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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一生一代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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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一生一代一雙人兩個小僮上來收拾桌面。方才穿山遊廊垂花門侍立的童子已是個個模樣周正,這兩名僮子十四五歲年紀,生得越齊整,其中一個身材修長的尤為出,玉面朱,嫵媚風,換過酒具的同時,柔若無骨的捱上許瑞龍。

許瑞龍不閃不避,問:“輕憐,怎麼是你上來收拾?”小僮輕憐吃吃低笑:“好些天沒見到大人了,想死輕憐…而且輕憐也想見識見識大人招待的貴客,大膽冒昧出來,大人可別見怪。”他撒嬌似的扭了兩下,水凌凌的雙目有意無意飄過來,落在我身上。我不皺起了眉,這少年遠未成人,這般俊俏討喜,看來外界並非誤傳。

許瑞龍在笑:“想見我是假的,想見這位貴客才是真的吧?”

“輕憐好奇啊,大人,從沒帶人進來過。”許瑞龍冷冷道:“你膽子太大了,愛不敢來,你就敢來,是不是嫌我待你太好,你恃寵生驕?”平平常常的一句話,那小僮撲的跪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大人,輕憐是想你哦,輕憐以後再也不敢了!”叫聲略帶顫音,如微微泣,不純粹是害怕,更多的似在嗲。

許瑞龍把這少年一把拉過,兩指抵在他的下巴,命令:“抬起頭來。”少年聽話的抬頭,目視許瑞龍甜甜一笑。許瑞龍把他的臉轉向我,說道:“錦雲,你看看他的眼睛,這孩子動了心了,是給你倒了啊。”我轉頭不視:“許大人,我不看,你叫他下去。”許瑞龍沉默了一會兒,幽幽笑了:“你不看,你看不起他是嗎?尚書千金,文家的大小姐,看不起這樣以侍人供人取樂的孩子。”語中有著太分明的自嘲自傷,我微吃驚。

他柔軟修長的手指,一點點劃過少年粉白如玉的臉龐,撫摸以後,雪白肌膚上留下一道道鮮紅掐痕。那少年吃痛,拼命隱忍,甜甜笑著,做出滿足陶醉的情狀。

他褻玩這手底玩物,目光離,漸漸現出刻骨哀傷。我心頭一跳,許瑞龍那張五官被橫七豎八的疤痕破壞得移位失形的臉上,並不能表現出任何喜怒哀樂,而他照樣能準確的傳遞各種微妙情緒,無一不是通過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他聲音、眼睛裡所含著的蠱惑力,和這以侍人的少年是…多麼相像!

“我象他那麼大的時候,整天想的就是有朝一,我要擁有一座龐大的莊園,擁有這麼一群活生香的玩物…”

“大人趁心如意。”我道。他竟把這樣一個骯髒的地方,造得與我父母居處一模一樣,我不能不心頭窩火。

他裂嘴一笑,把輕憐放開,少年踉蹌著退開,一溜煙消失。他注視著少年消失的去處,眼中神情變幻不定,忽喜忽悲,憶起多少前塵往事。

“一旦實現這個願望,我才明白,一個人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縱然風光無限,也無非是鏡花水月,毫無意義。她幾次三番勸我,恨我當年太淺薄,壓兒聽不進去。到現在,我只要一句話,就可以實現這個願望十倍有餘,但若是有得懊悔,我願意拿我一百條生命去換回那樣真誠的衷告。”那真是個古怪而絕無僅有的願望,也只有我母親那麼見怪不怪的人,才會好言好語耐心開解。

他幽幽的聲音響起:“告訴我吧,她是怎麼死的?”我僵坐在那裡,萬萬沒想到他話鋒一轉,提起這個問題。

“是自殺。許大人,你找清雲任何一個經歷過的人問,都可以的。”

“不!”眼裡出炙烈的光,他急急地說“是自殺,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受了兩年的凌辱,她…對啊,我也知道她活不下去。可是,是不是她們的,你說,是不是她們的!――沒有人告訴我,謝紅菁好狠,好厲害!我查了很久,這事的頭尾全給封鎖起來了。你說,你說,她是怎麼死的?!”我咬不語,渾身的血往心臟。

他憂傷地笑了,鬆開我的手腕:“告訴我吧,我整天胡思亂想,想不出她是怎麼死的?錦雲,對不起,我是很殘酷,我所急於聽到的,是你無時不刻意迴避的。但…告訴我吧。”

“我…我…我只遠遠見了她一面。”我捂住了臉,掩藏了自己的軟弱,沉埋於心底十年的愴痛,那樣震撼的湧出來。

母親失蹤,有兩年之久。

這兩年間,我從一個不諳世事、僅知玩樂的小女孩,長大成一個羞怯、自閉、心事重重的小小成人。從謝紅菁她們的話裡話外,我聽出,母親不但身負不可饒恕的罪名,更有了為清雲所不恥的恥辱。每一次聽到她們背後議論,一見我時立即收住,而只是那嫋嫋餘音便足已在我心上,深鐫一道永不褪的傷痕。

“她怎能這樣?她怎會象慧姐一樣…”就是類似於這樣的帶著輕薄鄙夷的語氣。不但輕視我母親,也是這樣來對待慧姨。

我盼她回來,怕她回來,我思念母親,又害怕著有朝一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是我全然陌生的母親。

她終於回來了,是被劉玉虹救回來的。

那天,全園皆沸,我聞訊跑出去,遠遠見了她一面。

我想走過去,她看見了,微微搖頭。我就沒上去,看著她,遠遠的走向清雲內園深處。

她僅穿了一件薄紗白衣,雪白的衣襟片塵不染,而她一直在血,一路走過,鮮血了一地。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很慢,很慢,可絕不停頓。

許多人跟在她身後,謝紅菁、劉玉虹、趙雪萍、許綾顏、方珂蘭、李盈柳…後面還有數以千計圍觀的弟子,那麼多的人,清雲靜如空山廢園,寂寂足音迴盪。

“你去哪兒?”劉玉虹大聲問“三姐,你要去哪兒?”她駐足,回過身來,那時候的她,忽然不蒼白了,不憔悴了,那凌凌的白衣,衣角翻飛,如飛騰,在夕陽斜照之下若有隱隱光彩籠罩周身。她神情安詳如舊,微笑著說:“我要去了。你們要我死,我是要去了,你們不要我死,我也是非去不可了。”

“三姐,那番話你莫當真。”劉玉虹難堪地說,那番話,興許是她救她時說的傷人的話?

“我什麼都不瞭解,你別介意。我們大家…不會介意的。”她際有著若有若無的淡淡笑痕,說道:“幫主,瑾郎還有一事相求。”謝紅菁道:“照顧錦雲,我會盡力,三姐只管放心。”她點點頭,清澄如昔的眸光落在人群中挨挨擠擠、不敢上前的我身上,含著我所悉的溫暖、愛憐,還有萬千留戀,那是她在這個世間給予我的最後關懷:“照料後輩,我是信得過幫主的,又何須再說?何況她有父親,我死以後,她父親總該來接她回去,我倒並不擔心。”

“那你說的是…慧姐?”她微微笑了起來,晚風微涼,她笑得幽涼寂寞:“瑾郎去後,懇請幫主,能不為難慧卿之處,便容過她的下半世吧。一切罪責,瑾郎一人承擔,慧卿她,這一生心內唯苦無歡,萬望幫主容情一二。”謝紅菁頷:“我們也會用心照顧慧姐。”她輕嘆一聲,轉身走,許綾顏撲了出來,抱住她痛哭失聲:“姐姐啊,你不要這樣,就把以前的當沒生過。你不要…”她沒說話,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有嘴角噙著的微笑,如荒漠遼原盛開的悽絕清冽的花,許綾顏哭了很久,她低低嘆了口氣,道:“綾兒,我快要站不住了。”許綾顏愕然抬起頭,她向裡走去。眾人在身後跟著她,我沒跟上去。

良久,聽到傳來的金鐘巨響,尖銳高亢的振鳴鼓盪每一個人的耳膜,徜徉於清雲各個角落,久久不絕。…“金鐘聲響?”許瑞龍駭然變“她莫非金鐘鳴冤?”我點了點頭,悽然:“她那樣的傷,便是不扣金鐘,也活不了多久。遑論去扣響金鐘,當然是百脈俱斷。聽說是她死時全身滲血,恐怖已極,大家極力阻止我見她最後一面,我也沒敢堅持。她已被逐出清雲,只因金鐘鳴冤,才又被收回清雲,只是葬在地。她仍然選擇清云為一生歸宿。”許瑞龍呆坐半晌,猛然間放聲大哭,這已是他今天第二次痛哭。在他的哭聲中,我的淚也滾滾而落。

“我早猜到了,早猜到了。”他嗚咽著說“她那樣的子,怎麼可能忍辱偷生?她竟是扣金鐘死的,那樣的冰肌玉骨,那樣天人般容貌,她都不要了,她恨啊,她恨自己!”

“不錯,她深恨自己。”我艱澀的回答。

母親的子啊,平和底下藏著怎樣的執拗?她要說自己冤枉,已經沒有用其他法子可以來表達了麼?她居然去扣響了清雲園中最神秘,最讓人不敢接近的金鐘!

她就是死了,也存心摧毀那一身的潔白,一世的美麗。

她內心深處,是深恨著自己的美麗?還是,怨氣太重,她不得不如此為之?

許瑞龍哭個沒完沒了,我不耐煩,忍不住打斷了他,問道:“許大人,你剛才說有些往事要同我說,究竟是什麼事情?”許瑞龍收淚,猶自神不守舍,喃喃道:“她畢竟還是牽念著沈幫主,臨死之前尚放不下。唉,清雲這些年待沈幫主,可說不上善待罷?”我早就習慣了許瑞龍的文不對題:“慧姨的處境不能全怪謝幫主,那是因為後的案子無法澄清。”母親對謝幫主僅僅回答“用心照顧”其實是很失望的。我猜她等待的,是一個“既往不咎”的承諾,因此只輕輕一嘆。雖然不肯承諾,卻並不能指責謝幫主沒把母親臨終最後的話記在心裡。殺害長老既成定案,慧姨應該是一生囚,但從種種跡象來看,謝幫主確實為這樁案子全面封鎖、為慧姨名譽保全付出了努力。

但想到白老夫人,又想起朱若蘭,也想起了朱若蘭和許瑞龍的關係,淡然笑道:“許大人,我慧姨目下的處境,你不該毫無所聞吧?”許瑞龍一頓,含著些微戲謔的目光向我掃來,道:“嗯,這個當然。錦雲是認為我和若蘭串通一氣,在害你慧姨是吧?”我默認,他嘆道:“你錯了,不要以為若蘭是我控制的,這娘們有股狠勁,我可拿她沒法子。況且,沈幫主即使退位,她在幫裡的威信無二,單憑她喬裝成一個小丫頭,哪裡掀得起風?如果不是…”他搖搖頭,又慨“好女兒如明珠瑤草,合當善珍藏,焉能受風霜之凜。沈幫主與她皆不幸,生於江湖,尤不幸,在清雲也。”我一時衝動,突口說道:“許丞相權傾天下,為我慧姨討一封赦書,她――她就是被逐出清雲,也不至於這般生不如死!”許瑞龍明顯一愣神,我一語出口,便知極不深思,睜大雙目盯緊他,心頭亂跳。許瑞龍很快回過神來,道:“哦,你不是和我誓不兩立嗎?”眼中瞭然明晰“怎麼又想跟我和好啦?”我咬了咬,低聲道:“你既然憐惜慧姨和…我母親,何苦定要與清云為難?”許瑞龍臉一沉,慨般地說道:“即使我答應你,你慧姨也不肯。她們兩個,是相當奇怪的人,她們的念頭我永世不懂。唯其如此,我今生施盡狡計,終不能靠近令堂一步。以她的能為,當被逐出清雲,逃也好,躲也好,甚至大打出手,總不至於落得那麼慘,束手就擒被人鎖住功力。不然,那人又豈能如願以償?這原是算好的,算準了她不會出手,決計就死。”我腦袋裡一陣眩暈,手指用力抓住椅背,嵌得指甲扭曲劇疼,以此使自己在心盪中維持清醒。――那是“算準了的”母親的落難,獲罪,原是一系列的陷阱“那人”算準了母親的格,一步步引她走向覆亡。

“那個人是誰?!”我咬牙問道。事實上,我唯知其人名黃龔亭,清雲宿敵,而其來歷及與清雲結怨因果,全然不知。此人擒我母親,陷她絕境,辱她清白,雖百死不足贖其孽。清雲送來的材料裡面,曾提及粵猊受黃龔亭收養並指派“那人”既然算準了母親的格,一步步安排陷阱,那麼受其指派而來的粵猊,當然也是其中一步棋子了!

我疑惑重重望向許瑞龍,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續道:“她私放呂月穎,可見不是一個固守成規之人。可是對於自己,簡直清白自守得毫無道理。而沈幫主更是奇怪,不設法保護她,或中途劫走她也成啊,她居然只是自請謝罪,退位幫主,眼睜睜聽憑她由人處置。”我扭轉不回他的思路,無奈解釋道:“這個不奇怪,我能猜得出其中原由。她們兩人從來榮辱與共,如果我母親身上有什麼過責,必定也有慧姨。既然追究了母親,不再驚師動眾追究慧姨,這必然在定案之前就商定了的。不然也不那麼容易定我母親的罪。至於我母親不逃,那是由於她救出呂月穎以後,幫中連環血案仍舊不斷生,兇手幾近瘋狂,一群一群弟子被殺害,分舵一個一個被挑,而清雲幾乎毫無應對之策,幫內恐慌情緒已滋,如處置我母親稍有疏忽或差錯,也許全盤皆亂。我母親自願一死,保清雲太平。”

“可惜你慧姨萬萬沒有想到,謝紅菁也有私心。她和慧爭幫主,明爭暗鬥多少年,表面情義雖在,內部難免齷齪。又當亂世任幫主,不用鐵腕手段,她這個幫主就站不住腳,終將你母親逐出清雲,又立時限制前幫主自由。”這事我不太清楚,然憑事後想象也能猜到大概,低微的嘆息了一聲。

許瑞龍接著道:“錦雲啊,你母親實在是個了不起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她還能伺機兩年,手刃黃龔亭,回清雲就死。她認為一生仇怨已報,其實我認為,聯手害她之人,謝劉之輩不能免除!”他情緒明顯動起來,目光灼然的向我視,一瞬間他的嗓子變得有些暗啞:“錦雲,到我這邊來,我們聯手,為你母親報仇!清雲無信無義,不值得你為之賣命,更何況元兇雖死,與之串通一氣掀清雲內亂陷害令堂的人,直到如今也沒找出來,你難道罔顧大仇,縱容那人逍遙法外,貽害無窮?”我緩緩搖頭:“串通一氣,覬覦暗陷,丞相,你也有份吧?”許瑞龍在極度的動之中,彷彿當頭澆了一桶冰水,倏忽冷卻下來,嘿嘿輕笑:“一點不錯,我也有份。這麼說來,你是決意和我作對的了。”

“許大人,我並不想和你作對,我只想兩家化干戈為玉。”我柔聲說道“正如你所言,清雲…自有對不住我母親之處,但以她之銳,就算當時不知是誰陷害,後來的兩年,也足以能夠清醒得看清一切本了。她死而不言,是原諒了陷害她的那個人,就和對許大人的寬容是一樣的。焉知那人不是一時誤入其途,或僅是被人利用,那又何需步步緊?我深信我的母親,她認為該了斷的,已經結束了,她是不要任何人為她報仇的。她臨死尚歸清雲,說明她心在清雲,我滿心希望,能全她遺志,復她清譽,令我父母合葬。此願一了,便即退出清雲。”許瑞龍抱著頭,頹唐已極。昨我在傷心之際,他如諄諄善誘耐心親和的長輩,而今卻大相徑庭,情緒的起落反差,往往直瀉千里,我正在擔心他又要大哭大鬧,哪知他埋於前,失魂落魄。

“我是孤兒,自小與方才那孩子過的是一樣的子,專以悅人為生。輾轉落至黃龔亭處,接受專門訓練,包括武功、文才、辭令、態度等各種技巧。類似那樣的絕少年他總共收了十二三名,名為義子,恃承歡的本質仍未改變,我必須拚命學習各種本事,並討他歡心,以取得在他心目中與眾不同的地位。”他聲音沙啞,每吐出一個字都似費了好大的勁,臉部扭曲,刀疤割裂的肌畸形虯結,雙目中出一片灰雜著幾分兇頑,隱隱禽獸的綠光閃動,我不覺有些害怕,忽然開始後悔:我今天該不該來,他的往事我該不該聽?那恥辱的,我有權利過問嗎?

“從接受訓練的第一天起,我和其他許多少年就很清楚的知道,我們學習這些,終極目的只有一個:對付清雲園!繁重的強度訓練中,有一項是不可或缺的基礎課程,那就是有關清雲的一切,上五級中每一個人的形貌、格、特長、經歷,宏觀到清雲整個架構組織,排列執仗。義父顯然是有著隱伏於清雲內部的眼線,每過一陣,這些材料都會及時更新,而我們則必須貫穿前後的瞭解清楚,就現狀分析強弱,以備找點下手。

“義父對清雲入骨的仇恨,朝思暮想,便是如何顛覆清雲,生擒清雲十二姝一一加以折辱。他和清雲怎樣結怨的我不知道,但我分明看到一線希望,我的人生有一個扭轉的機會,只要我幫義父除掉清雲,那麼我就可以成為他最寵愛、最信任的人,我就可以呼風喚雨,揚眉吐氣!於是,我也朝思暮想,研究如何向清雲下手,對我來說,那是巍巍大廈,我這隻小蛀蟲子,本不可能正面撼其分毫,唯一能做的,便是向它的頂樑柱下手,咬齧它、截穿它、撕毀它,從而使那大廈自傾自塌。

“這一天終於來到,義父把我叫去,代了一項任務,俘獲朱若蘭,接近冰雪神劍吳怡瑾。我心裡歡喜得要狂,我從材料裡認識那個女子,那幾乎是清雲最引人注目的女子,義父第一次派到我便委以重任,豈不說明對我寄以重望?

“我用九十九種鮮花浸泡的溫泉水沐浴,換上潔白不沾片塵的華美衣服,我告訴自己,這是我的開始,我的新生,我的夢寐以求的機會!――我做著種種美夢,然而,唯獨沒有想到,這是一生中巨大噩夢的開端。”我聽到這裡,眼淚忍不住再一次奪眶而出。倒並非是那麼憎恨他,可是,倍覺心酸:母親就這樣平白無辜的做了他要翻身做人的犧牲品。對於這個來歷不明的陌生少年,我的母親留意過嗎?察覺過嗎?戒備過嗎?

“以我多年的經驗,和專門的學習,輕而易舉的俘獲了冰雪神劍大弟子的芳心。那個一度驕傲得抬著眼睛走路的姑娘,在我面前,卑微低下如同砂塵。然而只是愛我遠遠不夠,我要的是一個絕對服從聽話的人,於是我到處留情。她怕我移情別戀,怕到了不敢吃醋的地步,久而久之,她聽話順從得就象我口袋裡的一樣東西,進來出去,由我意念決定。”他淡淡笑著,眼神裡著幾分傷:“數月之後的一天,我們在一所廢園,柳下鋪著大塊錦氈,美酒點,我招了幾個人,教朱若蘭玩一些惡的把戲,她應該是有著惡的本質,對這些很興趣,才玩了個開頭,已經半是癲狂半是醉。正在興高采烈之時,忽然有一個少年衝了進來,見這情形,雙目赤紅,大聲吼道:你這個惡的小子!當便是一掌。

“這一掌來得無影無形,迅捷之極,我一直裝作文弱書生和朱若蘭往,便生生受了這一記重擊,當即鮮血狂噴,假裝重傷昏。若蘭反映過來,哭鬧著與之形同拚命。那少年大概沒料到我全沒武功,也嚇呆了,兩個人手忙腳亂替我施救,哪裡有效?我聽他們議論,只能把我送進清雲請他們師父救治了,我聽了心中一喜,知道是機會來了,索假成真,運起內功,收斂內息,這下是真正人事不知了。”他從回憶裡突然跳了出來,呵呵笑道:“錦雲,你很聰明,不妨再猜上一猜,這莽撞小子是哪一個?”我略一思索,粵猊行事決不會讓自己吃虧,他肯生受這少年一掌,說明這少年大有利用價值:“葛師兄?”許瑞龍鼓掌以示讚許:“葛容楨是沈幫主的開山大弟子,也是葛傾雲之子,有件事我始終沒明白,葛傾雲號稱當世奇人,沈幫主再高明,也無非一介女,他幹嘛要把自己的獨養兒子硬進清雲?不過,葛容楨身兼兩家之長,那時的真正功夫就高出我一大截,說不定現在我還趕不上他。”

“葛師兄失蹤了…和你有關?”他避而不答,續道:“等我神智復甦,到體內真氣運行,有人在替我施救。我有意搗亂,那人真氣輸入哪裡,我哪裡就經脈亂跳,忽強忽弱,鼓盪不息。這樣過得一會,忽聽得嗤的一聲輕笑,我心中竟然一蕩,突然之間抑制不住衝動,幾睜目瞧瞧那人,是怎生形容,會有這麼動聽溫軟的聲音?她手指在我身上游走,指尖真氣仍然透進體內,然而分明已不是施救,指尖每到一處,我哪裡就奇癢無比,若是一運真氣,反助其勢。”我微笑,起先還以為是我母親,這麼聽起來,那是慧姨了。

“我忍受不住,從上跳起,放聲大哭。眼見一個藍衫女子,笑地望著我,我的反映出乎她意料之外,她怔了怔,隨即嫣然。我在畫圖裡研究了她數千數萬次,怎及得這一笑,皎皎然若陽朝霞,光曜奪目?我突口說道:‘沈幫主,多謝。’“她笑道:‘謝什麼哪?’我說:‘若非見到了你,我這一輩子不知道美女這兩字是怎麼寫的了。’她眨了眨眼,笑道:‘嗯,你也不辜負這兩個字呀。’“這話若在我現時聽來,也就一笑置之,當時年輕,卻正中心事,種種怒、羞憤,隨著一股熱血衝上腦門,於是那傾國傾城也視若無物,恨不得立即擁有一種力量,將這女子踩在腳下,咬牙切齒地暗自誓:總有一天,要叫這幫自以為是、瞧不起人的傢伙,身敗名裂,生不如死!”字斟句酌慢慢吐出了那個誓言,他停頓了許久。

“沈幫主一霎時有所察覺,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轉而向我道歉,責備葛容楨行事莽撞。我冷笑道:‘你們這種人,哼,我滿心眼裡瞧不起,自以為是什麼門名大派,自高身份,打了人,一句代道歉就完了?’“沈幫主笑道:‘那麼你要怎麼辦?’“那樣轉生的笑容,叫我又是目眩,又是惱火,我傻了一會,才道:‘我要賠償!’“沈幫主口一動,忽然目視門外,笑道:‘瑾郎,你來得正好,你倒評評理看,楨兒是為了你家寶貝徒兒闖的禍,人家要賠償呢,該你付還是我付啊?’“身邊輕風微動,我眼前已是多了一個白衣人,寬袍大袖,長束冠,卻作男裝。沈幫主是一行說一行笑,她靜靜聽著,並無笑容,可那一種溫柔親切的神氣,並不因之稍減半分,雙目燦燦如星,在我身上一轉。”他又停了下來,眉頭緊蹙,情不自口用力抓著,似是那個地方痛楚萬分,恨不得挖將出來。

“‘你內傷尚未痊癒,我先替你治好了傷,其他再說,好麼?’”那麼輕柔,彷彿稍重一分,便傷及心底最柔軟之處。我驚叫一聲:“你…你…”許瑞龍嗓音本來醇和低沉,這一句話經刻意模仿,語速、音調,甚至語氣的力度,竟和我母親一模一樣!

他慘然一笑:“她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手指微涼,與她的人一般沉靜,而自掌心傳入體內的一股真氣,卻是溫暖有力。我浮燥狂亂、自暴自棄的心思,在她的撫之下,竟也不知不覺的平靜了。

“她緩緩回自己的手,問道:‘嗯,楨兒傷了你,原該責罰。你要什麼賠償?’“賠償之語,僅是和沈幫主胡攪蠻纏,鬥氣鬥口,這時若仍是沈幫主問我,我必定回答要打還葛容楨一掌。可她這麼一問,我縱有千般狡計,張口結舌的語,她態度雖然親和,我瞧在眼裡只是害怕不已,就象她在這件事上欠著我,我提出任何無理要求她都肯答允,但一俟完成此事,我便和她再無關係了。

“好不容易,想起了我還有朱若蘭作幌子,問道:‘若蘭呢?你們――沒有為難她罷?’“她微微一笑:‘我罰她面壁思過。’“‘為什麼?她瞞著你和我往來?’“她搖頭,眸光忽現嚴厲,聲音安然:‘她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我知道,那是指我引誘若蘭玩那惡的把戲,她顯然很不滿意,她不責怪我,是因我與她全無關係。然而她也是藉著這一句話清清楚楚的告訴我,冰雪神劍徒,決不容許與我這樣一個來歷不明、惡的少年往來。這樣一來,我這半年的苦心經營豈非拋入汪洋大海?我又氣又恨,心想我和若蘭玩那種遊戲,她又怎會聽說?自是葛容楨洩了出去,他既喜歡朱若蘭,偏又一些兒遮擋沒有,害心上人受過受罰,這種男人也配人愛?心中所思,便道:‘嘿嘿,你們趁早少打如意算盤罷,我們打個賭如何?’“她愕然,沈幫主笑道:‘自從這小子能開一張口,全是這些沒頭沒腦的話,你多聽聽,這就見怪不怪了。’復向我說道:‘她從不與人打賭,這樣罷,我來和你打這個賭。你不妨先下賭注。’“她仍然笑靨如花,看起來說得漫不經心,可不知為什麼,我隱隱覺著一陣害怕,知道這個賭萬萬不能打,這頭一次道,我鋒芒太,已經使她起了疑心,若和這女子當面當對著幹,必輸無疑。我這半年來,無時不在思忖著見到清雲十二姝中人,該當如何對付?我自以為,必能投其所好,拿捏有餘,豈知初一接仗,處處束手縛腳,可說是一無作為。

“兩人自然而然地手拉著手,早就聽說清雲沈慧薇、吳怡瑾親密無間,萬不料是這般的如膠似漆。我怔怔瞧著她倆,一霎時間心灰不已,那樣天人一般的女子,就憑我這跳樑小醜,醜陋微賤之人,居然痴心妄想與之親近,恬不知恥的說三道四,不知她們心裡是怎麼好笑呢?我自傷自憐,嗚嗚痛哭了起來,這一回可是如假包換的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