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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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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星新一淡淡的月光,悄悄地、從鑲嵌著玻璃的天窗進這間寬敞的房屋、閃爍的群星演奏著無聲的響樂。在室內的一隅,有幾盆盆栽的百合,每盆生有十幾朵沉甸甸的花,不斷地散發出濃郁的人芳香.與此相對的另一隅,有個小小的水池,池中的水清澈而涼,睡蓮花飄浮在水面,承受著由牆壁探出的噴嘴裡涓涓而下的水滴,使她中的水,持續地發出輕微的聲響和幻化無窮的漣漪。池裡的水,溢出大理石的水池邊沿,在瓷磚鋪的地面上漫,不知到哪兒去了。落裡,便是他撫養寵兒的房間。

他的寵兒,舒展著柔軟的身,橫臥在地上睡著。在月光映照下,水在漫,沖洗著她的足尖。

“喂,把食物給我拿來!”寵兒的主人,是個不滿五十歲的品行端正的男人。他在走進這間屋子之前,和往常一樣,吩咐已經年過六旬的老僕人。

“知道了。今天喂什麼呢?”

“是呀!夾陷點心、油焰點心,甜瓜,可以吧?”

“是。”他點燃了菸斗,深深地了兩三口,沒等到煙霧飄散,僕人已經把吩咐的東西端來了。那些東西象小山一般盛在一個大銀盆子裡,他把菸斗放在桌子上,接過銀盆,打開房門。

聽見開門的聲音,寵兒翻身站了起來,一邊用腳輕輕地踢著大橡膠皮球,一邊向他靠攏。她高興地把身子湊上前去,美麗的眼睛一眨不經地向上瞧著。

他彎下,讓寵兒靠著自己的膝蓋,右手撫摸著她雪白的脊背,左手從放在地上的盆子裡拿起突焰點心,遞到她嘴裡。寵兒把點心吃了。他凝神瞧著,表情中充滿了無法形容的喜悅。

從牆壁上的送風器裡送進來的微風,習習地吹拂著寵兒那光澤發亮的長長的稀疏頭髮,月光也好象在幫風的忙。寵兒不時地用美麗的杏核眼抬頭看著主人,他也一邊以溫存的回顧作答,一邊在心中自言自語道:“這麼好的寶貝,大概別人誰也沒有吧?”寵兒,她是個十五歲的混血少女。混血少女,大概世間多得很,可是象他的寵兒這樣稱心的,恐泊不會有第二個了吧?十五年前,他在家門口撿到了這個被遺棄的嬰兒。他充滿著鍾愛之情,心地把她撫育大了。幸虧他有父母留下的財產,還有父母留下的一位忠實僕人。而他本人又是一家大醫院裡的醫生,這對於他撫育寵兒有了不小的幫助。

可是,他把寵兒撫養到今天,這十五年的時間裡,他對她沒有說過一句話。他一定要親自餵食物,而且,幾乎沒讓僕人進過這間屋子。他吩咐僕人,不得已非進來不可時,也絕對不許發出聲響。僕人忠實地照辦了。

他是這樣認為的:人是不需要語言的,語言該多麼使愛情黯然失呀!人們本不是用語言獲得的愛情,反倒一定會因語言而使之失卻。

在寵兒的美麗的身體中,愛情充滿了她的每一個細胞。而且,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在這間安靜的房屋裡,人世間的醜事是一絲兒也沒有滲入的。

他撫摸著她的肩,寵兒溫順地吃完了甜瓜,然後輕盈邊跑到浮著睡蓮的水池旁,用手接從噴嘴裡灑下來的水喝。水從指縫間商下來,映照著寵兒那副白皙身姿的水面,閃閃發光地被攪碎了。寵兒喝完水,就勢坐在水池邊上,一雙大眼睛,久久地凝望著他。

他把寵兒吃剩下的食物,收拾到銀盆子裡,放在壁櫥上。然後,打手勢招呼寵兒,用藍的髮帶給她扎頭髮,又用手指著橫穿在屋中間的銀。這是平裡寵兒飯後的運動。

寵兒那纖細的身體,像彈簧般地蹦跳著,跑向銀的鐵。整個空間宛如酒滿了碧光的海底,雪白的顏不斷地畫著圓弧。每次,系在髮帶上的小金針都象星似地閃耀光華,迴盪聲響。百合花的芳香,四處飄逸,與噴水池嬉戲。

鈴兒不再響了。微紅潤、汗淋淋的寵兒瞧著他。他略微點點頭,寵兒便縱身跳入水池裡,於是,池中的水也便趁勢津津外溢,在瓷磚地面上轉著圈淌。

每天,他都是這樣地度過夜晚的。夜,明顯地使語言顯得毫無意義,並在恬靜的沉默中更深夜闌。

白天,寵兒沐浴著透過玻璃窗進來的陽光酣睡,在他歸來的時候醒來。

的夢一般的夜,但,這是他犧牲了所有的娛樂,花掉了十幾年的功夫才得來的。若考慮到這種忍耐和努力,就毫無理由說他的行為是不正當的了。

夜裡他睡得很晚,晨起剛吃過早餐,就去給寵兒餵食物,而後便神清氣地駕駛汽車去醫院。過午,寵兒進入了夢鄉,房間裡也鴉雀無聲。這時,老僕人總是在外面懶洋洋地做些調節室內氣溫的工作,然後就連他也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覺地打著純兒,讓時間和平地溪水般逝。

可是,一天,這充滿和平和幸福的家庭,突然颳起看不見的暴風。坐在椅子上昏昏睡的僕人被電話鈴驚醒了。

“喂、喂,不得了啦。”

“啊?發生了什麼事?”僕人反問道。

“您府上的主人,剛才由於汽車肇事,受了重傷。”

“真的嗎?”僕人拿著電話筒又重新跌坐到椅子上。

“情況怎麼樣?”

“很嚴重。我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他在的話中翻來覆去地說:‘要餵食物’。如果養了狗什麼的,就請您多關照啦。”

“是…”然而,隨著夜幕的降臨,僕人益發地到為難起來。怎樣餵食物才好呢?他象主人平那樣,盆子裡裝滿了花蛋糕、橘子等,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門。聽到開門聲,俯臥著的寵兒高興地翻身跑過來。可是,當她看到是僕人的身姿時。便慌忙跳進了水池,把身子藏到睡蓮葉子的下面。

“你的主人受傷了。今晚回不來了,你把這個吃了吧。”僕人不由自主地上前與她搭話。對寵兒來說,這當然行不通。不僅如此,反而使平生頭一次聽到說話聲音的寵兒,更加害怕起來。僕人笨拙地反覆地做著手勢,可是,這與這個房間裡的氣氛很不諧調。大概是因為自己呆在這兒,所以它才不肯吃吧?僕人這樣想著,把銀盆子放在瓷磚地上開門出去了。

可是,過了好一會兒,僕人再次住房間裡偷看時,那盆子裡的東西還是紋絲兒來動。如果沒有愛情這個副食品,寵兒是什麼也吃不下去的,它痴呆呆地坐在水池邊上等待著。

第二天清早兒,僕人給主人住的醫院打了電話,說是尚未脫離危險。

“能不能見個面說句話?”

“簡直是不著邊際的話。假使只是看一眼,那還沒關係。”僕人是想設法把寵兒帶上,好讓她的主人給餵食物。可是看來,這是太不實際的奢望了。

僕人進到房間裡換了食物。他把主人常喂的油陷點心也加上了。

“吃吧,求求你。不然,等主人回來的時候,要大發雷霆的…”僕人搭搭地懇求著。然而,這對寵兒絲毫也不起作用。到了晚上,盆子裡的食物還是一點兒不見減少。寵兒瘦多了,臉青灰,她把臉靠近百合花,嗅著香氣。

主人危篤甚,寵兒也愈加蒼白消瘦了。

僕人甚至想,是否給寵兒請個醫生來!可是如果這樣做,那麼,自己再也不能重新找到工作,只有辭職書啦。老僕人坐臥不安,常常象忽然想起似的,替著重複窺視寵兒的房間和給住院處打電話。

累得筋疲力盡、糊糊的僕人,夜裡被電話聲驚醒。

“您的主人逝世了…”僕人沒有答話,沮喪地把話筒丟到臺上,向寵兒的房間跑去。

主人最疼愛的寵兒,是至近的眷屬,不,或許就是他全部的愛情。可怎麼將這不幸的消息告訴她好呢?這也許有些殘忍,可又不能不告訴她。

寵兒在瓷磚地上靜靜地躺著。僕人悄悄地走過來,用手碰了下她的肩,但是,她已經同大理石一樣冰涼了。

一枚百臺花瓣飄落下來,發出極其微弱的聲晉。

(譯自《新文庫》)任伶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