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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回小羅浮舊約重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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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窗歡未足,共郎枕上聽鶯啼。

其四:奴愛風歡有情,佳期約定在三更。

忽聞窗外低低唉,不著紅裙啟戶

其五:夜探花影拂迴廊,人思轉狂。

願得郎心圓似月,清光常照阿奴

憨公子雖昧文裡,幸得歌意淺,諷泳終篇,也不覺撫掌稱妙。然終是公子格,初時未得孫氏,愛之如覓珍寶,及數夕之後,便覺情致闌珊。那吳君美早晚需促,心如揣知憨公子已有歸歇之意,便笑道:“吾前與兄相約,止雲二數,未嘗許二百兩也。”君美失道:“不肖雖極窘寒,豈肯以二十金,做此無恥之事?足下何乃侮如小兒耶?”心如亦發話道:“兄真妄人也。如今要娶一位與尊閫人物相似的,也只消二十金為聘,況乎僅僅數夕,便已獲此重貲。偏又得隴望蜀,何貪心之無厭也!”君美知為心如所賣,不覺大怒,拂袖而起,然只恨憨公子做此短行之事,而不知計皆出於心如也。則出門,遇著縣吏沈思梅邀去。

是夜,憨公子以明歸吳,又持銀二兩,私贈孫氏,便與敘別。二人話至情濃之處,免不得重整風。不期君美沉醉而歸,推門進內,不見孫氏,但聞房中笑聲啞啞,乃於門縫一張,只見其卸下褻衣,出雙股與白藕相似,憨公子立而就之,正在雲深兩密之際。君美按不住怒從心起,忙向廚下取刀,飛趕進房,憨公子看見勢頭兇猛,用手一推,那君美的刀已墜地,便疾趨而出。君美一面狂喊“胡公子強姦”一面奮力趕上,僅截其半裾,並落下朱履一隻。時方初更,左右鄰居無不出門驚問,君美乘著酒興,把憨公子與孫氏如此云云說了幾遍,又大罵不已。孫氏又苦又羞,一時氣憤,便持刀向喉邊一割,登時命斷,正是:未了陽臺雲雨情,俄驚霜刃血洗腥。

可憐‮婦少‬含羞死,不恨胡郎恨鄭生。

有頃,眾鄰散去,君美回身進內,只見孫氏鮮血淋漓,死在地上,這一驚,倒把酒都驚醒了此時錢生到任數月,那一早堂放告,屍見頭一張狀詞就是強姦殺命事,又看首犯是胡伯雅,第二名是鄭心如,正所謂冤家相遇,不覺然大怒,即著四衙驗屍,又差八名皂快,朱書臂,立刻聽審,不多時,差人把一干人犯,陸續拘到。心如早已探知縣令是生,因為珠娘事,不好進見,誰料忽遭此變,心中懷著鬼胎。只有憨公子猶搖擺道:“他自殺死與我何涉?況我是都御史之子,呂工部之甥,諒一會稽縣令,豈能奈何我哉?”錢生喚原告審問,君美哭訴強姦致死,及半裙只履為證。又叫胡伯雅上來:“你卻怎麼說?”憨公子方辯剖,只見本縣鄉紳差人下書,一連四封,錢生概不啟視,拍案問道:“速速的從實說來!”憨公子也把前後事情,細述一遍,錢生大怒道:“一片胡說!不打不招!”乃令皂隸五板一換,重責三十。那憨公子自幼嬌養,怎能受刑法,打至二十,只得招認強姦是真。錢生便令畫供,援筆定招。

判曰:審得孫氏之死,胡伯雅之所致也。雅以錢塘甲族,探視至縣,窺見吳美之孫氏少艾,輒起竊玉之意-氏浣紗暮歸,遂為調謔,而氏初無貪金慕貴之心,即時赤面唾罵。雅若稍知廉恥,當遨遊以去矣。何乃恃勢橫行,又於某夜,突入臥房,用強凌,致氏白壁難玷,櫻刃而斃。值美外歸,登時叫破地鄰,又獲其半裾只履為證。夫雅以貴之家,何患無蠻素口,邀楚岫之雨雲,舞袖歌喉,娛秦樓之風月者哉!而必垂誕於村姑荊婦,以取重闢之罪?豈能見尤於人,洵乃自作之孽。吾不能不伸三尺之法,以雪孫氏之冤於泉下也。鄭心如雖糸師教無方,姑以不知情免究。

錢生因憨公子有了小姐之事,故信為強姦,而不暇致詳,問成大辟,又料主謀必是心如,惟恐究出情由,一體問罪,因此拷打成招,竟把罪名獨坐在憨公子身上。亦是錢生不念舊惡,待師之厚情也。

審畢,方退堂,只見禮生稟說呂爺來拜。那呂爺是誰?即工部主事呂玄卿也,因以裴黨,削職在家,與呂竹溪為嫡堂弟兄,所居離城-遠。竹溪遣人馳報,隨即入城,在賓館相見畢,便以憨公子為懇,錢生道:“這是令甥自取罪殃,本縣只知公斷,豈敢殉私?”玄卿又固求不已,錢生微笑道:“若使魏東廠無恙,裴司馬鈞渝,則令甥可以出罪,本縣可以改筆了。”玄卿面赤而去。

且說鄭心如出得縣門,心下想道:“這件事若究起由,我亦難免桁楊,誰想九畹略不追究,反為我脫卸乾淨,這分明是厚我之意了。不若乘機進見,說明此事,豁免了憨公子的重罪,方不負胡老先生知遇一番。”主意已定,急忙寫了一個名帖,央著禮生通報。只見禮生回說:“老爺不及相見,有一回帖在此。”心如展開一看,卻是一首詩詞。詩曰:舌憑三寸是非生,十載文章枉得名。

附勢甘為吠堯犬,趨財好似慕-蠅。

蘇州公子今何在,白下佳人質自馨。

頃在公庭饒責樸,於斯便是酬師情。

心如看罷,赧然有羞愧之意,嘆一口氣道:“既生瑜,何生亮。”只因心虛,悄然收拾囊資,也不與竹溪作別,竟自渡江回去不題。

卻說錢生自將憨公子問罪之後,豪強斂跡,境內肅然,-政二年,真是一清如水,所以民稱三異,政聲藉藉。巡按考察,推生為兩浙清吏之首。忽一,方出坐堂,有白雲庵尼姑具呈,是為雨花庵侵奪田界。錢生看了呈詞,陡然想起梅山老人曾說“雨花庵裡”、“桃葉渡邊”那桃葉渡果已應在白氏夫人,只不知雨花庵或得與友梅相遇乎?正在躊躕,忽喧傳報進,行取上京。錢生即忙回衙,報知太夫人,及小姐、瑤枝。於是擇先發家眷起程,隨後納印綬,離城十里之外,換了六巾便服,只帶紫蕭、錢吉跟隨,沿路問至雨花庵,約行三十餘里,方聞鐘聲隱隱。正是:蘭若知何處,小溪路

板橋蘿中縛,不磴草初齊。

松老侵衣馥,猿多枝樹啼。

遙聞鐘聲響,還在竹林西。

不多時,到了庵前,冉冉綠陰,但聞禽聲——,推扉緩步而入,真所謂“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延-久之,有一美尼出見,號喚去凡,見生美雅風,含笑問:“敢問相公尊姓貴表?仙鄉何處?有何貴幹,光臨敝剎?”錢生答道:“小生姓錢,姑蘇人也,偶因遊學至此,聞說上剎清幽,特來隨喜。”那去凡口中敘話,雙眼不住盼生。

少頃,又一老尼無非出會,姿容清潔,年奇四十餘,乃去凡之師也。三人閒敘良久,錢生問道:“不知寶剎如仙姑者共有幾位?”去凡道:“敝庵只有師弟兩人,此外唯一老頭陀耳。”錢生細細查問,並無友梅消息。因暮程遙,不及下船,無非亦款留懇切,是夜獨宿禪房。以友梅無從訪覓,意極耿耿。

即而月照高梧,方倚窗寂坐,只見去凡手攜塵尾,悄然而至,笑謂生道:“幽齋良夜,願共消談,以消此半窗明月何如?”錢生欣然道:“幸甚。”去凡道:“人謂天上神仙,不作塵凡之想,而何以雙娛月悵、贅劉阮於天台;三降星-,訪孝廉於少室?”錢生道:“此亦夙緣未斷耳。”去凡道:“近聞樂府,有玉簪傳奇,所載潘生私會妙常,豈空門中果有此風之事乎?”錢生低首不答,去凡乃以小箋出示道:“有一偈語,敢求相公指教。”錢生手接觀看。偈曰:出家如雪藕,藕斷絲猶在。

既雲是空,如何受戒。

錢生看畢,知其意念著,戲改舊詩答之。

詩曰:雲雨高唐此地非,好持半偈悟禪機。

予心已似沾泥絮,豈逐風到處飛。

去凡看詩,知生秉正不回,悵然而退。

早起,偶往殿後閒步,行盡曲廊,向東竹扉靜掩,上有額曰“小羅浮”扉左壁上題詩一首,其外則有古梅數株。錢生疑是詠梅之作,近前細看。詩曰:風處處黃鳥啼,桃花李花爭芳菲。

看至終篇,愕然驚異道:“此詩乃我昔年題於梅花樓上的,卻是何人錄在此處?”因此詰問無非,無非道:“既是相公佳作,還要請問大名,並乞示以令先尊官諱。”錢生道:“小生諱蘭,賤字九畹,年方二十二歲,先君諱某,官至開府,”無非大喜道:“原來果是九畹相公,可憐尊夫人凝盼久矣!”錢生急問道:“可是趙友梅否?”無非道:“然,然,然。”遂急扣扉,內有雙鬟應聲出問,無非道:“火速報知,蘇州的錢相公來了!”話聲未絕,只見友梅花鈿不整,常服素妝,迅步而出,抱生大哭道:“錢郎!錢郎!莫非夢中相會耶?”正是:只道天涯遠,相思雨處深。

寧知三載苦,惟隔會稽城。

要知友梅怎得避跡空門,以與九畹相會,且聽下回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