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何言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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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穿警服,卻直著桿,保持著儀容;他不準備當警察了,卻還記掛著,這裡的事,在同一時間,他也看到了熊劍飛諸人,雙方凝視著,肅穆間帶上了幾分愁容,鼠標要奔上去時,汪慎修卻像恐懼一般,轉過身,快步走了眾人遙遙地看見他攔了輛出租車,就那麼頭也不回地走了,一剎那喜悅的心情全部被沖淡了,藺晨新不忍地道著:“標哥、駱哥,咱們要不一起勸勸去,多可惜,都警司了。”
“算了吧,人各有志,勉強也白搭。”熊劍飛道。
說是如此,不過看到昔的兄弟分道揚鑣,濃濃的失落襲來,讓眾人覺得好一陣子興味索然…
去了趟會場,林宇婧才發現近期紛傳的跨省大案出自於自己老公之手,對於案子她已經麻木,就像她說的,下面人拼命,上頭人長臉,對於普通的警察,多年的外勤生涯,只會越來越厭惡那種沒沒夜的工作方式,能換個一官半職,就像她一樣,都選擇退居後臺。
丈夫的事是一塊心病,一直沒有解決,而且看樣子他也沒準備解決,就喜歡在一線摸爬滾打著,這一次兩天失聯,沒想到最終給她打來電話的是馬秋林,這傢伙,林宇婧一直懷疑他有外遇或者醉生夢死哪兒去了,誰可知道,他找老頭去了。
這倒比想像中容易接受一點,她隨即攔了輛出租,匆匆往和悅小區趕,真不知道,餘罪又出什麼麼蛾子,家裡不聯繫,反倒讓人家一外人給自己老婆打電話。
這一路算是行駛的心神不寧了,就像多年的外勤直覺一樣,林宇婧總覺得有事情發生,或者是丈夫有事情瞞著自己,前段時間關係緩和了好多,就在幾前她突然發現丈夫好像又變了,就像馬鵬剛出事那段時間,怎麼看也是病懨懨的,說句話也是閃爍其辭。
不會是她想到了一種最不可能的可能,眼前掠過了幾個女人的肖像。
安嘉璐?似乎不可能,那姑娘傲得,應該本看不上餘罪。
楚慧婕,倒是有可能,不過似乎沒覺察到蛛絲馬跡啊。
對了,還有一位慄什麼芳的,至今為止,林宇婧都不知道這個賣車的女老闆,和自己老公的關係究竟能到什麼程度。
想著想著心就亂了,她有點怨恨、有點失落、有點難堪,每每下決心要維持這個家庭的完整,最終都經不起自己胡思亂想的考驗,再怎麼說也是女人,心眼不可能大到,對任何事都不在乎。
想著想著,地方到了,下車時就看到了馬老在小區門口等著,老頭一身中山裝,顯得神矍爍,自打不當警察之後,這神頭是越來越好了,林宇婧奔上前來問好,左右看看,第一句就是老疑問了:“餘罪呢?”
“噢,在我家睡著呢。”馬秋林道。
“睡…您家?”林宇婧有點零亂了,如果睡在那個刑警隊的宿舍或者和誰開房了,倒是不會讓她意外。
“他是昨天半夜回來的,這小傢伙,捨不得吵醒老婆,騷擾到我家了,多喝了幾杯,估計今天起不了了。”馬秋林笑著道,絲毫不以為忤。
“這…這究竟怎麼回事?半夜從那兒回來了?怎麼是…半夜和您喝了…”林宇婧追著馬老的步子,焦急地問。
“陪我走走別嫌我羅嗦啊,我子慢,但你這急子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兩口子子太急了,容易壞事…不介意,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馬秋林笑著徵詢道,林宇婧點點頭,她有點懷疑,餘罪要借馬秋林的口給她講個什麼不願意出口的事,而且嚴重懷疑,不是好事。
“那,你猜到了,是餘罪的事?”馬秋林問。
“呵呵,要別人的事,您就不會這麼嚴肅地請我來了吧?他託你的?”林宇婧問。
“沒託,是我多事…這個故事從二十七年前開始,發生地在汾西,故事的男主人公叫鄭健明,八十年代發家的第一批個體戶,據說是個很出名二道販子,販彩電、鋼材、服裝,甚至還有專賣的菸草,他的身家差不多相當於現在的煤老闆和房地產土豪了…”馬秋林娓娓道著,回看林宇婧時,林宇婧一頭霧水,不知道什麼意思,要問時,馬秋林攔住了:“別急,不聽完我沒法給你解釋。”那就繼續唄,林宇婧快被老頭的慢子急死了,就聽老頭道著:“不管在什麼年代啊,有錢終歸是個好事,這個二道販子混得風生水起,自然免不了有這麼一位年輕漂亮的紅顏知己,這個故事女主也就出現了,她是當時陶瓷廠的會計,汾西第一批國家分配的大學生,叫馮寒梅,兩人是怎麼認識的,無從考證,不過肯定有一段和所有漫愛情一樣的故事,但故事的結局並不完美,就在兩人籌辦結婚的時候,鄭健明東窗事發了…”
“投機倒把罪?”林宇婧笑了,這是一條已經消失的罪名,當年法律不甚健全的時候,這還是一條相當嚴重的罪名,可能導致鋃鐺入獄以及罰沒家產。
“對,不過比這個更嚴重點,倒賣鋼材也就罷了,這傢伙還搞菸草,算走私了,案發時,菸草專賣局查扣了他一輛貨車,整整半車從沿海走私回來的外菸…結果如何可以想像,一立案,追溯源,自然要查到他頭上,不過這個二道販子很明,在出事後不久就潛逃了…一直沒有歸案,當然,這種案子,已經過追訴期了,這是案卷影印版。”馬秋林道,掏著手機遞給了林宇婧。
一覽,應該是汾西公安局的存檔,幾十年前的舊案,又過追訴期了,似乎沒有什麼秘密可言。
“什麼意思?”林宇婧不懂了。
“意思是,你老公公餘滿塘前,就是這個故事裡的女主人公,馮寒梅。”馬秋林道。
噝,林宇婧倒涼氣,突然想到了一種極端的錯位,那個奇葩老爸,和這個明過人的兒子,不管是相貌還是格,所差太多,她愕然問著:“難道…
“猜對了…”馬秋林直接說。
沒答案,都對了,太容易猜了,只是這其中的蹊蹺有多大,林宇婧苦著臉,愕然看著表情很滯的馬秋林,她又不相信地道:“不可能吧?他們父子倆的情很好。”
“我也希望不可能啊,不過…你看看手機裡照片。”馬秋林道。
林宇婧翻查著,到了一副圖片時自動停下了,一位中等個子、瘦、西裝革履的男子,中年男子,幾乎就是餘罪的蒼老版,不用dna鑑定都看得出這才是一對父子,兩人太像了。
“這個故事有點離奇,不過如果放在那個年代的背景下,也不難理解,餘滿塘當時在陶瓷廠是採購,本來就認識馮寒梅,鄭健明潛逃,其時已經準備結婚的馮寒梅已有身孕,那個時候,真要未婚已孕,這破鞋可沒人敢撿,何況她又是個在逃犯的未婚,應該是這樣,她選擇了家窮人醜的餘滿塘,也只有這種人能接受了她從結婚到離婚,都不到一年時間,而離婚的時候,餘罪當時已經五個月大了…這個事很多人都知道,唯獨餘罪矇在鼓裡。”馬秋林道著,這事情,似乎全部剩下受害者,就那位瞞了二十幾的餘滿塘,恐怕誰也恨不起他來。
“可這事…怎麼辦?”林宇婧心亂了,一下子沒主意了。
馬秋林也一樣,聳聳肩道著:“我也沒辦法…我們都覺得好難,何況他當事人。”
“他親生父母現在呢?”林宇婧問。
“鄭健明潛逃到南方,之後又偷渡到澳門,現在已經是珠寶商了,在香港和內地幾個城市都有分店,生意做得不錯。”馬秋林道。
“那馮寒梅…還是他老婆?”林宇婧問。
“不是,當時她並沒有途徑找到鄭健明,而又無法忍受在汾西這個小城市的生活,於是選擇和她並不中意的餘滿塘離婚,之後又經歷了兩次婚姻,其中一任丈夫去世後給她留下了不菲的家產,她現在已經是南方紙業的女老總了,富豪榜上可以查到的啊,她改名叫:馮苑美。可能生意不比鄭健明的小。”馬秋林哭笑不得的表情道。
確實有點哭笑不得,當一個純種的屙絲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是不折不扣的富二代,而卻從來沒有富過,那種覺,只能哭笑不得了。
林宇婧訝異的表情持續了一會兒,突然笑了,是高興?開懷?還是可笑,或者還有點可悲。
“告訴我,你心動了嗎?”馬秋林問。
“什麼?”林宇婧沒聽明白。
“一對富豪父母啊,這可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事,就即便他們各自組成了家庭,可血緣關係總是抹煞不掉的,而且馮苑美到現在好像仍然是孀居。或許他們願意認親、或許他們願意讓這件事永遠成了秘密,不過不管結果如何,餘罪以後可能再不會是窮警察了。”馬秋林笑道。
“他爸知道了嗎?”林宇婧顯得有點緊張,突然問著。
“好像知道了。父子倆談過了,結果可能並不太好…餘罪還拜訪了當年給他辦戶口的警察李軍濤,原汾西派出所所長,已經退休…餘家的事他全部知情,餘罪的名字就是他起的,當時正在四處追捕鄭健明,李所長隨手就給起了這麼一個名字,餘罪未清,新孽又生…他的童年並不怎麼幸福,是坐在餘滿塘走街串巷的水果車上長大的…嘖,真想像不出,一個遺腹子、一個下崗工,這一對光父子,是怎麼熬出來的。”馬秋林幽幽地嘆了句,今天顯赫的出身,代價是成長的悲催,誰又願意去面對呢?
林宇婧徹底被這個故事震得無語了,這對於她,似乎也是一個艱難的抉擇,她猶豫著,她思忖著,似乎不可能有一種兩全其美的方式,或者,連一個像樣的處理方式,都不可能有。
“告訴我,你心動了嗎?”馬秋林玩味的口吻,又一次問著同樣的問題。
林宇婧笑了笑,搖搖頭道:“都沒影的事,心動什麼?真想去奪人家點家產啊,有那麼容易麼?幾十年都沒見過面,就有血緣也沒親情啊…再說了,我老公公餘滿塘怎麼辦?辛辛苦苦拉扯餘罪這麼大,他接受得了?給別人分兒子,這可比給別人分財產難多了?”馬秋林微笑了,直讚了句:“你恐怕要成為餘罪最大的優點了,娶了個好媳婦啊。”笑了笑,背手而行,馬秋林娓娓道著,兩人是昨夜促膝而談,餘罪邊喝酒邊說的這事,說著說著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到了監獄裡的事,說到了馬鵬的事,說到了自己這個蛋的身世,說累了,哭罷了,然後倒在沙發上就睡了,因為這些事,幾天都沒睡好了。
“他消失這幾天,就因為這事?”林宇婧問,回頭看了看小區的方向,這時候,恐怕他需要安靜一下了。
“是,也不全是,他找我的原因是,仍然要給市局遞一份情況彙報。”馬秋林道,掏著口袋,林宇婧攤開幾張打印紙,草草瀏覽,然後又有點小鬱悶了,還是有關星海投資有詐騙嫌疑的事,這個初始報告她已經看過了,只不這次更詳細了而已。
馬秋林且走且行道著:“他五天飛了三座城市,去查星海旗下的鐵路信號項目,那純粹是個皮包公司,生產廠房都沒有,產品全部是貼牌的;還查了星海旗下的建材公司,也就一座廠房而已,設備有,可生產的產品,僅有可數的幾批上市…也就是說,星海整個就是一個空架子,做的都是空對空的生意。即便有建設項目,也是為了圈地。”
“嘖,這種事不常見麼?有背景、有後臺、隨便搞個項目批文外包出去就賺了?”林宇婧道。
“危險也恰恰就在此處,當這個空架子支撐不住這個空殼時,那對於中小投資者就是一場災難了…投資商的理念是啊:咱們國家啥也不多,人多,你騙都騙不完。前車之鑑太多了,只可惜我們這些人,都是螳臂擋車啊。”馬秋林慨道。
“既然是螳臂擋車,那於嘛還要擋,這本就查不下去,星海現在是如中天,就我們單位,都有不少人把錢投到他們的網貸平臺上了,前兩天剛出過個事,質疑他們的有欺詐行為…哦喲,一下子像捅馬蜂窩了,銀監會的、銀行的、政府部門的,大報小報都出來闢謠,反倒讓他們的信譽,不降反升,現在的事,誰能說得準呢?”林宇婧道。
“這就是你和他的差異之處了,人的心裡都有一座天平,天平的兩頭是私慾和公道,你在向自己和自己的小家傾斜,而他,在向公道的一頭傾斜…警察的慷慨可不止一種形式,能堅持、敢直言、能不改初衷的,都是英雄。”馬秋林道。
“他算是麼?”林宇婧笑著道,沒想到人人說賤的餘罪,在馬老眼中的評價如此之高。
“當然是,否則怎麼請得動我當他的馬前卒,老許褪化了啊,位高權重,讓他這把老刀已經鋒刃鏽鈍了…就這些事,我準備去一趟市局,你別擔心,他是全警唯一一個在深牢大獄裡培養出來的警察,沒有什麼事能打倒他。”馬秋林笑著道,站到了街口,攔著出租車。
林宇婧想了想,和馬老並肩站在路口,相視笑了笑,她輕聲道:“我也去其實我也鏽鈍了,都快忘了曾經是怎麼樣嫉惡如仇。”笑了笑,兩人乘上了出租車,直駛市局,儘管知道,這是一個可能招致嗤笑的提議,甚至是一個本不可能付諸調查的提議,他們倆,仍然信心百倍地踏進了市局大門,鄭重地遞上這份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