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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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我離開婦產醫院回到家，推開門就有兩雙劍一樣鋒利的目光來，防不勝防。我勉強跟她們對視了一秒鐘“林阿姨…”我硬著頭皮跟靳徵他媽打招呼“…林阿姨最近身體好嗎？沒覺著不舒服吧，要是覺哪兒不合適可別拖著，跟我說咱趕緊去看…那，那你們聊著，我先睡覺去了，加了一天班兒，困死了。”說著話我已經走過客廳到了臥室門口。

“左娟，”我媽叫住我，指著小沙發叫我坐下“坐這兒，你林阿姨有事兒問你。”林靜芬女士也不客氣，單刀直入，問我:“靳徵跟慧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我好幾個月沒看見他們了，聽陳喆說靳徵他們公司不是剛競標了一個項目，都忙的，最近都沒見面…”

“靳徵跟慧把結婚證兒都領了，這事兒你不知道？”她顯然不信，鬼才信呢。

“這個…我不知道。”

“娟兒，你可得幫幫你林阿姨。”靳徵他媽忽然哭了，哭得特別傷心“結婚這可不是小事兒，我跟靳徵他爸爸就這麼一個兒子，我們不圖他將來能有多大出息、光宗耀祖，只要踏踏實實、平平安安過完這一輩子我們就知足了，可是你說結婚這麼大的事他都不跟我們說一聲兒，蔫兒不唧的就跟慧把證兒領了，”她抹了一把眼淚，深深了口氣“我的兒子我瞭解，這絕對不可能是靳徵想出來的，肯定是丁慧，那慧是什麼人吶，看著不言不語的，那心裡主意大著呢，我們靳徵就不可能跟她搞到一塊兒去！”她說話的時候我媽並不說話，一邊給她遞紙巾擦眼淚，一邊不住的點頭髮出“嗯嗯”的聲音，這樣的情形之下，自然我也不敢說話，我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林靜芬長嘆一聲“我不是說慧不好，你們小的時候就屬她招人喜歡，跟小大人兒一樣，可是長大了以後她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她格有問題。先前，她跟一個叫什麼偉的男孩子談戀愛，談了一段時間以後人家男孩兒就發現她格特別偏，要跟她分手，慧死活不同意，一哭二鬧三上吊，能使的辦法全使上了。我聽說有一天夜裡趁那個男孩兒睡著了，慧還去廚房拿了把刀出來要跟人家同歸於盡…”說到這她顯得很動，一隻手捂在口上“大燕，你說這樣的女孩子能要麼？你說靳徵怎麼就看上她了，還揹著我們偷偷跟她領了結婚證！”

“嗯，嗯。”我媽媽在一邊頻頻點頭，狠狠剜了我一眼，我連忙低下頭，似乎拿一把菜刀的人就是我。說實話，就像靳徵和章曉雯的事那樣，關於丁慧和朱小偉的事我也只知道開頭和結局，關於中間這些細節我一無所知，更叫我詫異的是，靳徵他媽是如何瞭解到慧和朱小偉之間瑣碎的經過的。

“慧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吧。”我的聲音小到連自己都聽不清楚。

“這年頭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個男孩子的姑姑是我在老年合唱團的團友，沒事就嘮叨她侄子的事兒，她老說小丁小丁的，開始我都沒注意，後來才知道，敢情這小丁就是慧。哼，她騙她媽媽說去歐洲考察設備，其實是去廣州找人家男孩子希望人家回心轉意，可憐慧媽媽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些事兒，還當她閨女是十幾歲時候的好孩子…算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她跟我兒子結婚證都領了。”她走上前拉住我的胳膊“娟兒，阿姨今天來是想讓你去勸勸靳徵，不論付出多大代價，跟慧離婚。”我有些驚恐地看著林靜芬“這個…這個…”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求助的看著我媽，希望此時此刻她能身而出。

終於她開口了“左娟，”她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你要是知道他們的事兒就告訴你林阿姨，別讓她著急。”

“我真不知道。”

“知道多少就說多少。

“那我一點兒不知道也不能瞎說吧。”很長時間的沉默之後林靜芬阿姨猛然站起身“我走了，我必須得找慧她媽談談。”說著快步向門口走去，我媽緊隨其後拉著她的胳膊“林靜芬你冷靜點兒，慧她媽身體不好…”她們倆就那麼拉扯著出了門，我已經顧不上許多，跑回房間抓起電話撥通了靳徵的手機“靳徵，你媽在我們家，她急了，要上慧她們家去鬧。”

“她愛鬧就讓她鬧，急了我還真就娶了丁慧了。”

“你能不能冷靜點兒，你媽可有心臟病。”

“哼，心臟病心臟病，我媽這個心臟病真是要了我的命了。”靳徵顯得頗為無奈“那你說我現在怎麼辦左娟，我剛答應慧帶著孩子跟她一塊去她媽那兒…”

“不是，你糊塗了吧靳徵，你這是一步錯步步錯呀，你真想氣死你媽？！”

“沒有，我是覺著慧也不容易的，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的，這時候不幫她一把，你讓她帶著個孩子怎麼辦啊？”

“靳徵你這麼說話我不同意，慧現在是有難處，可是她不是十七八歲，她有能力也應該有能力處理好她自己的事兒，從一開始我就覺得這事兒你是在胡鬧，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家陳喆怎麼不跳出來說‘丁慧我娶了你’？”頓了半天，靳徵賭氣似的嘟囔了一句“那是他心裡有別人。”

“！人家不糊塗。”別說是他媽，連我都讓他氣得不行“要說起來你手底下也管著好幾十口子人，你怎麼情商那麼低，你真覺著這樣就仗義了，就能幫上慧了？我告訴你靳徵，你就等著吧，麻煩還在後邊呢，除非你真想就這麼跟慧過一輩子。”靳徵立刻說道“我不想。”

“你不想你現在乾的這叫什麼事兒啊？”

“行了行了，你也別廢話了，反正我已經答應她了，就這一次，最後再幫她這一次。”

“哎——”他沒再給我說話的機會就急匆匆掛了電話，我在邊愣了一會兒，聽見我媽進門的聲音，慌忙把電話放回去，隨手抓起一本書靠在頭。陳大燕同志推開我的房門，我們對視了兩秒鐘以後，她說“你可別跟著摻和慧的事兒。”

“哦，知道。”我合上書“林阿姨沒事吧？”

“哼，能沒事兒麼？非要找慧她媽說道說道，我這死拉活拽的她才沒上樓，唉，養兒子有什麼用，氣個半死。”她自言自語似的“累一天了，你也早點睡，上班的時候認真點兒，稀裡糊塗的容易出事。”她總算沒像林靜芬阿姨對靳徵那樣揪住我不放，也許是因為我看起來真的太疲憊了。然而那天晚上我怎麼都睡不著，眼前總是晃動著那天她到醫院找我的模樣以及她帶著哭腔的呼喊“娟兒，你快救救我，我冷得慌，從頭冷到腳”喊得我心煩意亂。在靳徵和他媽媽以及許多人的記憶裡，小時候的丁慧是那麼乖巧和討人喜愛，我卻好像沒有那麼深刻的印象。留在我心底的關於慧最美好的瞬間，是某一年的秋天我們結伴去公園的路上，黃黃的樹葉落滿地，慧穿著她媽做的深灰帶‮絲蕾‬花邊的呢子裙、梳兩條羊角辮兒走在前面，就在我和靳徵、陳喆在她身後忙著在落葉上踩來踩去，並且為那些單調的喀嚓喀嚓的聲響而歡欣的時候，丁慧回過身來向我們招手“快點，你們別鬧了。”那一瞬間我被眼前的景驚呆了——鋪滿落葉的小路在她身後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地方，金的陽光從背後照耀過來，她看起來光芒萬丈，微風吹過來，零星的樹葉在她頭頂上空飛旋，她小小的對我們招手的樣子宛若童話裡的小紅帽，充滿美好和神秘。

後來，在過了許多年以後，我還曾對慧說起過她那時的樣子，我說那一瞬間在我的腦海中定格，這一輩子我都忘不了她的美，像油畫。慧聽後並沒有動，她只是對我忽閃了幾下眼睛，撇撇嘴說她不記得了。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因為被排了早班，我要在八點鐘之前趕到醫院跟夜班護士辦接。路過早點攤兒，我特意買了章曉雯愛吃的煎餅，放了兩個雞蛋，她跟我一樣，不愛在醫院吃飯。

每天早上接班的時刻是我們在一天裡最愉快的時候，昨天夜裡病房發生了什麼有趣無趣甚至拌嘴吵架的事兒，都會拿來嘀咕上一陣兒。病房也是一個小社會，病人之間的家長裡短是是非非多了去了，有時候病人之間鬧意見，還經常把醫生護士拉過來評評理，這種事兒本來應該護士長出面去調解，然而大多數時候都是章曉雯去和稀泥。在沒有原則錯誤的前提之下，章曉雯總有辦法將病人各打五十大板，說得雙方心服口服，臨了從病房裡給我們帶回好些水果點心來，這是章曉雯最獨特的本領，連護士長都服了她。

我拎著煎餅哼著小曲走進病區，幾個圍在護士站的同事正小聲說著什麼，她們表情嚴肅，看見我立即招手示意叫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