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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江湖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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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八一過,年關將近。我媽的身體越來越差,我爸爸經常陪她去醫院,班都沒法上了,回家後時常呆在一個角落默默嘆氣。我要是有很多錢該多好啊,直接養個大夫在我們家…金龍的計劃一直在實施當中,他來找過我幾次,告訴我其實洪武飯店裡沒有什麼保險櫃,是一個用鐵皮包著的大箱子,裡面確實有不少錢。洪武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麼,在飯店幾乎見不著他。週五還是那樣,整天在店裡喝酒,喝完了就去那個房間躺著,有時一躺就是一天。他沒閒著跟週五聯絡情,可是週五不太理他,也許是因為他曾經搶過他的原因吧。金龍說,管不了那麼多了,乾脆哪天直接綁了他,拿錢走人。我猶豫了很久,始終拿不定主意。我知道那是犯法的,不管成功與否,都是搶劫罪。王東也在催我,他說,不大膽不贏杏核,拼一次吧。我總是不說話,儘管我把怎樣實施行動在腦海裡過了好幾遍,甚至連套頭的絲襪都準備好了,還是不敢下最後的決心。

元旦的那天清晨,我在小黃樓的樓下見到了楊波,她站在風裡,表情異樣地看著我。

我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因為在此之前我分析過好多次,她一定會在不遠的將來屬於我。

我口氣淡然地問:“你不去上學,站在這裡等什麼?”她的口氣同樣平靜:“等你。”我笑了笑:“等我?你怎麼會知道我要來?”楊波站著不動,依舊靜靜地看我:“你每天都從這裡經過。”我笑道:“等我發財了,就不從這裡走了。我要買一輛大摩托,從我家直接騎著去上班。”楊波說:“我知道今天你們放假,可是我也知道你肯定還會從這裡走。”她可真是把我給研究透了,是啊,我已經養成了每天從這裡走一趟的習慣,只要天上沒下刀子我就會經過這裡,原因不十分清楚,潛意識裡有每天都見到她一次的意思…我張張嘴沒有說話,不知道應該說點兒什麼。楊波眯著眼睛看了我好久,靠前一步,像是在喃喃:“夏天的時候,你說要請我吃飯,半年了你也沒請我…”我捏了捏褲兜裡的幾塊皺巴巴的鈔票,尷尬地笑:“要不咱們就去寶寶餐廳吃油條?”楊波終於綻開了笑臉:“好啊,我想去。”手裡捏著的一塊錢被我猛地戳了一個

走在路上,我問楊波:“警察還去找過你嗎?”楊波說:“找過,還是問那個叫芥菜頭的都對我做過什麼,我如實對他們說了。”我說:“那麼他都對你做過什麼?”楊波說:“他摸我,開始的時候還老實,後來就摸我股…張寬,為什麼你早不出現?你的心裡沒有我。”我的心忽然就堵得厲害,這叫什麼話?我出現,你喜歡?你給過我機會沒有?又在心裡罵了芥菜頭幾遍,這他媽的算個什麼玩意兒嘛,家冠應該砍死他!家冠砍人的當天就從派出所出來了,直接去淑芬的理髮店找到了我,沒等開口,就被我劈頭砸了一板凳。他抱著腦袋蹲在地上直喊冤枉,二哥,我幫你出氣你還打我呀?我說,我需要你幫助嗎?你他媽的什麼級別?家冠還想犟嘴,被王東用大頭棉鞋踢得頭破血。最後我讓他滾蛋,告訴他以後我的事情他少攙和。家冠摔門走了,一句話也沒說。我覺這小子開始記我的仇了,一時很煩躁,真想去找我哥攤牌,對他說,把家冠這個惹事的祖宗開除“下街籍”過了幾天,我在寶寶餐廳遇見了唐向東,他在跟我哥喝茶,兩個人談得眉飛舞。我哥在講一個笑話,說他們下鄉的那個村有個女知青到牛場幫人擠,人家一擠就是一大桶,她卻只擠出了一酒盅,最後明白了,原來她擠的是頭公牛,擠的地方也不對。林寶寶撇著嘴巴話說,那是假的,反正我沒聽說這事兒。我趁熱鬧加入進去,閒聊了幾句,唐向東說,王八家的那個孩子其實正義的,類似芥菜頭這種“汙爛”就應該教訓教訓他,就是捱了砍,我們也得處理他,已經上報市勞動教養委員會了,給他報了三年。我說,應該讓他接受教訓,當時看那個架勢,我還以為你們要拘留家冠呢。唐向東說,按說他把人砍成那樣是應該拘留的,一調查事情的原委,我提議放了他,儘管他採取的方式有些過,可是我們不能助長芥菜頭那種歪風氣。我說,楊波的爸爸是法官…沒等我說明白意思,唐向東就打斷了我,與那個沒有關係,別亂聯繫。

說著話,家冠來了,一進門就跟唐向東套上了近乎,一口一個大叔的遞煙倒茶。

我哥哥不動聲地瞄著他在一旁獻殷勤,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唐向東了一菸,摸著家冠的腦袋說:“以後別那麼衝動,發現壞人作惡,應該報告警察。”家冠說:“對,對,不能衝動,不能衝動…”點頭哈地應承著,又喊大叔。

唐向東皺緊了眉頭:“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別這麼叫。”家冠的一聲大哥剛喊出口,就被我哥踹了一腳:“滾蛋!在我這裡沒有你顯擺的份兒。”家冠嘿嘿笑著躥到門口,回頭嚷了一嗓子:“一哥,你就是我的親大爺!”我想上去推他出去,他出溜一下鑽出門去,門外響起一聲狼嗥:“小的們,一哥有令,挨家挨戶推銷栗子啦!”唐向東乜了我哥一眼:“張毅,原來這都是你的人啊。”我哥淺笑道:“什麼呀,這幫小子瞎勤快,幫我賣栗子呢。”唐向東跟著笑了笑:“這叫僱工呢。你可得把握著點兒,僱工多了可不好,上面有政策…”

“這叫僱什麼工?”我哥搖了搖手“我這是給政府解決就業問題呢,不然這幫小子沒有事情做,還不得飛到天上去?”唐向東哈了一聲:“你還是原來的脾氣…得,我不多說了,有什麼不好處理的事情就去找我,別像以前那麼莽撞。”我哥好象不喜歡聽他說這個,眉頭一皺:“你也還是那個脾氣,在我面前裝首長呢。”唐向東張了張嘴,搖著頭苦笑道:“那我就不多說了。剛才我說,你跟寶寶這麼多年了,孩子也回來了,抓緊時間結婚算了。”林寶寶抱著來順從裡屋出來,臉蛋紅撲撲的:“向東你心事這些幹什麼,張毅自己有數。”我哥打個哈欠,用一指頭吱吱地桌面:“到處都有母親的愛,到處都有親人的笑臉…”唐向東衝我一擠眼:“你看看你看看,還說我裝呢…哈,走啦,不多嘴啦。”唐向東一走,我哥猛地把臉拉長了:“,說你裝首長那是表揚你,你他孃的想跟我裝爹呢。”林寶寶說:“你也別把人想歪了,德行。”我哥一捏來順的臉蛋:“這還不是被四人幫給練的?我要向四人幫討回青。”

“張寬,你怎麼笑了,在想什麼呢?”楊波拉我一下,一指寶寶餐廳門口“你哥站在那兒。”

“我知道…”一抬頭,我撲哧笑了,這哪裡是我哥?分明是脫野雞一般長相的蘭斜眼。

“老二,真幸福啊你!”蘭斜眼衝我一招手,腳下一滑,呱唧摔倒在雪地裡。

要了半斤油條几個餡餅,我招呼一身雪泥的蘭斜眼一起吃,蘭斜眼一邊股一邊嘟囔:“還吃呢,這一跤把去年吃的都跌出來了…”湊過來抓了幾油條,呼哧呼哧地往嘴裡戳,噎得直翻白眼。我問站在楊波後面笑眯眯地看著我的哥哥:“寶寶和來順呢?”我哥不回答,衝楊波的後腦勺直吐舌頭:“哦,哦哦,很好,很好啊…”蘭斜眼好歹把住喉嚨的油條嚥下去,捧起飯碗猛灌了幾口豆汁,摩挲著脖子笑:“老二有本事哎,老二肚子裡有牙,說那什麼就那什麼哎…”楊波歪著頭,看看我哥再看看蘭斜眼,臉一下子紅了:“到底哪個是大哥呀?”

“都是都是,”蘭斜眼又來抓油條,被我哥一巴掌扇到了一邊,蘭斜眼嘿嘿地笑“我沒說錯,你是大哥我也是,我可沒說我是叔叔,儘管我真的是叔叔。”

“老斜,我還沒問你呢,”我哥衝蘭斜眼一正臉“一大早的你來找大寬幹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蘭斜眼賊眉鼠眼地往這邊湊“大妹子你快吃,不然全讓大寬給吃了。”

“隨便吃,有的是,”我哥又把蘭斜眼扇到了一邊“小楊,你別聽他胡咧咧,我是張寬他哥哥。”

“大哥你好,”楊波有些拘謹,捏一油條又放了回去“我吃過飯了。”

“啊?你什麼意思,”我丟了剛吃一半的油條“拿我當猴子耍?”

“不是…”楊波的臉又紅了一下“我…”

“呵,小妹妹這是不好意思呢,”蘭斜眼倚在門邊賊笑“別嫌飯不好,這樣的飯在幾年前就當過年呢。”我哥哥快步上前,一把將蘭斜眼推出了門,回頭衝我一笑:“我們就不打擾了,”走出去又推門回來了“來順生病了,寶寶帶著他去了醫院。吃了飯沒事兒的話你們就在這裡待著,我去醫院看看。”我問:“來順沒什麼大事兒吧?”我哥說:“冒了,發燒…連爸爸都不會叫了,呵,沒事兒,我這就去看看。”我說,你去吧,我幫你看著店,反正又沒什麼生意。蘭斜眼從我哥的腋下探進頭來,神情詭秘地衝我眨巴了兩下眼睛:“快吃,吃完了我跟你說點事兒。”我哥將胳膊一收,夾著他的腦袋關上了門。

“你哥可真有意思,”楊波吐了一下舌頭“剛才我好緊張呢…”

“緊張什麼,”我笑道“我們老張家的兄弟都是好青年。”楊波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好得不得了。”我說:“你真的吃過了?”楊波點了點頭:“吃過了。你別誤會,我就是想找機會跟你說會兒話。”

“明白了,”我學蘭斜眼的樣子,用兩指頭使勁地往嘴巴里油條“你不吃我吃,你們家的飯好,你不喜歡吃我們這樣的飯…”嚥下油條又來抓餡餅“楊波,別笑話,剛才斜眼兒大哥說得對,我們都是苦孩子出身。”

“別這樣說,”楊波伸出手來捂我的嘴巴,眼睛裡閃出一絲幽怨“咱們都是一樣的人。”她的手觸到了我的嘴,柔軟,還帶有一絲溫熱,像嬰兒的嘴,有淡淡的清香浮在上面。

我想張開嘴咬她的指頭,一慌,有口水了出來。

我吐出餡餅,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心得像是被一線緊緊地勒著。

楊波想要回她的手,無奈我的手太有力了,她不回去,任由我攥著,忽閃著大眼睛看我。

這個年齡的女孩子都喜歡氓,她們覺得氓很神秘…林寶寶半年前說過的話又一次迴響在我的耳邊,我覺纏著我心臟的那線陡然鬆開了。我取一個放蕩的姿勢把她的手往旁邊一撇,端起飯碗,作豪俠狀一口乾了豆汁,擰一把嘴笑道:“楊波,我知道你對我的想法,你想跟我朋友是吧?我答應,了!”楊波著被我攥疼了的手,定定地看著我:“你想做我那一種朋友呢?”我明白她的意思,故意裝糊塗:“很好的朋友,可以肝膽相照的朋友,可以赴湯蹈火的朋友。”

“像你們男人那樣的朋友?”楊波的眼神看不出明確的意思。

“當然,”我啪地點了一菸,悠然一晃“先做那樣的朋友,關係到了,做另外一種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另外一種朋友是哪一種?”楊波的眼睛依舊清澈。

“你知道的,”我受不了她的這種眼神,胡亂躲閃著“你既然知道還來問我?”

“我不知道,”楊波一直在追著我的目光“是不是搞江湖義氣的那種朋友?”

“對,要搞江湖義氣,”這話一下子提醒了我,既然他喜歡氓,不講江湖義氣的那叫什麼氓?那充其量是個人見人恨的混混。我說“說到江湖義氣,我是深有體會的,比如宋江…水滸你看過吧?那裡面的大哥宋江就是一個懂得江湖義氣的人。朋友有困難了,他身而出,寧可豁出去不幹縣委書記…哦,那時候不叫縣委書記,叫什麼來著?縣令?也不對,宋江好象不是當縣令的,當押司,押司就是類似你爸爸那樣的差使…說遠了說遠了。總之一句話,江湖義氣的意思就是,當你困難的時候,他幫你。比如我被人追殺,或者被警察追捕…”猛地打住,眼前有警察追我的鏡頭一閃而過。

“還有呢,怎麼不說了?”楊波依然在盯著我的眼睛。

“沒了,就這些。我上學少,道理明白,就是講不透徹。”

“你的意思就是當你遇到困難的時候,我貫徹江湖義氣神,一幫到底?”楊波一捂嘴,撲哧笑了。

“別亂理解呀,”我的心在享受著溫暖“不光是你跟我講江湖義氣,我跟你也一樣。”

“那好,以後咱們就是最好的朋友了,最好的朋友應該…”

“應該徹徹底底的把江湖義氣搞好!”我高聲叫道。

“很對呀,”楊波衝我曖昧地笑“那咱們就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

“不是一個,是兩個,兩個。”門悄悄地打開了,蘭斜眼尖尖的腦袋伸了進來:“老二,你們吃飽了吧?”這傢伙真掃興,我不耐煩地反著手揮:“沒呢沒呢,你先在外面等著。”蘭斜眼抻長脖子瞅桌子:“還剩一個餡餅兩油條…啊哈,要是我,一口解決問題。”楊波站起來給他讓座:“大哥你要是有事兒就進來說,我們已經吃完了。”蘭斜眼說聲“還是大妹子懂事兒”老鼠似的鑽進來,連油條加餡餅一遭戳進了嘴裡。

等他蛇雞蛋般把嘴裡的東西嚥下去,我拉他進到廚房,小聲問:“這麼著急,有什麼事兒?”蘭斜眼抓起一棵蔥,往醬油瓶子裡一戳:“揚揚在我家等你。”一口蔥辣得他一頭扎進了旁邊的一堆白菜,連人帶白菜滾了一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