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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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將近三十年前，通還不十分便捷，某夜我在洛陽火車站轉車。

離上車還有三個多小時，我就打算在候車室待會，那是個冬天，候車的人不是很多，座椅上躺著的坐著的，看裝束有農民、漢和一些採購人員。候車室牆壁四周是一圈座椅，中間背靠背橫著一趟，就形成前後兩個小天地，兩邊各豎著一個碩大的鐵爐，裡面燒著白煤塊，把爐筒燒的通紅，整個候車室溫暖如。

凌晨時分，候車的人都昏昏睡，我也來了睡意就想眯一會，便四下瞅了瞅，右邊是一對老夫，穿著肥大的布棉衣褲，褲襠處形成一個頗大的摺子，像是走親戚的模樣；左邊是三四個壯漢，面前放著被卷和工具，像是修水利才回來的樣子，幾個人圍在一起喝酒，酒菜是一包花生米，正肆無忌憚的猜拳；我正對面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行李放在腳邊，驚異的看著幾個壯漢猜拳。

我剛把眼睛閉上，就聽見對面的小天地裡傳來一陣鬨笑聲，睜開一看大家都被醒了，循聲望去，只見進來一個小叫花子，的很滑稽的樣子，挨個找候車的旅客磕頭要錢，嘴巴還唸唸有詞，時不時做個鬼臉。大家都覺得好玩的，就三分五分一二的丟進小叫花子的搪瓷碗裡。

小叫花子有十一二歲的光景，個頭瘦瘦小小，一雙眼睛滴溜溜的，剛從外面進來小臉凍的通紅；一身棉衣棉褲倒還合身，就是的髒兮兮的，裡繫了繩子，像個老大人一般。他要了一圈，很快到了我們這邊，就走到我左邊幾個喝酒的漢子跟前，撲通跪了下來，就唱道:大伯大叔你吃給我一顆花生豆；大伯大叔你喝酒給我也來嘗一口。

幾個漢子就想逗逗小叫花子，給了他一顆花生豆，另一個人把酒缸子遞給小叫花子，小叫花子喝了口酒把花生豆吃了下去，依舊跪在那裡，繼續唱那幾句，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曉得小叫花子想要錢，就有個漢子從兜裡摸出個五分硬幣丟在小叫花子的洋瓷碗裡，小叫花子就有點不耐煩了，提高聲音陰陽怪氣的繼續唱那幾句，其中有個漢子明白小叫花子嫌錢少，就拿出張一的紙票放在小叫花子碗裡，小叫花子看看碗裡，又瞅瞅幾個壯漢，知道再想多要也不可能，就伸手抓了一把花生，又端起缸子喝了一口酒，然後抹抹嘴巴，說:“這是啥酒？孬得很嘞。”幾個漢子無可奈何的打了小叫花子股一下，其中有個說道:“這個小傢伙在這裡要了好多年了。”小叫花子衝著他們做了個鬼臉，就來到我的面前，我沒等他跪下，就把攥在手裡的五錢放在他的碗裡，小叫花子看看碗裡，撲通就跪了下來，唱道:這位大哥真不孬出手就是五大；一路順風回到家向你爹孃問個好！

我連忙上前把小叫花子扶住，說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叫花子說:“咋使不得？你是俺的衣食父母吶。”說完又鞠了一躬，往下面去了。

老夫見小叫花子過來，嚇的直往後躲，小叫花子二話不說就跪下來，隨口唱道:大爺都高壽孫兒給您磕個頭；一碗稀飯俺仨吃我喝稀的您吃稠。

老夫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只聽老太太說:“娃兒造孽。”哆哆嗦嗦從裡摸出一錢，丟進小叫花子的碗裡。

小叫花子磕了個響頭就往那邊去了，那邊不時傳來一陣陣笑聲。

過了好一會，小叫花子轉到了我的對面，挨個唱著要著，就到了那個外國人面前，老外大概覺得小叫花子好玩，也想逗逗，遲遲不拿錢出來，小叫花子就急了，大聲唱道:外國大哥你莫笑趕緊給我拿鈔票。

那老外也不知道聽懂沒有，依舊笑而不語，小叫花子就有些不耐煩，把洋瓷碗裡的錢一把抓起進裡，順手把洋瓷碗丟在老外的腳邊，提提褲子正要跪下去，就見整個候車室的人都站了起來，大聲叫道:“不能跪！不能給外國人跪！”小叫花子就直起，轉過身瞅瞅大家，不屑的說:“都乎個啥呢？就你們有能耐啊？他是外國人，俺咋會給他跪呢？俺嫌站得累，想圪蹴下來，不給錢就不走了。”大家被小叫花子的鎮靜給鎮住了，相互看看都不說話了，小叫花子就不在理會大家，一股坐了下來，盤著腿跟老外面對面，唱道:外國朋友你真摳不拿錢來莫想走！

外國人大概覺被小叫花子賴上了，連忙摸出張兩元的紙幣，笑著放進小叫花子的碗裡，小叫花子就笑了，站起來鞠了個躬，說:“你跟俺長的不一樣，跟俺不是一個祖宗，俺不能給你跪哦。”就衝外國人扮了個鬼臉往那邊去了。

小叫花子挨個找旅客要了一遍，就擠到鐵爐子邊上圪蹴下來，一會就睡著了。

一晃快三十年了，小叫花子的樣子時常出現在我的腦海裡，他現在應該是個四十歲上下壯漢了，還在嗎？娶沒？生子沒？我實在想象不出他應該是什麼境況，說實在的，這輩子我遇見過許多人的事情，惟有這次給我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那時候，洛陽火車站還是個小站，在那中轉候車的大都是農民和社會底層人士，像小叫花子一樣，穿的都很破爛，甚至有些猥瑣，但當他們面對著一個外國人，表現出來的樸素的民族尊嚴，一直動著我。

201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