影子在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