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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世上的大野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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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地陣亡戰士紀念碑四周長滿了玫瑰。這是一片茂密的灌木林。雜亂叢生,小草透不過氣來。白的小花開著,像紙一樣捲起。花兒簌簌作響。天破曉,就快天亮了。

每天早上獨自穿過馬路去往磨坊的路上,溫迪施數著一天的時光。在紀念碑前,他數著年頭。每當自行車過了紀念碑後的第一棵楊樹,他數著天數,從那兒他騎向同一個坑地。夜晚,每當溫迪施鎖上磨坊,他又數上一遍年頭和天數。

他遠遠地看著小小的白玫瑰、陣亡戰士紀念碑和楊樹。霧天騎車時,玫瑰的白、石頭的白在他眼前濃密成一團。溫迪施騎車穿過去。溫迪施的臉溼溼的,他一直騎到那兒。玫瑰叢兩次出光禿禿的刺兒,下面的雜草一片鏽。楊樹也有兩次變得光禿禿的,樹幹幾乎要枯朽。有兩次路上覆蓋著雪。

在陣亡戰士紀念碑前他數了兩年,在楊樹前的坑地他數了兩百二十一天。

每天,溫迪施在坑地一路顛簸時,他都在想:“盡頭到了。”自從溫迪施打算移民,他在村子裡處處看到盡頭。還有對於那些打算留下的人來說停滯的時間。溫迪施看到,守夜人留在那兒,盡頭之外。

溫迪施數了兩百二十一天,坑地讓他顛簸後,他第一次下了車。他將自行車靠在楊樹旁。他的腳步聲很重。野鴿子從教堂花園裡撲撲飛出。它們就像光線一樣灰暗。只有喧鬧聲顯出它們的不同。

溫迪施畫了個十字。門把手是溼的,黏上了溫迪施的手。教堂門是鎖上的。聖安東尼站在牆後,手裡拿著一朵白百合和一本褐的書。他被鎖起來了。

溫迪施覺很冷。他俯視著馬路。馬路盡頭,草地一直延伸到村莊裡。盡頭那兒一個男人在走路。那個男人就像一條黑線走進植物世界。起伏的草地將他托起到地面上。田蛙磨坊沉默無聲。牆壁沉默,天花板沉默,齒輪也沉默。溫迪施按下開關,然後滅了燈。黑夜罩住齒輪。昏暗的空氣噬了麵粉灰、蒼蠅和袋子。

守夜人坐在磨坊的板凳上。他在睡覺。嘴張著。他的狗在板凳下閃亮著眼睛。

溫迪施雙手抬著袋子,雙膝託著。他將袋子靠在磨坊牆邊。狗看著,打了個哈欠。白的牙就像一道裂縫。

鑰匙在磨坊門的鎖孔裡轉動。鎖釦在溫迪施的手指間咔嚓作響。溫迪施數著數。溫迪施聽見他的太陽突突地跳,他想:“我的腦袋就是一隻鍾。”他將鑰匙進包裡。狗叫喚起來。

“我會上緊發條,直到彈簧斷了。”溫迪施大聲說。

守夜人把帽子壓在額頭上。他睜開眼,打了個哈欠。

“值勤的士兵。”他說。

溫迪施走向磨坊旁的池塘。岸邊立著個草垛。在池塘的水中倒影成一塊深的汙斑。汙斑到深處,好像漏斗。溫迪施從稻草中拉出自行車。

“是稻草裡的一隻老鼠。”守夜人說。溫迪施把坐墊那兒的草莖拾掇下來。他把草莖扔進水裡。

“我看到了它,”他說“它落入了水中。”草莖像頭髮般遊散開,捲起小小的漩渦。深的漏斗遊動起來。溫迪施盯著它動的畫面。

守夜人踹了下狗肚子。狗哀嚎起來。溫迪施望著漏斗裡面,聽見水下的哀嚎。

“黑夜真長。”守夜人說。溫迪施向後退了一步。離開岸邊。他看著草垛離開了水岸。靜止的畫面。很安靜。和漏斗沒有任何關係。很亮。比黑夜要亮。

報紙刷刷作響。守夜人說:“我的胃空了。”他取出燻和麵包。刀在他手裡閃閃發光。他咀嚼著。他用刀刃在手腕那兒撓癢。

溫迪施把自行車推過來。他抬頭看著月亮。守夜人一邊咀嚼一邊輕輕地說:“人是世界上的一隻大野雞。”溫迪施抬起袋子放到自行車上。

“人很強壯,”他說“比畜生要壯。”報紙有一個角被吹起。風像一隻手硬拽著它。守夜人把刀子放在板凳上。

“我睡了一會兒。”他說。溫迪施已經朝自行車俯下身。他抬起頭。

“我吵醒了你。”他說。

“不是你,”守夜人說“我老婆把我吵醒的。”他撣了撣上衣上的麵包屑。

“我知道的,”他說“我不能睡覺。月亮很大。我夢見了乾巴巴的田蛙。我累死了。我沒法去睡覺。上躺著田蛙。我和老婆說了話。田蛙用我老婆的眼睛看著我。它梳著我老婆的辮子。它穿著她的睡衣,一直滑到肚子上。我說,蓋好自己,你的大腿皺巴巴的。我對我老婆說的。田蛙把睡衣拉到大腿上。我坐到邊的椅子上。田蛙用我老婆的嘴微笑。椅子咯吱咯吱響,它說。椅子沒有咯吱咯吱響。田蛙把我老婆的辮子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辮子和睡衣一樣長。我說,你的頭髮長長了。田蛙抬起頭叫道,你喝醉了,馬上就要從椅子上摔下來。”月亮上有一塊紅的雲斑。溫迪施靠在磨坊的牆邊。

“人很蠢,”守夜人說“還總是樂意寬恕。”狗咬著一塊皮。

“我已經寬恕了她的一切,”守夜人說“我寬恕了她的麵包師,我寬恕了她在城裡治療。”他用指尖在刀刃上劃來劃去。

“整個村子都在笑話我。”溫迪施嘆了口氣。

“我沒法再看著她的眼睛,”守夜人說道“只有一點,因為她死得太快了,好像她從未記掛過任何人。這點我沒寬恕她。”

“上帝知道,”溫迪施說“她們有什麼用,女人們。”守夜人聳了聳肩。

“不是為我們,”他說“不是為我,不是為你。我不知道為誰。”守夜人‮摩撫‬著狗。

“還有女兒們,”溫迪施說“上帝知道,她們也將成為女人。”自行車上落下一片陰影,投在草地上。

“我女兒,”溫迪施說,他在腦子裡掂量著話的分量“我的阿瑪莉也不再是少女了。”守夜人看著紅的雲斑。

“我女兒的小腿肚就跟甜瓜一樣,”溫迪施說“就像你說的,我沒法再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裡有塊陰影。”狗轉過頭來。

“眼睛撒謊,”守夜人說“小腿肚不撒謊。”他把兩隻鞋分開。

“盯著看你女兒怎麼走路,”他說“如果她的鞋尖在走路時向一邊歪,那就說明已經發生過了。”守夜人在手上轉著他的帽子。狗躺在那看著。溫迪施不做聲。

“降水了。麵粉要了,”守夜人說“村長會生氣的。”池塘上一隻鳥兒撲打著翅膀。緩慢地、筆直地,像貼著一條線。緊貼著水面。好像那兒是地面。溫迪施盯著它。

“像只貓。”他說。

“是一隻貓頭鷹。”守夜人說。他把手放在嘴上。

“老克羅訥家的燈已經亮了三個晚上。”溫迪施推起自行車。

“她不會死的,”他說“貓頭鷹沒有落在屋頂上。”溫迪施走過草地,望著月亮。

“我告訴你,溫迪施,”守夜人喊道“女人們撒謊。”針木匠家裡燈還亮著。溫迪施站著沒動。窗戶玻璃閃閃發光。映著馬路。映著樹木。畫面透過窗簾,穿過花邊上下垂的花束進入房間。在陶瓷爐旁的牆邊靠著一個棺材蓋。它正等著那位老克羅訥死亡。蓋子上已經寫上了她的名字。房間裡儘管擺放著傢俱但覺空蕩蕩,因為房間很亮。

木匠坐在椅子上,背對著桌子。他老婆站在他面前。她穿著件條紋睡衣,手上拿著一針。針上穿著灰的線。木匠張開的食指向他老婆伸過去。她用針尖給他挑裡的木屑。食指出血了。木匠回了手指。女人讓針掉了下來。她垂下眼簾,笑了起來。木匠的手從睡衣下面抓住她。睡衣向上滑動。條紋波動。木匠血的手指抓向他老婆的rx房。rx房很大,顫抖著。灰的線掛在椅腿上。針尖向下搖晃著。

棺材蓋旁就是。枕頭是錦緞的,上面的斑點大大小小。空著。單是白的,被子也是白的。