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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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敦煌城付了足夠的銀子,一個去往長安的商隊答應帶我同行。我帶著我的全部家當和其他四個人擠在一輛馬車上。所謂全部身家,值錢的不過是那一套樓蘭衣裙。
阿爹曾給我講過很多長安城的景緻,我也無數次想象過長安城的樣子,可是仍然被它的雄宏莊嚴震懾。目測了下我正在走的道路,大約寬十五丈,路面用水溝間隔分成三股,中間的寬六七丈,兩側的邊道各四丈左右。剛進城時,駕車的漢子滿面自豪地告訴我,中間的是御道,專供大漢天子用,兩側的供官吏和平民行走。
望眼所及,美輪美奐的宅第櫛比鱗次,屋簷似乎能連到天邊,寬闊的道路兩側栽植著槐榆松柏等各種樹木,鬱鬱蔥蔥,枝葉繁茂,給這座皇城平添了幾分柔美。
我抱著我的包裹,不停地沿街道走著,沉浸在初見長安城的興奮中。一個屋角,一座拱橋都讓我驚歎不已,我想我開始有些明白阿爹的情了,從小看慣這樣緻繁麗的人只怕很難愛上“簡陋”的帳篷,和左看右看,不是牛就是羊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天轉暗時,我才意識到我該找地方歇息。雖然選擇了最便宜的客棧,可手裡的銀子也只夠住十幾。我在菜油燈下仔細地點了兩遍銀子後,忍不住懷念起西域不用花錢的子,我以後該何以為生?
正在燈下發呆,猛然想起菜油燈是要另收油錢的,趕忙收好東西,熄燈睡覺。黑暗中,發了一小會子愁,又笑起來。長安城那麼大,能養活那麼多人,難道我比別人差?我有手有腳,難道還會餓死?真是杞人憂天!
可是當我在長安城轉遍三圈時,我開始懷疑,我真能養活自己嗎?奴婢,歌舞,這些都要賣身,我肯定不會賣了自己,讓別人主宰自己的生活。刺繡製衣,我卻都不會。女子該會的我竟然都不會,而且最麻煩的是我沒有保人,有一家店聽到我會算帳,工錢要的只是男子的三分之一,那個明的老闆娘頗動了心,可當她問我“有長安城的人能作你的保人嗎?”我的搖頭,讓她非常遺憾地也搖了頭。他們不能僱傭一個不知道底細的人。
我試圖找過小霍他們,想著至少他們能給我做保人,可一家家商家詢問過去,卻全都是搖頭,沒有見過這樣的香料商人,我無奈失望下有點怨小霍,果然是騙了我。
九九重陽佳節近,急的店鋪已經在門口上茱萸,賣花人的攤鋪上也加擺了茱萸,酒店的花菊酒一罈罈壘在店外引往來者的注意,人人都沉浸在節的喜悅中,而我已身無分文。從昨天起就沒有吃過一口東西,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棲身何處。
空氣中辛烈的茱萸氣,雅淡的花菊香,人們臉上的喜,這一切都與我不相關,我在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獨自一人。
我抱著包裹向城外行去。西邊有一片白樺林,我今夜打算住在那裡,至少可以生一堆火,讓自己暖和一些,運氣好也許可以逮一隻兔子什麼的。宿野外對我來說家常便飯,可餓肚子實在不好受。
心情沮喪時,我曾想過是否來錯了,琢磨著把包裹裡的那套樓蘭衣裙當掉就有足夠的錢回西域。可轉而又覺得十分不甘心,阿爹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悉心的漢家女兒居然會在漢朝的長安城活不下去。
到了白樺林,發現與我想法相同的人不少,很多乞丐都選擇了在這裡休息,三五成群地圍在篝火前吃東西聊天。
我默默穿行在一堆堆篝火間,飯菜的香氣讓我的肚子開始疼,我看中了一株大樹,正準備今夜就在它身旁睡一覺,篝火旁的一個乞丐已經大叫著跳起來,破口大罵道:“死丫頭,你懂不懂規矩?那是你爺爺的地盤。”我轉身怒盯著他,他又沒有象狼一樣撒標註自己的勢力範圍,我即使無意冒犯,也不必口出髒言。可想了想,我何必和他一個渾人計較,遂低頭走開,另覓他處。
他身旁的漢子不懷好意地盯著我,了下嘴道:“丫頭,那一片都有人佔了,不過你若肯給爺唱只曲子,只不準爺一開心就肯把爺睡的地方讓一點給你,讓你和爺同睡。”一群乞丐都轟然大笑。
我轉身看向他們,正準備蹲下拔出藏在小腿處的匕首,一個小乞丐手中捧著一壺酒,大大拉拉地走到三個潑皮前,隨意地說:“癩頭,小爺今運氣好,竟然從一品居討了一壺上好的花菊酒。”幾個乞丐聞言都從我身上移開眼光,盯向他手中的酒壺。最初罵我的乞丐呵呵笑道:“你小子人不大,鬼機靈不少,這一片的乞丐誰都比不上你。”小乞丐金刀大馬地坐下,隨手把酒壺遞給他“你們也喝點,別給小爺客氣,爺們幾個今也樂樂,學老爺們過過節。”三個乞丐頓時眉目舒展,臉上彷佛發著油光,吆三喝四地划拳飲酒,已經完全忘記我的存在。
一個頭發已白的老乞丐走到我身邊道:“閨女,人這一輩子,沒有過不了的坎,也沒有受不了的氣。他們說話都是有口無心,你也莫往心裡去。你若不嫌棄,陪我這個老頭子去烤烤火。”這幾飽嘗人情冷暖的我,幾句溫和的話讓我戾氣盡消。我咬著嘴點點頭,隨在老乞丐身後到他的篝火旁,他笑眯眯地從袋子裡摸了兩個饅頭出來,放在火上烤著,又四處打量了一眼,看沒有人注意,把一個葫蘆遞給我:“先喝口花菊酒,暖暖身子,饅頭過會就好。”我遲疑著沒有伸手,有錢人的一袋金子也不見得如何,可乞丐手中的食物卻比金子更昂貴。老乞丐板著臉道:“你嫌棄這是乞丐的東西?”我搖搖頭,他又道:“你是怕酒勁大?放心,這是一品居專門為重陽節釀造的花菊酒,適合全家老小一塊飲,味道甘醇,酒勁卻不大。”我道:“我們非親非故,剛才那位小兄弟替我解圍,我已經不盡。”老乞丐仔細打量了我一眼,笑道:“這世上誰沒有個三災五難,就是皇帝還要宰相幫呢!”說著硬將葫蘆到我手中,我握著酒壺低聲道:“謝謝爺爺。”爺爺一面將烤好的饅頭遞給我,一面低笑著說:“狗娃子的便宜那有那麼容易佔的,那壺酒裡是摻了水的。”夜裡翻來覆去卻總是睡不著。狗娃子後來對我講,如果我不怕苦,可以去每家敲後門問是否要人洗衣服,因為他乞討時曾見到有婦女敲門收衣服幫別人洗。力氣我是有的,苦也不怕,只要能先養活自己。心中默默祈求明天能有好運氣。
天剛麻麻亮,我就進城去撞運氣,進了城才記起,走時急匆匆,竟然把包裹忘在老爺爺和狗娃子那裡。繼而一想,裡面值錢的也就一套衣裙,反正他們都是值得信賴的人,晚上又約好回去見他們,目前最緊要的是找一份事情做。
敲一家門,一家拒絕,後來一個好心的大娘告訴我,洗衣服也都是人上門來收著洗,並非隨意給陌生人洗。我不死心地仍舊敲著一家又一家。
“我們院內的衣服有人洗。”身形魁梧的漢子揮手讓我離開,一個打扮妖嬈的女子正要出門,從我身旁經過時,聽到我問“那有別的雜活嗎?我也能幹,只要給頓飽飯就可以。”漢子未出聲,女子卻頓住了腳步,上下打量我,微微思量了會問道:“你是外地人?”我點點頭。
她問:“來了多久了?長安話說得可真好,居然聽不出外地口音。”我為了那可能的工作機會,老實回道:“大半個月了,我學話學得快。”女子驚訝地點點頭:“看來是個聰明人。長安沒有親戚人嗎?”我苦笑著搖搖頭,她笑著說:“也是,若有親戚朋友怎麼能落到這步田地。這樣吧!你幫忙把院子打掃乾淨,我就給你幾個包子吃。你可願意?”我大喜著用力點頭:“謝謝夫人。”她笑說:“叫我紅姑就好了。乾的好,只不準後見面的子長著呢!”我幹完活後,紅姑笑誇我手腳麻利,端了碟包子放在桌上,又給了我杯熱茶,從早上到現在我一點東西沒有吃,早已餓得前心貼後心,忙抓起一個吃起來。紅姑在一旁嘻嘻地看我吃東西,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問著我話。
我吃到半飽時,想著狗娃子和乞丐爺爺,問紅姑:“我可以把剩下的包子帶走嗎?”紅姑臉上掠過一絲驚“怎麼了?”我道:“我想留著晚上餓了時再吃。”她釋然地笑笑:“隨你!先喝幾口熱茶,我讓人替你包好。”我喝了幾口茶,忽覺得不對。頭開始發暈,手腳也有些發軟。心中明白我著道了,裝做不經意地站起“我爺爺還等著我回去,包子如果包好了,我就先走了。”紅姑也立起,笑道:“那你慢走,我就不送了。”我向外急步行去,門口處立著兩個大漢,我二話不說,立即拔出匕首,身子卻已是踉蹌倒。紅姑倚著門框笑著說:“累了就在我這裡歇歇吧!估計你也沒什麼爺爺等著,著什麼急呢?”兩個大漢走過來,我刺殺他們,卻眼前發黑,手中的匕首被他們奪了去,人軟軟地摔到在地上,最後的意識是聽到紅姑說:“好個伶俐的丫頭!這丫頭只怕是會家子,吃了立倒的藥,她卻這麼久才暈。你們再給她灌點,把人給我看牢了,否則小心你們的皮!”不知道昏了多久,當我清醒時,發覺並非只有我一個,還有另外一個女孩子與我關在一起,容貌清秀,氣質嫻靜。她看我醒來,忙倒了杯水遞給我。我靜靜盯著她,沒有接她手中的杯子。
她眼眶一紅“這水裡沒有下藥,何況也沒有這個必要。這裡看守很嚴,你逃不出去。”我道:“我不渴。”她轉身將杯子放回桌子,又縮回對面的榻上。
我活動了下,正常行動沒有問題,可四肢卻仍然提不上力氣,看來他們還特地給我下了別的藥。
安靜地坐了會,理清腦中思緒,我向對面的女孩子道:“我叫金玉,被一個叫紅姑的人下了藥,你呢?”她道:“我叫方茹,是被我後母賣到這裡的。”說著她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我顧不上安她的情緒,趕著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他們為什麼要把我來?”方茹眼淚紛紛而落,哽咽著道:“這裡是落玉坊,是長安城中一個頗有些名氣的歌舞坊,拐了你肯定是因為你長得美。”我聞言不知道該喜該憂,從身上長滿絨的狼孩到如今的窈窕少女,阿爹費的心思終於得到外人的認可,而且是紅姑如此妖嬈的女子,原來我的美麗也有資格做紅顏禍水,可我還沒有用美麗去禍害別人,就先把自己禍害了。如果能象妹喜、妲己、褒姒那樣,吃吃喝喝、談情說愛、玩也玩了,樂也樂了,最後還讓整個國家為她們殉葬,禍害也就禍害了,我也認了,可我這算什麼?
我問道:“他們是要我們出賣自己的身體嗎?”方茹道:“這裡是歌舞坊,不是娼坊,這裡的姑娘賣的只是歌舞才藝。可說是這麼說,只要有人出足夠的錢或者碰上有些權勢的人,你即使不願仍舊難逃厄運。除非有人為你贖身,或者你的歌舞技藝出眾,地位特殊,長安城中最出的藝人甚至可以出入皇宮。”我搖頭苦笑起來,正想再問方茹一些事情,門突然被打開,兩個大漢走進來。方茹立即哭著叫道:“我不去,我不去。”紅姑身輕擺,一步一生姿地進來,嬌媚無限地笑道:“這都尋死覓活了多少回?打也沒少挨,怎麼還不長記心呢?今由不得你,好生裝扮了去跟姐妹們學著點。”說完對兩個大漢使了個眼,大漢立即拖著方茹向外行去。
方茹的手亂舞,儘可能抓著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彷似這樣就可以改變她的命運,但沒有用。被褥,隨著她滑下了,又被大漢從她手中出;門框,只留下了五道淺淺的指甲印,她的手最終力盡鬆脫。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一幕。紅姑上下打量著我,嘖嘖稱歎:“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倒是不驚不怕,不哭不鬧,你是認命了呢?還是別有心思?”我沉默了一會道:“怕有用嗎?哭有用嗎?驚恐和眼淚能讓你放我走嗎?只怕換來的是一頓皮鞭或其它刑罰。既然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那我至少可以選擇一條痛苦少一點的路。以後我願意聽你的吩咐。”紅姑愣了一瞬,微眯雙眼盯著我“你見過不小心掉到水裡的人嗎?他們因為不會水而驚慌,掙扎著希望能浮出水面,可實際是越掙扎,沉沒得越快,最後他們往往不是被淹死的,而是掙扎時,水進了鼻子,嗆死的。其實他們不知道如果肯放鬆自己身體,即使不會游水的人也可以浮在水面。而更可笑的是,很多落水人本離岸邊就很近,往往憋著一口氣就能走回岸邊。”我與紅姑對視半晌,兩人邊都帶出了一絲笑意,只是各自含義不同。她芊芊玉指理了下鬢角“你叫什麼名字?”我道:“金玉。”紅姑點了下頭“回頭我派丫頭帶你到自己的房中,你若想要什麼可以和她說。現在我還有事忙。”說著一個嫵媚地轉身離去,卻身形停了下,側回頭道:“其實我應該算是救了你一命。如果不是我,你要麼最後餓死街頭,要麼乞討為生,可你的容貌肯定讓你逃不了噩運,那才是真的汙穢骯髒。”說完也不理會我反應,徑自身一扭一扭地離去。
我學跳舞,學唱曲,學吹笛,甚至學刺繡。歌舞於我而言最是容易,匈奴人格熱烈奔放,喜愛歌舞,我自小圍著篝火跳了千百回,又得過匈奴王宮中最優秀的舞伎指點,雖然和漢朝的舞蹈姿態不同,但舞理相通。反倒是笛子刺繡,讓我很是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