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潰的年夜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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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美娣看著一大桌子菜餚，黑乎乎的沒有一點看相，都是用劣質廉價不鏽鋼小盆盛著，看不清到底是什麼東西，倒是有盆河蝦還看得出本來面目，好像放了醬油什麼的，便覺不倫不類了。顧美娣皺皺眉頭，想起在上海過年時，爸爸總能出幾個清可口的菜來，尤其是從淮海路金陵燒鵝店買回來的燒鵝，油亮亮的賞心悅目，別提有多好吃了。顧美娣覺得不可思議，現在農村人有錢了，蓋了樓房，怎麼在吃食上還是那麼落後呢？像今晚這頓年夜飯，說起來是一大桌子，個個都像是回鍋熱了好幾遍的剩菜一樣，看著就沒有胃口。顧美娣第一次來男朋友德生家過年，萬萬沒想到農村的年夜飯竟是這般模樣，一點過年的喜慶都沒有。再加上吃飯的餐桌，覺髒兮兮的，雖然半新卻是糊滿了油漬，黏糊糊的不敢觸摸。顧美娣正在發呆，聽見德生招呼道:“發啥子呆呢？爸媽招呼你吃飯呢。”顧美娣這才醒悟過來，見德生的爸爸媽媽都端起酒杯，戰戰兢兢的說:“我們農村條件差，山裡面坡坡坎坎的路不好走，委屈姑娘了。”顧美娣勉強的笑笑，一點表達過年喜悅的語言都想不出來，端起酒杯應付了一下就放了下來。

顧美娣生在上海長在上海，打生下來見到的都是現代化都市的五光十，雖然她的家庭在上海那個燈紅酒綠的世界只能算是最底層人家，住在破舊的小堂裡面，一家三口不足五十來平方米的住房，顯得仄擁擠，但畢竟是個正宗的上海人，尤其是她爸爸媽媽，覺得整個中國除了上海都是鄉下。顧美娣雖然出身在這樣的小市民家庭，但畢竟是受過教育的現代青年，骨子裡沒有她爸爸媽媽那種深蒂固的上海人特有的偏見，所以就同一個公司的德生好上了，她覺得婚姻這個事情嘛，就像穿鞋子，只要自己覺得舒服就行，便不顧爸爸媽媽的堅決反對，趁著節假期到德生家來看看。出乎意料的，臨行前爸爸媽媽忽然不那麼反對了，他倆躲在廚房裡小聲嘀咕道:“讓她親自見識見識也好，比我們說一千遍還管用呢，農村裡沒有水馬桶，雞鴨滿地覓食，看她受的了不？”顧美娣笑笑沒有吱聲，覺得他們說的這一切都是幾十年前他們當知識青年那會的農村印象，如今的農村早都不是他們那個樣子了，便跟著德生出發了。

可是臨出門前媽媽還是不放心，悄悄的把她拉在一邊說:“只當節旅遊一趟，有個落腳的地方也是不錯的，記住你們堅決不許在一起。”媽媽神嚴肅的說:“對於女人來說這個很重要，你將來是要嫁人的，這是你的本錢。”顧美娣看了媽媽一眼不想深談這個話題，便想打岔扯開，媽媽繼續說:“你一定要給我保住身子，有什麼情況及時跟家裡聯繫，實在不行我會叫你大表哥開車過去接你回來。”顧美娣一點沒有把媽媽的話放在心上，歡天喜地的跟著德生踏上了回家的路程，一路上車馬勞頓，下了火車轉汽車，最後竟然坐了一截拖拉機才到了德生他們家。這地方是一個山坳，顧美娣自小在城裡長大，從來沒有見識過這樣的通方式，加上山裡面的藍天和森林，覺得新奇無比，就像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心想將來退休了能有這樣的地方養老還是蠻不錯的。可是直到進了德生他們家門，才曉得這一切並不是想象的那麼漫，首先是上廁所，竟然是那種蹲坑式的幹廁，蹲在裡面臭氣燻人，整個股暴在別人拉下的糞屎上面，顧美娣竟然好久沒有屙出來。顧美娣心情立刻低沉下來，看看滿院子自由覓食的家禽，還有村民們穿著的蹩腳的不倫不類的新衣服偷偷的朝自己張望，就想起了爸爸媽媽私下的議論，忽然覺得一個人要是在這裡生活一輩子，真是一場悲哀的人生，就再也不想說話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顧美娣放下酒杯，便不在搭理別人，如同小雞啄米般的叼了幾粒米飯喂進嘴巴里面嚼著，便後悔跟德生到他家裡來了，就放下飯碗，隨意的將筷子在裡面，拿出手機將桌子上面的菜餚拍了下來，隨後就發到朋友圈裡面去了。一時間圍觀者甚眾，有人問:“這就是團年飯嗎？黑乎乎的什麼東西？怎麼能夠下嚥呢？”顧美娣越看越不能平靜，覺得爸爸媽媽說的很對，跟著德生到家裡來是個極其錯誤的決定，便統一給大家回覆道:“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想象！”顧美娣不等大家吃完便站了起來溜達到了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遠處的山巒若隱若現，覺德生也跟著走了出來，便對德生說:“德生，你幸虧讀書出去了，要不你的命運跟你爸爸媽媽一樣，要在這個落後封閉的地方終老一生的。”德生將手裡的羽絨服替顧美娣穿上，幽幽的說:“我離開家鄉出去讀書的時候，曾經懷著徹底改變家鄉面貌的強烈使命，可是這麼多年在外面奔波打拼，我的這些雄心壯志全都沒有了，中國農村現在的落後已經不是物質問題了，而是中國人太長時間的貧窮，現在有錢了也還不知道如何過體面的生活，依舊沿襲著貧窮時代養成的惡劣的落後生活習慣。”顧美娣瞅瞅德生說:“是啊，這麼一桌子菜，東西倒都是好東西，可惜做成那個樣子，我看著一點食慾都沒有。”德生心痛道:“你多少將就吃一口，要不夜晚你會餓肚子的，雖然看上去不咋樣，味道還是不錯的。”顧美娣搖搖頭說:“我包裡帶的有些零食，餓了我會吃些的。”德生繼續說:“外邊好冷，我們進去看會晚吧。”顧美娣忽然轉過身來，黑暗中兩眼閃爍著淚光委屈的說:“德生，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此刻的心情糟糕透了？你還要叫我看晚？現在這種狀況我能安下心來看晚嗎？今天我看到的一切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德生不由得加重語氣說:“這就是我的家鄉，我事前也給你介紹過的，就是這個樣子，我能怎麼辦？既來之則安之，不就過個年就走嗎？至於說的那麼不堪嗎？”顧美娣搖搖頭說:“我待不下去了，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我要立刻回家。”德生望著黑暗中的顧美娣問道:“你現在就要走？這個時刻要車沒車要馬沒馬的你怎麼走？至少得過完年才能走的。”顧美娣任的說:“我不管，我就要走，反正是不可以在這裡過夜的，最次我也要到縣裡賓館住一晚上。”德生見顧美娣又犯了公主病，就說:“你說起來跟我回家來過年，我們整個村子都知道我找了個上海的女朋友，你說走就走了，叫我如何給大家解釋？叫我和我們一家子臉往哪放？以後我爸我媽還要不要在村裡昂著頭做人了？”顧美娣搖著頭幾乎要哭的說:“我不管，我管不了，我的出身和我的成長背景讓我無法在這樣的環境下住上一夜的。”德生本來還想說服顧美娣，見話說到這個份上就問:“你考慮過沒有？你一旦今晚離開了我倆的關係也就出現問題了。”顧美娣閉著眼睛仰面思索了一會，深深的了口冰涼的空氣說:“我現在什麼也不要考慮，就是要立刻離開這個地方。”德生默默的看了會顧美娣，然後平靜的問:“這是你的最終決定嗎？我相信你只是一時的氣話，安靜一會還會改變的。”顧美娣不等德生說完連連搖著頭說:“不，不是氣話，是我的決定，我受不了這裡的一切，我要馬上離開，我真的待不下去了。”德生覺得繼續挽留已經沒有意思，幽幽的說:“好吧，我來想辦法，年三十晚上我只能以平時十倍的價格到村裡僱個車把你送到縣裡去。”顧美娣聽德生說話的口氣心就軟了下來，說:“德生，對不起，在這樣的環境中多待一分鐘我就會崩潰的，我馬上給我爸爸媽媽打電話叫他們安排我大表哥開車來接我，但是這段山路我不想讓他進來，會出危險的，麻煩你個車把我送到縣裡就行了。”德生沒有說話，看著顧美娣跟家裡聯繫完以後就轉身給她僱車去了。

2016年3月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