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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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聽趙老師說，這回楊小偉可能真的上不成學了。

“怎麼呢？”

“楊大偉往化工廠車間扔了個燃燒瓶，叫警察給‘猴兒’起來了，就今天下午的事。”趙老師好象親臨現場的一般，繪聲繪給我和小果講，說這桑樹坪看著繁榮，其實就靠化工、品等幾個單位撐著，其他單位能持平就唸佛了，大部分虧損，發不出工資來，咱在學校還能跟場部那幫爺一起拿獎金呢，犯不著關注那麼多內情。不過這楊大偉不巧就落在一個虧損企業裡，紅了眼地要調動單位，礙著唐姨的面子，本來已經應了，不想化工廠那邊的頭子說出天來也不收他，說他是桑樹坪一禍害，掃帚星。努力了幾次都不行，楊大偉那氓本就掩蓋不住了，說老子為爛尾坑連青都奉獻了，現在你不要我活了，你們都甭過好子，你化工廠不是牛嗎？我就給你錦上添花！”

“這下，楊大偉一家子都甭過消停子了，這老子一進去，小的還有誰管的了？就指望唐姨一張嘴嚷嚷，就能把她那寶貝兒子鎮住？”趙老師晃了一下腦袋:“這下也好，魏老師先去一塊心病，課堂能安靜一半。”我憂慮著:“那這孩子不整個糟踐了？”小果正用電爐子煮方便麵，頭也不抬地說:“那雞巴孩子，就是上完大學，當了省長，也照樣是生混蛋一個，讓他留在桑樹坪當工人，作孽還能少點，這要讓他成了勢，還不為害一方？”我問:“趙老師，那個江勇革怎麼樣？”前兩天，我從商店回來，正碰上江勇革的爸爸江小明，江小明一嘴酒氣，跟我一派江湖嘴臉:“麥老師，您是好老師，孩子擱您手裡咱放心！現在那個趙老師我看不成，除了打就是罰，沒套路！你不當班主任了，也得幫大哥壓著點咱那小子，看意思他聽你的，你就當養了半拉兒子吧！給我看好了。有機會咱哥倆好好喝喝！”趙老師聽到江勇革三個字，立刻神抖擻:“那小子，混帳！在我課上不敢炸刺，上別人課鬧我也不饒他，一站就站他半節課！”我說江勇革這孩子其實沒有壞心眼，有時候還熱心腸的，就是腦子笨些。

趙老師憤慨地說:“沒有壞心眼？你是叫他矇蔽啦，上禮拜，天多冷啊，上自習課的時候，那小子坐最後一排，把後門敞開了，自己戴一大棉帽子，裹一軍大，還不叫別人關門。我進去一看就急了，我說江勇革你還有點人嗎？他吭吭唧唧還跟我犟嘴，我越看他那打扮越來氣，大巴掌掄圓了就是一下，哈！”趙老師停頓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巴掌，用將信將疑的口吻繼續說:“我這一下，也了，愣把他那破帽子給扇開了線，爛棉花團子飛了一地。”小果笑問:“他沒跟您來勁兒？聽說上回跟老丁可差點動手。”

“嚇死他！”趙老師瞪起眼來，平添幾分權威。

我說:“跟老丁那是倆年輕氣盛的碰一堆兒了，再說老丁也犯混，罵學生‘的’，太出格啦，趙老師管得在理，歲數又在那裡放著，江勇革心裡還是明白事兒的。”趙老師警惕起來；“你對那混小子還有好？”

“什麼不的，我就是覺得這人吧，他都有自己的兩面，絕對壞的孩子我看沒有，完全沒希望的孩子也沒有，我是能給他們機會就給他們，挽救為主嘛。”我笑道。

“唉，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天生就是那路種，怎麼教育也沒用。”趙老師積二十多年教齡，對不少問題都能從理論高度上俯瞰，這一點比慷慨奮的蘇家棟又高一籌。

我嘆道:“農場學校的學習環境太差了，我看領導們整治的決心也不大啊。”

“哼，整治個！”趙老師把腳丫子進被羅裡暖著:“桑樹坪這大環境爛了，光靠學校能整出個牌兒明來？你讓老師教育孩子什麼？五講四美三熱愛？放！那些家長在外面吃喝嫖賭搞破鞋，能貪就貪，能摟就摟的，孩子眼珠里耳朵裡能清淨，老師講一個月，他們回家看一晚上就全不信了。”

“——還得笑話老師是傻。”小果喝完了最後一口麵湯，吧唧著嘴說，順手把飯盆兒往桌子上一撂——估計又等明天吃飯前再刷了。

我也懊喪起來:“唉，還真是這樣，桑樹坪算比較典型了，其實外面的普中也一樣，我那幾個分在別處的同學，來信都說普通中學的問題也不少，老師們活得更累，大環境不改變，誰也無能為力。”趙老師道:“無能為力？呵呵，麥麥你還想改變什麼咋的？我是什麼也不想它，轉正就行！當老師啊，就更得學會隨大，這行業啊，有一個文化大革命還不夠？現在你們這些年輕的，不知道厲害啊。人太渺小了，政策一句話，運動象洪，人就跟小蝦米似的一卷就進去了，還沒等蹦就暈菜了。老師那時候可給治慘了，好在那時候我還沒當老師，不過我二叔可是讓學生給活活打瘸的，後來一直沒個說法，打了也就打了，那是國家行為，咱土老百姓沒轍啊。”

“文化大革命是沒有第二回了，我看您是給嚇出兒來了。”小果說。

趙老師似乎冷笑了一聲:“我什麼也不信，誰跟我怎麼保證我也不信，還是塌實點兒好。”小果笑道:“要真來了運動，我看您管過得那些學生還是饒不了您。”趙老師顯然沒防備這樣有深度的問題，居然愣了一下:“嘿，還真是！看來這學生摸不得啦。可你不管他們眼前又過不去，難辦啊，良心上還真過不去，我看見那混蛋孩子就上火。”小果顯然對這種沉重的話題不興趣了，他眉飛舞地透:“現在這老師也不自重，我老姐他們學校，一個女老師跟學生睡覺，讓家長給掏住了，在當塊兒鬧得可熱鬧了。”

“唉，什麼新鮮事都有…”趙老師言又止，最後慨然道:“這種人早該清除出教師隊伍！”小果那裡還在興頭上:“那女老師以前就因為搞破鞋離的婚，據說糊男學生也不是一個兩個一回兩回了，不過一直沒有憑據，總是風言風語，這下可給落實了，那學生剛14，聽說得按殲幼判刑，這女的犯強姦罪我還是頭回聽說呢。我老姐還罵我哪，說小三你還拾個樂子哪，我們學校老師可慘了，一馬勺壞一鍋呀，現在社會上那些人看那些老師的眼光都變了，好象我們連男帶女一個個都是禽獸似的。”趙老師好象又要說什麼，最後又忍了回去，好象回去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