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爹的故事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胡爹是開磨房的。早年間，襄陽有家醬園，用的是海鹽，粒大，不易溶化。於是胡家置了套碾盤，專門給醬園磨鹽。胡家的碾盤是個花崗岩鑿造，大石盤上，中間立軸，石磙套在軸上，牽一，套上驢，再給驢蒙上眼睛，趕動驢子，碾子便轉起來。

胡爹人倔，言辭短，不善表達。胡爹原來在國民黨部隊駕教團當伙伕，解放錦州時當了俘虜。當時戰鬥正緊，炮聲隆隆，為了保護繳獲的輜重，一個解放軍的排長奉命把駕教團和汽車帶出戰場。排長拔出駁殼槍，吼道:“駕教團的給我集合！”俘虜們立刻站成一排。排長清點完人數，大聲說:“兩個人一輛車，立刻出發！”又在打頭、中間和後尾安排了自己的戰士。俘虜動作迅速，紛紛發動好車輛，隨時可以出發。排長最後檢查，發現後尾一輛車沒有發動，胡爹和另一個俘虜正在推讓。俘虜說:“你來搞。”胡爹說:“你搞。”俘虜說:“還是你搞，我這兩下子你還不知道？”胡爹說:“我不中，還是你搞吧。”排長一看，氣不打一處來。天上飛機嗷嗷直叫，上級催的正緊，剛剛繳獲的汽車隨時有被敵人炸燬的可能。便揮著駁殼槍指著俘虜說:“他媽的，你來搞！”俘虜見長官動氣，低聲說:“我是伙伕，不會搞。”

“不會搞你他媽過來幹吊？”

“你不是說駕教團的集合嗎？”排長明白錯了，拿槍對著胡爹說:“那你搞，快點！”胡爹看看排長，硬著頭皮說:“我也是伙伕。”排長苦笑不得，把兩個伙伕趕上後箱，自己駕車離開了戰場。到了集結地，胡爹領了兩塊銀圓回來磨鹽了。

天剛麻麻亮，胡爹就套上驢車，到醬園把鹽拉回來。然後，裝好碾子，把鹽鋪在碾盤上，再給驢套上龍套，蒙上眼布，拍一下驢股，一聲“的”驢子便走動起來。石磙壓著鹽粒，象冬踩在雪上，胡爹很喜歡聽這聲音，他裝上一鍋煙，悠悠的著。

胡媽送來早飯，胡爹看了一眼，拿起饃掰下一半，喂到驢的嘴裡。胡媽看見，嚷道:“死鬼，又給驢吃饃吶，你有啊？”胡爹看著驢吃饃，說道:“是哩，幹了一早晨活，它也餓了。”胡媽說:“給驢吃了，你就少一塊了。”

“知道哩，我喜歡看它吃饃。幹活不給飯吃，你是地主呀？”胡爹看著驢吃完，才端起稀飯喝起來。

胡媽忙著籮鹽，不再理睬胡爹。磨碎的鹽，如雪一樣，揚揚灑灑從篩底籮出。胡媽乾的很有勁，一會籮完了一包，喊胡爹過來幫著紮好。胡媽說:“死鬼，你去包兩斤點心，趕著下午送鹽，給老王送過去。”胡爹問:“給老王送禮做啥？”胡媽說:“小玉後半年初中畢業了，讓老王在醬園找個事幹。”胡爹反著白眼看著胡媽，嘟噥道:“就球你事多，畢業了咋的？考的上再讀。”胡媽說:“姑娘家，讀那麼多書幹啥？做兩年事，找個婆家給人家算了。”胡爹說:“讀書有什麼不好？老子不就是不識字，在隊伍上幹那麼多年還是個伙伕，末了還叫那排長給熊了一頓。我不去，要去你去。”兩個人不說話了，到了晌午，鹽碾完了。胡爹套上驢車，給醬園送了過去。

吃完晌午飯，小玉提上籃子，拿著鐮刀去城牆上給驢子割草。胡爹說:“玉，你放著，一會我放驢去，帶草回來。”小玉看了眼胡媽，丟下籃子，揹著書包上學去了。

胡爹了一氣煙，牽著驢子出去了。

城外面有一道護城河，河與城牆之間有一片慢坡，坡上綠草茵茵。胡爹解開驢子龍套，驢子撒歡打了幾個滾，到一邊吃草去了。胡爹割滿一籃草，見驢子吃的正歡，便取下帽子，蓋在臉上，躺在草地上曬太陽。

胡爹想起玉在學校讀書的樣子，心裡有股甜絲絲的覺。他記起在隊伍上時，那些有墨水的軍官，做起事來有板有眼。於是暗暗發誓，將來老子有了兒女，一定讓他們讀書。

胡爹眯了一覺醒來，已是落時分。火紅的頭把橘紅的餘輝灑在護城河裡，如金片一般，魚兒紛紛探出頭來，食水面上的漂浮物。胡爹牽過驢子，摸摸它鼓起來的肚皮，又拍拍驢股，說:“夥計，吃的舒坦吶。”於是，慢悠悠往家走去。

晚飯煎了兩條魚，胡爹把刺少的都揀給了小玉，女兒說:“爹，你吃呀。”胡爹說:“我喜歡骨頭，有味道。”小玉說:“娘，你吃。”胡媽說:“你吃，別枉了你爹的心。”晚飯後，胡媽胡爹端著小燈去睡了，大燈留給了小玉。坐在上，胡媽又說起給老王送禮的事。胡爹說“啥也別說了，別的事依你，玉讀書得聽我的，就是砸鍋買鐵，也要娃子把書讀下去。”胡媽嘆息道:“驢子和玉是你的命呦，一點聽不得我的。”胡爹磕盡煙鍋，躺了下去。胡媽吹熄燈，脫去衣服，依著胡爹睡下了。

小玉很是爭氣，考上高中，上了大學，在省城謀了一份差事，接胡媽胡爹過去享福，老兩口過不慣，仍舊回來開碾坊。胡爹常常牽著驢子，在城河邊曬太陽。

2005-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