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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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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去五番町後的翌,我已經做了一次嘗試。我把金閣北側木板門上的足有二寸長的釘子拔掉了兩

金閣的第一層法水院有兩處入口。東西各一處,都帶左右對開的兩扇門扉。當嚮導的老人夜間登上金閣,從裡側將西門關得嚴嚴實實,然後又從外側關上東門,並上了鎖。但我知道,即使沒有鑰匙也能夠進人金閣。從東門繞到後面北邊的板門,正好是保護著閣內的金閣模型的背後。這扇板門已經老朽,上下釘著六七顆釘子,要拔是很容易的。釘子都已鬆動,只要用手指的力量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它拔下來。我嘗試拔了兩顆,用紙包好,放到書桌屜的最裡首保存起來。數目過去了,似乎誰也沒有發覺。一週過去了,依然誰也沒有發覺。28晚上,我又悄悄地把那兩顆釘子回覆原處。

自從我看見老師的蹲相之後,終於下定決心不再依賴任何人的力量了。當天我就到千本今出川西陣警察局附近的一家藥房買了安眠藥。起初店員取出估計是30粒裝的一小瓶來,我說要大瓶的,便花了ioo元買了一瓶豆粒裝的。然後,我再到西陣警察局南面貼鄰的小五金鋪,花了叨元買了一把帶鞘的四寸長刀刃的小刀。

夜晚,我在西陣警察局門前徘徊。警察局好幾個窗口燈火通明,只見一個身穿翻領襯衫的便衣警察夾著公文包急匆匆地走了進去。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過去zo年,一直就沒有人注意到我。這種狀態,現在還繼續著。眼下我還不是重要人物。在本這個國度裡,有幾百萬。數千萬人生活在不惹人注目的角落裡,眼下我還是屬於這類人。這種人生也罷死也罷,對社會都無關痛癢。而實際上,這種人具有令人放心的因素。所以便衣警察也很放心,連瞧也不瞧我一眼。紅的胰臟的門燈燈光,照亮了西陣警察局的橫排石雕文字,其中“察”字已經脫落了。

返回寺廟途中,我想了想今晚的採購。這是令人心情動的採購。

我買刀和藥是備萬一尋死用的。不過,這種採購像行將建立新家庭的男子漢按照制定的某種生活設計而採購一樣,使我心曠神仙。回到寺廟之後,我對這兩件東西百看不厭。我從刀鞘把刀拔了出來,小刀的刀刃。刀刃立即蒙上一層煙雲,舌頭明顯地覺一陣冰涼,隨後又到一段隱隱的甘甜。這股甘甜是從這薄薄的鋼的深處,從無法到達的鋼的本質,隱約地透出來,傳到了舌頭上。這種明確的形狀,這種似深海湛藍的鐵的光澤…它和唾一起具有一種永遠纏繞在舌尖上的清涼的甘甜。不久,這種甘甜也消去了。我愉快地思考著:有朝一,我的體將陶醉在這種甘甜的飛泳中。死的天空十分明亮,猶如生的天空一樣。於是,我忘卻了這種陰暗的思想。因為這個世界不存在苦痛。

戰後,金閣安裝了最新式的自動火警報警器。只要金閣內部達到一定溫度,警報就會響遍鹿苑寺辦公室的顧道。6月29晚上,這警報器發生了故障,是嚮導老人發現的。趕巧我在廚房,聽見了老人在執事宿舍裡報告這件事。我彷彿聽到了蒼天勵我的聲音。

3o晨,副司給安裝這裝置的工廠掛了電話,請他們來修理。好心的老向導還特地把這件事告訴了我。我咬了咬嘴。昨夜正是斷然行動的好機會,我又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時機了。

傍晚修理工終於來了。我們都掛著一副好奇的臉孔,觀看修理的情形。修繕的時間很長,工人遇到難題,一味歪著腦袋。圍觀的寺僧一個個離去了。我也適時地離開了現場。剩下的就只有等待工人修好,試響鈴聲響徹整個寺廟。對我來說,這就是等待絕望的信號…我等待著。夜般地湧上金閣來了。修理用的小燈火還在閃爍。警報響不起來,工人扔下鑰匙,扔下了一聲“我明兒再來”就回去了。

7月1,工人約沒有前來。寺廟方面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催促人家來從速修理。

6月30,我又一次去千本金出川,買了夾餡麵包和豆餡糯米餅。寺廟不供零食,我曾用少得可憐的零花錢,在那裡多次買過一些點心。

但是,對口買來的點心不是為了充飢,也不是為了服安眠藥用。勉強地說,是一種不安的情緒促使我買來的。

我手裡拎著的鼓鼓的紙口袋與我的關係,就如同我此刻即將著手乾的完全孤立的行為與這種寒磣的夾餡麵包的關係…從陰沉沉的上空透出的陽光,恍如悶熱的霧零,籠罩著屋宇柿比的老市街。汗珠突然悄悄地在我脊背上劃了幾道冷線淌了下來。我勞頓了。

夾餡麵包與我的關係,究竟是什麼關係呢?我這樣預想:面對著行動,神無論多麼振奮於緊張和集中,我那依然孤獨地殘留的胃即使在這種時候,恐怕還是尋求那孤獨的保證吧。我到我的內臟好像我那寒愴而又決不馴服的家犬。我知道,我的神無論多麼覺醒,我的胃和局這些覺遲鈍的內臟器官夢見的還是廚房裡的溫乎乎的常生活。

我知道自己的胃夢見的東西,是夾餡麵包和豆餡糯米餅。即使在我的神夢見寶石的時候,它依然是頑固地夢見夾餡麵包和豆館糯米餅…反正人們試圖勉強地理解我的犯罪時,夾館麵包會提供像樣的線索吧。人們可能會這樣說:“那傢伙肚子餓了。這是多麼合乎人之常情啊!”這一天到來了。那是1950年7月三。正如前述,估計今天之內不會修理好火警報警器。下午六點,這已經成為事實。因為嚮導老人再次掛電話催促過了。工人回答說:“對不起,今天太忙,去不了。明兒一定去。

這天參觀金閣的遊客約莫上百人,六點半將閉館,人也已臨近退。老人掛完電話,嚮導的工作就結束了。他茫然地位立在廚房東側的土間裡,眺望著小小的菜園。

天空下著濛濛細雨。從一大早就下下停停,停停下下。風地輕輕吹拂,不那麼悶熱。菜園裡的南瓜花在細雨中星星點點地綻開。另一面,上月初開始播在黑油油的田埂上的大豆正在萌芽。

每次老人想什麼事情的時候,下巴額兒總是在動,有時做工劣的全副假牙還會上下碰撞,發出了聲音。他的假牙不合適,每天重複講述的解說越來越讓人聽不清楚了。儘管人們勸他去修理,他卻一直也沒有去矯正。他凝望著菜園子,嘴裡嘟噥著什麼。他一嘟噥,又發出了假牙的碰撞聲。聲音一止,又嘟噥起來。大概是抱怨報警器修繕進展不順利吧。

聽著那種聽不清楚的嘟噥,我覺得他彷彿是在說,不論是假牙還是報警器,再怎樣修理也不可能修好了。

這天晚上,鹿苑寺老師住處來了一位稀客。客人昔是老師的同一僧堂的學友,如今是相併縣龍浩寺住持桑井禪海和尚。要說與老師是同一僧堂的學術,我的父親也是啊。

寺廟的人給老師前往的地方掛了電話。對方回話說:老師再過約獎一個鐘頭就會回去。禪海和尚這次上京都,打算在鹿苑寺泊一兩宿。

我清楚地記得,昔父親動不動就愉快地談起禪海和尚的事,可見父親對和尚的敬愛之心。不論外表還是格,和尚的確是屬於男的豪放的禪僧的典型。他身高近六尺,膚黝黑,眉濃密,聲音宏亮極了。

寺廟的師兄弟來喚我的時候,禪海和尚對我表示了想在等候老師回廟的這段時間裡同我閒談的意向,我有點躊躇。因為我害怕摔海和尚的單純而澄明的眼睛會不會著穿我今晚迫在眉睫的企圖。

撣海和尚盤腿坐在正殿客殿的十二鋪席寬的房間裡,品嚐副司心備好的酒和下酒的素齋。我來之前,是師兄弟給他斟酒;我到之後,就由我替代。我端坐在禪海和尚面前為他斟酒。我背何下著無聲的菲菲的細雨的黑夜。禪海和尚所能望見的,只能是我的臉和這梅雨季節的庭院裡的黑夜。也就是說,所能望及的就是這兩樣黑暗的東西,別無其他。

然而,彈海和尚是不受任何東西拘束的。他初次見我,就滔滔不絕,朗地說:你很像令首。你已經健康地長大成人了。今尊辭世了,實在可惜啊!等等。

禪海和尚身上有一股老師所沒有的樸素,父親所沒有的力量。他的臉被太陽曬得黝黑,鼻翼張得很大,濃眉下的肌隆起迫將過來的情狀,活像一副照常規制造出來的能劇的假面具。他的長相併不勻稱。他的內在力量過剩,這種力量自由發揮,完全破壞了其均勻,連那突出的顴骨也像南畫中的巖山那樣奇峭突兀。

儘管如此,在轟鳴般大聲說話的洋海和尚身上,有著一種震顫我心靈的慈祥。這不是人世間常見的那種慈祥,而是宛如村外大樹下的大樹,給過往旅人提供在樹陰下歇息的條件的那種慈祥,是用手觸摸很糙的那種慈祥。談話間,我警惕著今晚這關鍵時刻,自己的決心不要由於接觸這種慈祥而被磨鈍了。於是,我心中又生起了一團疑竇:是不是老師為了我才特地把這位和尚清來的呢?轉念又想:不可能是為了我才特地把這位和尚從福非縣清到京都來的。樣海和尚只不過是奇妙的偶合的客人,無比悲慘結局的見證人。

內裝近四兩酒的大白磁酒壺都空了。我施了個禮,就到典應僧那裡換了一壺。我端著溫熱的酒壺回來的時候,產生了一種我過去所不懂得的情。過去我一次也不曾泛起希望得到別人理解的衝動,到了關鍵時刻,卻惟獨希望禪海和尚的理解。再次回來勸酒的我的眼,與方才不同,是如何閃爍著真率之光的,禪海和尚應有所體察。

“您是怎樣看我的?”我問道。

“喏,你是個誠實的好學生。你在背地裡是否幹了什麼放蕩不羈的事,我不知道。但可憐的是,現在與過去不同,沒有可供吃喝嫖賭的錢了吧。令尊和我,以及這裡的住持,年輕時都幹過相當惡劣的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