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亂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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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憋不住,回去就把徵文獲獎的喜訊告訴高雪清了,結果得那孩子後半天都興奮異常,又彷彿被施了藥,放學時已經有些神恍惚。也是個見不得場面的,唉。高雪清已經跟我提議好幾次,說她很懷念那些欣賞課,我說你要喜歡,抓時間我給你單獨開課,最好再有幾個同學,好。
高雪清歡欣鼓舞,轉天就拿了一大冊婉約派詞集來要我講解,讓我居然害怕起如此求知若渴的陣勢來。我開始擔心高雪清因為我而走入“歧途”——就象他們暗示的那樣。
高雪清現在偏科偏得厲害——好幾個老師都這樣評價,高雪清也被叫到辦公室捱過幾次批鬥。初二時高雪清的語文成績除了稍好些外,與其他科的成績還是比較平衡的,現在,卻成了明顯的一枝獨秀,老師們的術語叫“偏食”或者“瘸腿兒”想起來就如一箇舊社會里營養不良的兒童,不是身子小腦袋大,就是小將軍肚拔高傲,胳膊腿卻顯著地細長,看上去驚心動魄地卡通。我相信這不僅和她確實喜歡語文有關,我極力引大家熱愛“美麗的語文”的做法也罪在當誅。
所以在高雪清受到圍攻時,我總有一種壓迫,彷彿他們責難和鞭策高雪清只是一種形式,目的全在於要把魔的俯體從她身上壓迫出去——而這個“俯體”就是我。
幾天後我從編輯部回來,把一摞證書放到校長室了,我說還有一個一等獎,是我私自推薦的一篇,高雪清的,我捎下去了。佟校笑道:“一等獎啊,回頭我也看看那孩子寫的什麼。”我們都沒提訂雜誌的事。在編輯部,方主編倒是提了,我心裡不忍,先把剛領的4000字小說的30塊錢稿費放回去,騙他說:“其他班還不清楚呢,要學校統一搞,我班裡倒是有10本的訂數,到時候我自己來取吧。”自習課上,我叫高雪清出來,給了她那個證書,不等她高興勁兒清淡下去,就說:“聽不少老師說,你最近的成績滑坡了,怎麼搞的?”高雪清在教室前荒廢著的花壇邊上沉默了一下,才說:“沒興趣。”
“你的語文成績那樣好,我肯定高興,不過,負責地講——你也明白,光靠一個語文,你能考上高中嗎?”高雪清垂下眼瞼,一副乖乖學生娃準備聽訓的熊樣子,一看學生這樣,我就心疼,不象有些老師,看見學生軟了,立刻鬥志高昂。
我說:“老師講什麼道理,其實你都能明白,你就是一時控制不了自己,對嗎?你想想,如果你真的喜歡語文,甚至喜歡寫作,那就更該把每一科都學好,文學是需要廣博的知識和開闊的視野的。如果你因為一時愛好,偏了科,最後耽誤了進一步學習的機會,你就失去了更系統學習的機會,你的愛好也就等於被擱淺了,遠的不說,你們農場那個賈思文不就是例子?多愛好文學啊,就是知識不充足,寫出來的東西永遠是那種小學生作文的水平,觀點也幼稚得要命。”提到賈思文,我忽然想起高雪清並不是農場原住民,未必知道這塊活寶,趕緊把話拉回來:“如果你真的因為偏科而喪失了考學機會,我也會很遺憾的,雖然你的語文那麼好,老師還是希望你能全面發展的。”我一邊說,心裡一邊矛盾著,我知道其實跟高雪清這樣的孩子不用太羅嗦,別看她不言不語,心思比誰都重都細膩。我有一種直覺:這些話從我口裡說出來,和從其他老師口裡說出來,作用會有不同。
高雪清應該有了想法,卻不說,只答應好好學。我也就先讓她回班了。
冷不防林小平扒著窗戶招呼我:“麥老師。”我走近了,調侃親切地拍了一下他的臉:“什麼事神神秘秘?”林小平細聲笑道:“我現在的成績下來了,這回考了倒數第二,估計終於能上您那個班了,嘻嘻。”我說你有病吧?你咋考那麼混帳呢,是不是誠心不好好答卷子的?
林小平笑得詭秘。
我說真是受什麼病的都有,等我告訴魏老師去,你就乖乖受死吧。林小平哭喪起臉笑著哀求:“麥老師別呀?我容易嗎?您還真不想要我怎麼著?我可是老實孩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說你整個一楊小偉第二啊,在哪個班不是學習?有這麼好的學習環境你還不塌實,非進蛤蟆坑裡鬧中取靜去?你這不是癮,是病!
林小平說您甭蒙我了,書我沒少看,古人云了,有個水果,它江南為橘,江北為枳啊,同一個人,在不同環境裡肯定心氣兒不一樣,我還就喜歡比較寬鬆的環境,我看您那個班合我胃口,你就成全了我吧,多跟魏老師說說我壞話,就說我沒資格在一班待著了。
我給逗笑了:“人家孟子他媽擇鄰而居,都是往好地方搬,你倒好,哪賴奔哪扎!我看你是自甘墮落。”說完我馬上就惱自己:我那個班怎麼就“賴”啦?可這話是自己說出來的,又不能怪別人。
我把林小平越來越往外探的腦袋像象按葫蘆瓢一般按回去:“你小子先給我老實學習,抓空掃聽掃聽,二班現在是不是還那麼寬鬆,我都快給他們堅壁清野了,堅壁清野什麼意思懂嗎?回去查查字典,嚇你一跳。”我說的沒錯,至少有那傾向,二班的學生現在也叫我聯合小果給管得有些噤若寒蟬了。因為所有老師一致同意:二班的問題首先就是紀律問題,至於學習嘛,本來就是屎缸,也甭指望能淘出什麼香餑餑來了,別把臭氣傳染到隔壁去就行了。
這觀點其實是校領導班子給灌輸的。
我狠抓課堂紀律,一面是不得不被我所在的集團同化,一面也是有些賭氣:你們這些臭崽子,咋就那麼不爭氣呢?下課還不夠你們瘋?尤其那個被一班淘汰過來的郭傑,扳不倒騎兔子似的沒個老實時候,一說他還跟你裝傻充愣。前天在政治課上,魏老師又把他轟出來了,居然自己消遣,蹲在教室窗底下,鬆動了破花壇的圍磚,拿個小樹兒在那裡逗蚯蚓玩兒,被剛拉舒服大便的小果提到辦公室一通臭罵,郭傑還嘻嘻哈哈,我還沒言,小果先氣盛怒起,啪啪就是倆大嘴巴,打得我在旁不也麻了一下。
“你還知道瞎渣兒寒磣嗎?你這德行的,我管你都多餘!”郭傑捂著臉,回過神來,哼著脖子道:“你憑什麼打我?你又不是班主任!”我登時消滅了剛剛還有的一抹同情心,手邊裡厚厚的一本《教師手冊》瞬間就飛了出去,隆重地砸在郭傑的嘴臉上,同時我吼道:“我打你可以了吧?”白看我的眼神突然有些詫異。我在她的詫異裡立起身時,並沒有時間考慮自己是不是很衝動,我只覺得有很多怒火需要找個藉口噴發。
郭傑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處境,還在抗議:“是老師就不能打人!”小果的動作雖然兇狠,畢竟不如我的捷,在郭傑叫囂著的尾聲裡,他的腳剛抬起來,那個可惡的學生已經出了辦公室,小果一腳蹬空,險些抻了大,本來憤怒著,突然看著我讚歎起來:“好快腳!”郭傑是讓我一腳踹出去的。
我順勢也跟了出去,郭傑被門檻一拌,跌得更遠,一直竄出去,直到被3米外的旗杆扶住。
“你還象個學生嗎?要瘋!”耳濡目染,我說起那些老師的口頭禪居然也如憑空拈來。
我覺兩個班裡都有些騷動。
郭傑驚魂未定,還在裝傻:“我幹什麼了我?”
“——還嘴硬?!”小果在我身後咆哮,似乎沒有我在前面擋著,他就要開著坦克上去鎮壓了。
“過來!”我命令。當老師原來可以這樣威風的。
郭傑磨蹭過來,腿有些瘸似的,小果警告他少裝王八蛋。我問:“人家上課,你在外面做什麼呢?”小果立刻附和著挖苦:“蹲那兒搞科研呢?”
“魏老師要不讓我出來,我能不上課嗎?”
“你還有理了是嗎?”我一腳又把郭傑踹回旗杆邊上,心裡的火氣還沒有消散的跡象。當時,哪還顧得“你的鞭下有瓦特,你的冷眼裡有牛頓,你的譏笑中有愛迪生”啊。
下課鈴響了,我下意識一回頭,明亮的陽光裡,佟校正在遠處的樓臺上站著,見我回頭,轉身進了屋,我心裡更加沒好氣。
魏老師下了課,過來先頂了一狀:“郭傑你可以啊,上課睡覺,還說在仔細品味我的課呢,哈喇子都出來了你還沒睡覺?麥老師你猜他說什麼?他說那是您的課太有滋味了。”跟過來看熱鬧的幾個學生幸災樂禍地笑起來,被我一瞪眼給喝退了。
放在以往,魏老師這些話首先會叫我忍俊不,可那天我怎麼也笑不出來,聯繫到上次郭傑往一班扔蒼籽的事,再加上白說郭傑在課上不出幾次洋相就活不了的話,我立刻下定決心,一定要治他,改變班風就從他抓起了!
郭傑落水狗一般被重新提進辦公室來,皮上綱也回來了,望著郭傑笑:“喝,扳不倒兒今天還塌實。”郭傑斜楞皮上綱一眼,沒說話。皮上綱一邊落座一邊說:“你是趕上好時候了,要擱我剛教書那陣兒,你敢這麼看我,眼框子立刻就青了。”小果威脅道:“我看你再翻白眼兒?你以為我就不能叫你變熊貓?給你戴副墨鏡還不容易?”白偷笑,心裡一定在想,今天是怎麼了,全變氓啦?
我說郭傑你給我聽著,我還沒那麼大閒心了,讓你寫檢查啊?美的你!我知道你手裡邊老存著一個檢查副本呢,好歹改改就一份,糊誰呀?老師都是從學生時代過來的,就你那點兒花活?我從牙縫裡剔出來點兒就夠你吃兩頓的——從今天起,只要上課,別的老師先放放,只要是我和果老師的課,你就給我們後黑板那兒戳著去,什麼時候老實了再回座位,不老實就鎮壓,以後跟你沒好臉了!給你臉你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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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師說:“我的課,你搬個椅子給我坐最前邊來,不老實我就啐你!叫你大個子不知道醜俊!”白和皮上綱也高舉團結的大旗,表示不會再跟他客氣,郭傑四面受敵,都快癱了。
我小結道:“看了麼?這麼多任課老師都看你彆扭,你還有什麼不服的?就差一個傅老師了,要不要我領你上樓,看傅老師是不是能挑出你兩條優點來?”郭傑聽道我的建議,趕緊表示不用了:“我以後肯定聽話。”——後來我也納悶,以前哪個學生身上都能叫我找出亮點來,現在怎麼不行了呢?
郭傑一滾,白慨:“治也沒用,江山易改本難移。”
“狼行千里吃,狗行千里吃屎。人啊,怎麼混,也是換皮換不了瓤兒,甭跟他們上火。”皮上綱笑著,倒顯得小果我們的憤慨模樣相形淺薄了。
我說我還就不信這個,小果,以後你就是我搭檔,這個班咱倆一塊管了,班主任費咱攢足了酒錢就一頓去。小果歡天喜地地答應,魏老師等人只笑我們孩子氣,未必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