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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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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響動,所羅門緩慢地轉過身來,那大氅那高禮帽配得恰如其分。他看見天師班班主依然在後臺,手不停。

不必照鏡子,所羅門知道他這身衣妝氣焰不可一世。一國之君主,哪怕只有一個兵,照樣有帝王之風!

不過張天師穿著上臺專用的藍錦緞大袍,也威風凜凜,臉上一派肅靜,添了幾分平沒有的仙氣道骨。

張天師走過來,拱手道:“英雄不問來處,小弟張天師敬仰所羅門王戲法超出俗世,有心結識。”所羅門臉還是板著,張天師又說:“四馬路口有一家正宗羅宋大餐館,大王是否願意移駕賞個臉?”所羅門看不起張天師,心裡卻覺得能主動來套近乎,這人也有不尋常之處。不需要想,他也猜到這個自稱張天師的人要找他說什麼。況且好極了,好多年沒有上過正式餐館,羅宋菜更是好多年沒吃了,他好歹還算個俄國人!一提口水就在舌頭上打轉。

他沒有抬大架子,實際上連小架子也沒有做,裝作遲疑片刻,便點點頭。真所羅門王可集千軍萬馬,他沒有那麼偉大,只能心口分開,心屬於主,口聽從這個張天師。

所羅門代加里收拾場子,張天師在大門口手等他。沒一會兒,所羅門就下樓來,兩人一起出了大世界。

他們的身影在路人中穿過。暗暗的街燈之下,所羅門比白顯得高大,張天師看上去更壯實,兩人都是上了一定年紀的人,卻跟青小子一樣腳下嘯嘯生風。

過了半條馬路,張天師問:“喜歡去什麼餐館?”他加了一句:“老兄您當然是地地道道中國通。”

“客隨主便。”所羅門王說。這自稱天師的傢伙,眨眼功夫就忘了羅宋大餐。

張天師聽他這麼回答,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所羅門故意慢下半拍,掉在他身後一兩步。

兩人經過一家羅宋餐館,裡面人好像滿。張天師在門口伸頭瞅了瞅,就往前繼續走。所羅門盯著張天師的背影,想罵娘,開初張天師的步子顯得猶豫,沒一會兒就堅定起來,向前大邁步。看在主護佑我的份上,我不必在餐館的問題上多想,所羅門安自己。

張天師步子慢下來,與所羅門並肩而行。張天師說:“浙江路拐角有家鎮揚菜館,那地方比較適合。只去過一次,但是很喜歡。”那還是多年前,約了一個朋友,可是朋友沒有來。那天張天師一個人要份糯米燒賣,店家還白送一碗骨頭熬製的湯。等到店家打烊,那位像他親兄弟的朋友也沒來。不可能來了,張天師最後連他屍體在何處也不知道。

所羅門加快了步伐,側臉鄙棄地看了張天師一眼,他覺得這純粹是張天師為不進羅宋餐館的胡編。

小童在叫喚賣報。所羅門跟著張天師走過一條條街,經過一家家店鋪,想起心事來。今在大世界演出成功,馬上就有“天師”請吃飯。人就得被看重,哪怕是在世界一角的遠東,在古老中國東邊一隅的上海灘,他也從沒有過像今天這樣被仰視的妙境。論個門道來,我還得謝謝身後這位中國老弟才是。

說來也奇,所羅門心情一變,腦子裡就儘想好事。暗黑中一個個閃著霓虹燈的房子,很像過的歐洲某個國家的城市,那些年代久遠的城牆,噴水的雕塑,熱鬧歡樂的廣場,已被戰火毀成廢墟了。這麼看,他到遠東,起碼這條命還在自己的手裡。

他對童年沒有多少記憶,冬天一到就縮在家裡爐火前。外祖父喝烈酒暖身子,高興時也賞他幾口。酒是好東西,周身著火似的舒服。他眼巴巴地等著外祖父省一點給他,外祖父沒有經常讓他失望,他在小小年紀就好上了酒,全是外祖父慣的。

從沒見過父母,連他們的照片外祖父一張也沒有。外祖父對他這個外孫很疼愛,家裡並不寬裕,還是送他去上學,也給他添新衣。他才四歲,外祖父就教他變魔術,教他在關鍵時刻說咒語abracadabra,大拇指巧妙地移動,觀者看起來是斷掉的。練了兩次就會了,他給鄰居表演,大得讚賞,外祖父獎給他兩枚糖果。他十二歲時,外祖父過世了,舅舅們就把他趕出外祖父的房子。好像他是家裡的恥辱,他這才猜到自己是母親的私生子,扔給外祖父,母親自己卻永遠消失了,現在家也消失了。

從此他落居街頭,一生

俄羅斯之冬,雪埋過窗臺。街頭無法活命。他只得跟上一群吉普賽人到南方。那個意大利人馬可波羅,對中國皇帝老兒說“我走過的世界上所有的城市,其實都是為了心中最愛的一座城市威尼斯。”他所羅門對後漂泊的哪個城市都沒有這種情。

只有這個帶著醉意墮落的上海,這個本人已成落水狗的上海,才是他有望發跡的地方。上海美麗的霓虹光影,讓他忘了夜之苦楚。想到這裡,他像回到有外祖父的童年一樣高興起來。

走著走著,所羅門竟然想起上的一個姑娘,她的臉頰有點雀斑,卻漂亮得過分,眼睛藍得不像身之人。她定定地看著他,嘴角的笑意有點調皮。我是愛她的,想必她也一樣。主啊,愛琴海的藍天,眾女子中那最亂我的人,她柔軟的房,臉蛋羞答答,等在蘋果樹下低垂眼簾。

一跨入“名申小酒店”所羅門明白這傢伙很會選地方:桌椅碗筷乾淨,看上去也不寒酸。張天師落座前,手一伸,請他坐上席,而且讓他點菜,倒是明白對誰應當如何尊敬。所羅門嘴上出一絲笑容。

“黃酒好了,簡單吃。”所羅門將菜單遞過去。

張天師點點頭,有點意外,不過,倒是不客氣地接過菜單。

洋佬居然這麼好打整?與所羅門走這一程路後,張天師對這個洋人頗有好,第一,此人沒有揪住他一時大方說的羅宋餐館;第二,也沒有誇誇其談今晚他的成功。

所羅門手指叩敲在桌面上,表示謝了,仍不說話。侍者站立一旁,耐心地候著,張天師並沒有太琢磨,兩分鐘不到,就確定了蟹粉獅子頭,細沙包,兩盤什錦炒飯。沒一會兒,熱過的黃酒端上桌,他們對著一壺冒著熱氣的黃酒,像天天見面的好朋友對飲起來。

倆人喝乾見底,就專心致志吃菜,差不多在狼虎嚥。不是忘了禮節,而是極少享受美食,等不了。脫掉上臺禮服,放在一邊,出的內衣打著補丁,領子都有汗印,彼此大哥二哥,更加放開子。

第二壺燙過的黃酒上桌來,所羅門取下帽子,拿過酒壺,給兩個空杯盛滿酒。兩人拿起杯子,舉了起來,看著對方,卻不說話。所羅門自己一口喝下去,他可不想首先開口。

張天師不想與他一般見識,清清嗓子說:“有句話我當講不當講?”

“蠢人聽到真話,才會生氣。”張天師喝了大口酒,放下酒杯,臉有點紅。所羅門卻是越喝越清醒。張天師盯著酒杯,雙手突然敲打在桌子上,桌上的盤杯筷子都整齊地發出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